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日志》灰白长桥

200、终曲（五）

　　草药师阿尔蒙·密瑟就那样静静站在倒映着主物质位面的镜子地面上，相隔一段距离望着埃林和雷恩。
　　从过去到现在，埃林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遇见这个身披无数谜团、疑似是佩莱尔的人。这里是阿林努斯的迷宫术所放逐的位面，阿尔蒙·密瑟这个早在绯晚之变就已经失踪的人怎么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你和佩莱尔老师不是同一个人？”
　　阿尔蒙·密瑟用浅棕色的眼睛望着埃林看了短暂的片刻，垂眼：“是，也不是。”
　　“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听你说谜语。”雷恩有些烦躁地皱起眉。他一直认为当初巴勒莫公爵会出事多多少少有这个来历不明的草药师的影响，对于他从来都没什么好印象。
　　“你们不用担心佩莱尔。”阿尔蒙摇摇头，“直到现在为止，这一切都还在计划中。”
　　埃林的目光略微收缩，低下头望向镜子大地的对面。烟云已经消散，而佩莱尔和阿林努斯的法术对攻却仍在继续。佩莱尔的身影在他大师级的古星象法术中不停地穿梭闪现，却始终绕开了空中的某一片区域——很显然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看穿阿林努斯的谋划。
　　“如果费伦诺的超位返回，这里仍然是危险之地。佩莱尔老师到底有什么打算？还有，你到底是谁？”
　　阿尔蒙的视线扫过两人，最终短暂地叹了口气。
　　“我是阿尔蒙·密瑟，也是杰克·奥卡斯·佩莱尔。我是他在绯晚之变前就创造出的一道真实分身。埃林，如果你经历过精灵的末日时代，应该对这个法术有所了解。”
　　“精灵族在失去繁育能力后所创造的魔法之一，以法术创造自己的复制体来延续文明。”埃林喃喃自语，“这个法术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用这种魔法创造出的复制品并非真正的生命，依然会伴随着主体的死亡而消失。”阿尔蒙点了点头，“因此它最终没能延续精灵的文明，也没有被记载。但是佩莱尔从一名衰老的精灵遗族那里得到了这个魔法。”
　　“你认为你是独立的个体？”
　　“在他通过法术的源头向我建立联系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法术的造物。”阿尔蒙摇了摇头，“我有自己的幼年记忆，也花费了漫长的时光用来学习那些草药学的知识，去选择我的生活——直到那一天。”
　　直到绯晚之变，阿林努斯利用阿尔蒙，将他作为陷阱把巴勒莫·沃克关进了迷宫术当中。埃林的脑海间仿佛穿梭过一道银色的丝线，迅速将许多过往的谜团串联在一起——
　　他一直以为阿尔蒙·密瑟从头到尾就是佩莱尔本人在扮演，巴勒莫公爵被困入迷宫也是他和阿林努斯共同作用的结果，但此刻这位药剂师的出现已经表明在那时是阿林努斯独自出手，导演了巴勒莫公爵“遇刺”。
　　在这片镜像位面当中骑士的力量再强大也无用武之地，必须有一位法师通过漫长的解析后才能通过位面跳跃的法术离开。阿尔蒙·密瑟必须“是且不是”杰克·奥卡斯·佩莱尔，这一切才得以成立。
　　“在我和巴勒莫被困在这个位面当中之时，佩莱尔终于启动了从创造我时便存在的隐秘联系，告诉了我一切。那时候的巴勒莫也和现在的你们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外面的世界当中那个阿林努斯用血液制造的假公爵魔像挑起红叶家族与其他公爵、国王之间的矛盾而无计可施。”
　　“我得知了自己的人生只不过是一道魔法的产物后曾经考虑过结束自己的生命。”阿尔蒙笑了笑，“但想清楚后，倒也没那么重要了。毕竟如果以我自己的力量，和巴勒莫那样英雄一样的人物差距太过遥远，或许这也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通过佩莱尔传递给我的知识与法术能力，我解析了这个迷宫位面，也打开了能够让佩莱尔离开的出口，但只伪装成是偶然找到了离开的机关。我只让他离开，而自己停留在位面当中。”
　　雷恩审视了一遍这个看上去平凡无奇的男人，不理解自己的祖父为什么会对他有感情。他眨了眨眼，问道：“你作为佩莱尔的伏笔一直留在这里，不会被阿林努斯发现么。”
　　“在他眼中我只不过是个连正式法师等级都没有的草药师而已。”阿尔蒙摇头，“他曾经进入这个半位面搜索过，但这里并非他所创造的迷宫位面，是依附着主物质位面、绵延无尽的，他也很快放弃了搜索。”
　　阿尔蒙低下头，瞥了一眼地面另一侧的景象：“我的思想仍然独立于杰克·奥卡斯·佩莱尔，但通过法术的联系，我们的记忆得以互通。也因如此，我现在有等同于超位的施法能力。”
　　“潜伏在镜像位面之中，阿林努斯所做的一切始终在我的眼中，也等同于在杰克·奥卡斯·佩莱尔的眼中。”阿尔蒙淡淡说道，“我作为佩莱尔的眼睛在这个孤寂的世界行走，他作为交换救下巴勒莫，并且为他提供庇护。这就是你们所不知道的全部……埃林，还有雷恩。我随时可以将你们送出这个世界，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的老师另有安排。”
　　埃林久久无言，低着头看着那场长久没有结束的法术对战。很显然阿林努斯应该已经注意到异常，但主动权已经渐渐易手，佩莱尔不允许，战斗就不会结束。半晌，埃林看向阿尔蒙·密瑟：
　　“那他最开始用法术创造你，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
　　雷恩的目光变了变，似乎正要问什么，却见到阿尔蒙的目光一转：“是时候了。”

