《沙塔》Holubice

1、弃子

　　又是一年秋。

　　云山比平时看起来萧瑟了几分，光秃秃的树枝上零零散散的倚落着些许麻雀，四下杳无人烟，只听得叽喳雀鸣。若不是瞅见山腰之间的牌匾，或许很难有人能想象到这就是云山阁的坐落之处。

　　云山阁，当今之人若道未听闻，必落得个被嘲弄见识短的下场。自百年之前，天下分裂，本属统一管辖的派别各立宗门，纷纷撤离长安，分散四处。历经百年岁月，天下已形成东西南北各自为首的四大宗门之格局，牢不可破，各宗相互制横，天下仍是一片祥和。而云山宗作为四大宗门之一，向来低调处事，连阁楼都建于云棱城难以寻觅的深山之中。

　　已过戌时，云山阁各人都已回房休息，庭院中寂静的甚至能清晰听得远处城中的犬吠。窸窸窣窣，一位白衣女孩从阁楼中走下，推开阁楼门，瞬时阁中的光照亮了本已黢黑的院子。只见女孩及腰长发淡淡地捆成了一束，白皙光洁的脸庞和瘦弱的身材看起来惹人心疼，浅蓝色的眼睛似是一汪不染尘世的清泉。但仔细一瞅，大大的眼睛却黯然无光，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原来是个瞎子！

　　她踩着层层落叶，眉间一蹙。明天就是要开始训练的日子了，为何庭院中还是如此多的落叶无人清扫，师父回来定会大发雷霆。想着，她走到墙边拿起扫帚，开始默默地扫去地上碎叶和浮尘。如若不是看到了她无神的眼睛，很难猜出她是一位瞎子，娴熟的手法和无碍地行走，一切都如常人一般，甚至比常人更加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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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云墨，云山阁的弟子。师父曾说她是自己从养不起孩子的乡民那里领养过来的，她问道是哪个乡，可师父说不太记得了，她也就没再问。或许是师父平时帮助的人太多，记不清了，她这样想到。至少到现在，十岁的她还很喜欢云山阁，师父把她如同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师兄师姐也时常让着她，每天练练功，没有琐事繁扰，这样过完一生也不错。

　　“师父怎么还没回来”，云墨心中有些许疑虑：“平时师父都会在日落之前归家，今日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不不不，不会的，师父如此厉害，怎么会出事，定是路上遇到好友攀谈了不久。”她摇摇头否定了之前的忧虑。

　　就在这时，本来紧扣的院门被推开，云墨一听，正是师父的声音。

　　师父看到她后一怔，“云墨，这么晚了怎么还未回房休息。”

　　“晚间无事扫扫庭院。”云墨说道。可她明明是心中担心师父才下楼来等的，可像担心师父这样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总是这样，说不出心中对他人的牵挂和担心，怕别人并不需要自己的关心，也怕自己的关心给别人平增负担。师兄师姐，就连师父都常说：“云墨总是淡淡的，像是对大家都没有很深感情。”

　　“不是的。” 每次她都这样否定。其实只是师兄师姐都是名门子弟，而自己只是一个连父母都不知是谁的弃子，她内心自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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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墨听到师父身边像是有着什么声音。

　　“师父这是？”云墨问道。

　　师父神色疲倦，平时一尘不染的衣袍也沾了星点泥点：“在城中看到一个小女孩，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地上，问她什么都说不知道，周边小贩也说从未见过这孩子，我看天色已晚，一小女孩就那么坐到明天也不合世道，就把她带回阁了。”

　　小女孩估摸只有五六岁，衣衫破旧，皱皱巴巴，鞋上满是泥土，脸脏的快看不出五官。

　　“云墨，把她带去洗一洗，换身干净衣裳，再给她备点热食，估摸很久没吃饭了。”师父说着把手中的小女孩推到了云墨面前：“今晚她就和你睡罢，明日我再让人给她备间房。”

　　“好的师父。”小女孩听见云墨的答应，朝她开心地笑了。云墨一愣，心想真是奇怪的小孩，这样被抛弃都能笑得如此开心。

　　“我叫云墨，今天你就跟着我了。”

　　“姐姐好。”小女孩甜甜地笑了。

　　这是云墨第一次被叫姐姐，在此之前，她是云山阁中最小的弟子，平日里师兄师姐都是墨妹墨妹地叫着，如今却被叫作姐姐，她有一点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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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墨感觉到一双小手牵住了她。“真是个不认生的小孩。”她想到，拉着小女孩回了自己的房。

　　“自己会沐浴吗。”云墨问，似乎又觉得这样有些冷淡：“我看不见，怕洗不净。”