　　主物质位面，佩莱尔伸手在空中凌空拨动，面前大片的法术云雾便随之被狂风吹拂、向着一侧散开。阿林努斯的身影出现在远处，脸上已经没有了最初的从容。
　　他们的魔力已经不足以继续支撑召唤半位面，四周重新恢复了现实的景象。
　　伴随着迷宫术被解除，雷恩和埃林的身影再度出现在光辉大教堂的废墟当中。与此同时，金属靴踩踏地面的声音从远处成片汇聚，费伦诺的圣教军士兵们在两名超位骑士的带领下返回。
　　与此同时，在一侧的天空当中，空间帷幕忽然层层打开，几道人影从中走出——斐拉·戴克诺斯走在最前。
　　“即便我做了那么多准备，我还是小看了你，佩莱尔阁下。”阿林努斯很清楚自己的计划自此算是失败了。实际上，或许这个计划在蒙托里克·普林斯未能将佩莱尔刺杀的那一刻就已经不会成功了。
　　“这不是我做这一切的目的。”佩莱尔摇摇头，“阿林努斯，据我所知……为了坚定你自己的计划，你亲手处刑了拜尔·罗林斯吧。”
　　地面上，埃林利用远视的法术清楚地看见阿林努斯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微微变化。
　　“难怪他要不顾一切地发动突袭。”埃林将自己注意到的细节告诉雷恩，“阿林努斯肯定还有其他计划，只不过光人在这个时间点突然离开艾尔芙拉，将他的一切准备都打乱了，这也成了他不得不动手的理由。”
　　雷恩倒是面色有些古怪：“如果拜尔·罗林斯已经被他处刑，那么从那道传送法术里走出来的又是谁？”
　　在那几名法师打开传送通道、穿梭来到此地的瞬间，雷恩的直觉便让他发现了他们的动作并一直关注。秘塔的另两位超位魔法师斐拉·戴克诺斯、海特·芙蕾姆自然不会缺席，但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一位已经许久消失在众人视野的魔法师——“太阳之手”凯恩·特拉尔，久违地现身了。
　　聚集的圣教军们原本已经打算发起攻击，但在两位费伦诺的超位骑士看清高空的几人后很快收缩瞳孔、下令禁止士兵发起攻击。他们直到现在也还不能完全理解在那团新生的太阳升入天空、消失在远处后所发生的一切，神术的突然消失同样是令人绝望的打击。失去了神术，前线的消息至今还没有传回费伦诺，但他们都清楚法师们不会毫无动作。因而当如今的这一幕出现，两位骑士并没有太过意外，只是紧张地传下命令。
　　凯林斯尔光辉信仰的中心，信徒的神谕厅光辉大教堂已经在几分钟前那突如其来的庞大魔力冲击下破碎崩解，教皇陛下至今尚未出面——从高阶的圣骑士到下层的骑士士兵，还有那些失去神术后本就几近崩溃的圣职们，所有凯林斯尔的费伦诺人都已经隐约明白这场圣战突兀的结局。
　　高空中，就在这位古老法师的一旁，一名身披斗篷、体格高大的男人正突兀地站着，浑身散发着与三位魔法师相比有些格格不入的气质。随着他揭下斗篷，高空中正与佩莱尔对峙的阿林努斯也突兀地顿住了。
　　“已经足够了吧。这已经是我们为了留住你能够做的最大努力了。”佩莱尔目光锐利地盯着阿林努斯，“就和我说过的那样，我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是为了谁。我一直以来都是为了秘塔而谋划，而这之中也包括你。”
　　“我始终不能完全明白你想要的东西。”佩莱尔继续说道，“知识与力量你都已经拥有过，秘塔的未来你从不在意。如果你是为了寻人陪伴，以你的心智法术造诣同样不困难。但在圣战已经要结束的当下你却还是如同戴克诺斯所预料的那样对我动手——”
　　阿林努斯望了一眼远处出现的三位魔法师，斐拉·戴克诺斯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紧张，也没有意外。
　　“如果你们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又要把罗林斯带到我面前？”阿林努斯抽了抽嘴角，视线僵硬地笑道。
　　“我们在极北之地将他带回秘塔后，凯恩制造了一个特殊复制品来投射他的意识，那也是我们交还给你的拜尔·罗林斯骑士。他的身体始终被保护在凯恩的半位面。”
　　“你应该理解，对于我们而言，生命的长度与含义与大多数人而言不同，每一名超位法师都至关重要，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冒着致死的风险尝试阻止你走向自我毁灭。如果你有什么诉求，现在就告诉我。”
　　“听上去我应该对阁下表达感谢才对。”阿林努斯笑了笑，随后就那么目光木然地望着罗林斯看了一小会。
　　“我和你们的差别太大了，佩莱尔阁下。如果说有谁能理解我的话，大概只有一个人。”
　　他的视线突然转向埃林，忽然低声吐出了一个深邃的音节。佩莱尔看到了，却来不及阻止。
　　一瞬间，埃林感到头颅一重，四周的世界转瞬变得扭曲。站在他身边的雷恩、围在广场远处的圣教军士兵，还有高空中的法师们都烟消云散，只剩下阿林努斯与他遥遥相对。他发觉自己不能移动，也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然而似乎只需要心中思索，那些话就能够传递到任何地方。
　　阿林努斯的视线依然聚焦在他的眼中：“大概只有你能理解我，埃林·弗格斯王子。”
　　埃林很快明白，阿林努斯用某种心智法术在他们之间强行建立了联系。
　　“我不觉得我能理解你。”
　　“你我都在追逐一个幻影。”阿林努斯说道，“不会有结果的，你我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