　　“会。”小女孩应声道：“可是姐姐眼好看，像玉石一样亮。”云墨呆住了，她从未看过自己眼的样子，作为一个瞎子，她一直讨厌自己的眼睛，恨自己是个瞎子。从记事起，她就置身于黑暗中，从未透进一丝光亮。不知师父的模样，不知院落的模样，就连每日叽喳叫着的麻雀，她都不知模样。她有时在想，自己宁愿只能活到30岁，也想睁开眼看看世间的模样，看看自己的模样。可今日竟然有人夸自己眼好看，夸自己一直恨的眼好看。

　　小女孩看云墨没出声，又道：“我可以叫你小墨姐姐吗。”

　　“行，你叫什么？” 云墨说。

　　“我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说着小女孩突然捂着自己的头，像是有些痛苦的样子：“姐姐给我起个名字好不好呀。”

　　“啊？”这小孩是真的不认生，云墨甚至有点羡慕这极易喜乐的性子：”可我不会干这种于他人重要的事。”

　　“可小墨姐姐对我很重要，姐姐起的名字也很重要。”小孩似是认识云墨很久般地说。

　　云墨这才反应出来这才不是什么不认生的小孩，分明是赖皮又不害臊。从未有人跟她说过如此亲近的话，更何况是一个才没说上几句的人，云墨突然觉得有些许厌烦，她性子淡，是无法忍耐这种亲昵话语的。但顾及是师父给予的任务，若是小孩哭了又会平添麻烦，云墨吞下了嘴边的话。

　　“今天立秋，要不就叫秋吧，云秋。”云墨思忖了片刻说。

　　“哇。”小孩睁大了眼睛：“小秋喜欢这个名字，谢谢墨姐姐。”女孩开心地说道，又自顾自地喃喃了几次：“小秋，小秋，小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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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秋洗净了，换上了云墨拿出的干净衣服。污泥没有了，露出的一张稚嫩童真的面容，黑黑的眼珠闪闪发光，闪烁着几分机灵。可细看，左边侧脸上有两道细细的条状似是疤又似是烙印的痕迹，或是小孩调皮贪玩摔倒的留痕。

　　“吃饭了。” 云墨拉开门帘，端着粥和包子进屋。

　　“呜哇，好香。”云秋早已饿坏了，连忙伸手拿了一个，却是被烫着叫出声来：“姐姐，好烫，好烫。”

　　云墨瞧她这般样子，几欲笑出声来：“没人同你争。”

　　“包子是姐姐做的吗？好香。”云秋一边问道一边往嘴里塞包子，看来是真的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是的。”云墨一直有在阁里灶中做饭，虽师父师兄师姐们都劝阻，但是她觉得平时麻烦大家，做的事也少，无事给大家做做饭也是一种回报。或许是瞎子的缘故，云墨更能专注于食物的味道，每个味道都似是黑暗中的一缕光，成了她感知世界事物的媒介。而她的包子，更是阁中的知名美味，频频有师兄私里央求她多做点拿回家给家人品尝。

　　“姐姐以后还会给我做包子吗？”云秋吃完了包子，像是还未尽兴般地道：“我以后还想吃糖葫芦，姐姐会做吗。”

　　真是个不知满足、得寸进尺的赖皮，云墨听到云秋的话没好气的想。虽只是六岁小孩，也该学得替别人考虑了，可云秋却只是由着自己性子来，想一出是一出，丝毫听不出云墨话语中的冷淡和些许烦躁。而此时的云墨，心中对这小孩的印象跌到了谷底，本以为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结果却总是提出额外的要求，未曾和小孩子相处过的云墨只想尽快度过今晚，明日将小孩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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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夜的风比往日凉了不少，云墨收拾好碗筷，铺好床铺，招呼着云秋睡觉。

　　“我睡靠窗。”云墨说道。因她的窗有些缝隙，会漏风进来，小孩毕竟是小孩，着凉了不好同师父交待。

　　月明星稀，屋外的麻雀都安静了下来，云山的一切都似静止了般。云墨听着身边的呼吸声，今日发生的一切在脑中回放，分明是一个和自己有着相似经历的小孩，为何却同自己性格迥异。云秋像是没有烦恼般，有着云墨从未有过的童真与活力，也有云墨未曾有过的热情。

　　“或许有些人生来就擅于找寻希望，”云墨想着想着阖上双眼，准备享受今晚来之不易的安宁时刻，毕竟明日还要早起练功。

　　万籁俱寂。

　　云墨身边却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是十分痛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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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加油写！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