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梦，为欢几何》being

3、第 3 章

　　顾司是大二开始看心理医生的。

　　那时候他已经从姨妈家搬出来快两年了，大二课程紧张，他还要在课程之余做各种兼职。也许是压力太大，也许是压力没有纾解的途径，他开始做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梦境，那些梦境困扰着他，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从惊吓中醒来。

　　课业压力、无法释怀的往事、无人陪伴的生活、终于压垮了他。

　　谢文远记得第一次为做顾司治诊疗的时候，他的状态非常糟糕。

　　明明是应该是20岁风华正盛的年轻人，却瘦的几乎脱了相，眼底是乌青的一片，面色发白，坐在诊疗室椅子上整整20分钟才开口说话，声音也是略带沙哑的。他问的第一句话是：“谢医生，你相信，‘天煞孤星’吗？”

　　“‘天煞孤星’这个说法，照现在的科学解释来说是不存在的，但是我本人对于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都怀有敬意与恐惧，这是大部分人都无法避免的。你，有什么困扰吗？”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听起来也很不可思议。我想说，一切都是我无法改变的命数。这一切我说出来也没人相信，相信的人也都离我而去，我不得不找到一个倾诉口，不然这可怕的精神压力恐怕会将我埋葬。”

　　这的确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故事要从顾司5岁那年说起。

　　不，或许更早，从出生的那时说起。

　　顾司出生的时候生产不顺利，顾妈妈月子里就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养了很久也没养好，身子一直很弱。

　　顾爸爸那时候教高三，回家要照顾生病的顾妈妈和刚落地的顾司，回学校又要紧锣密鼓的给学生上课，改作业，写教案，一场感冒拖着没好好治，最后竟落了个咳嗽的老毛病。

　　那时候生活虽然很艰难但是也很开心，最起码一家人在一起，熬着也是幸福。

　　顾司5岁的时候，市第一中学出了一位省状元，学校组织了一场员工集体旅游，地点位于Z市普清山，顾爸爸就带着妻儿去了。

　　那普清山上有个普清观，是个破破烂烂的道观，没什么人去参拜，看起来香火凋零。都说“乱世道士下山救世，盛世道士归隐深山”，那破破烂烂的道观，倒也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顾妈妈身体不好，跟着大部队爬了一半的普清山就累的不行，顾爸爸也只好留下了陪她。恰好听说附近有个普清观，就带着顾妈妈去歇歇脚。

　　那普清观里没什么人气，门倒是大开着，院子里只有一个穿着灰蓝道服的道士在分拣药草。那道士看起来一点不像个道士，身上虽穿着道服，头发却是短发，胡子拉碴的，不像道士，像个农夫。见他们进门，那道士先是轻飘飘的撇了一眼，复又低头忙着。

　　顾爸爸是个守礼的，冲那道人拱拱手，说：“打扰道长了，我妻子身体不好，想进观里供奉些香火，顺便歇歇脚。”

　　那道士听到这话，手上动作停了下来，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灰土，又把手背到身后，慢悠悠地冲他们走了过来。

　　那道士挠挠头发对顾爸爸说：“不瞒你说，我这观里早就没人供奉香火啦，那叫封建迷信，早些年是要被拉去批斗的，你要进来歇歇就歇歇吧。”

　　道士对顾爸爸说完之后就低头去看小顾司，小顾司5岁了，正张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人，他紧紧拉着爸爸的手，好像有点紧张。

　　道士摸了摸顾司的头发，说：“多可爱的孩子，可惜……可惜……”

　　“什么可惜？”顾妈妈敏锐的问。

　　蓝衣道人皱着眉，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说：“既然你们来了，就是注定要我来解此子的命格，罢了罢了。”

　　蓝衣道人引他们到屋里坐下，缓缓的对他们说：“两位可听过‘天煞孤星’命格？”

　　“天煞孤星，即为劫煞加孤辰寡宿，隔角星叠加，阴阳差错，刑克厉害，是极为凶险的命格。且天煞孤星和杀破狼合称两大绝命，两种命象都穷凶极恶。天煞孤星出生的时候，就给家里带来灾祸，长大之后，刑夫克妻，婚姻难就，晚年凄惨，孤苦伶仃，六亲无缘，邢亲克友，孤独终老。”

　　“令郎，就是这种命格。”

　　“嘭，”顾爸爸拍桌而起，“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儿子？”

　　顾妈妈也急得要落泪，紧张的攥着儿子的手。

　　那蓝衣道人却不生气，接着说：“难道令郎不是吗？令郎出生的时候，可为家人带来灾祸？我观二位面相皆有沉疴，恐怕均为积疾缠身。莫要说令郎现在还小，对二位的影响已如此之大，再长大些，你俩怕都是不成了。”

　　顾爸爸气得发抖，“你胡说，你胡说。”

　　那道人喝了口粗茶：“我从不胡说八道。”

　　他又接着说：“你们现在这种生活，恐怕，只余两年。若是不信，回去检查一下身体，过几日再来找我吧。”

　　顾爸爸气呼呼的抱起儿子，拉着妻子走了。

　　顾妈妈却很担心，她本就是医院的人，为了证明那道士的胡说八道，便拉着顾爸爸做了全身检查。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却让两人害怕的心惊肉跳。

　　顾爸爸还好，身体指标还很正常，顾妈妈却是胃癌早期，若是没有及时发现，怕是很快就扩散了。

　　这次再不信也说不过去了。

　　两人很快便再次上了普清山。

　　那道士这次在院子里洒扫，看见他们一点也不惊讶，放下扫帚将他们引进了屋。

　　顾爸爸抬起手，“道长，我……”

　　蓝衣道士打断他：“闲话少叙，我知道你们信了。”

　　“道长，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一解我儿子的命格啊？他还那么小，我不想他被着命格困一辈子啊。”顾妈妈带着哭腔说。

　　“你别急，这天煞孤星命格并不会对他自己造成什么坏的影响，只会祸害身边的人，两位是至亲之人，自然影响最大。”

　　“解是没办法解的，命格是天定，我微薄人力无法与之抗衡。两位从山外入我普清观，也是天定之数，我会想办法缓解二位困境。”

　　“天煞孤星天降临，孤克六亲死八方，天乙贵人若能救，行善积德是良方。”

　　“令郎与你们越亲近，对你们影响越大。这孩子现在已经5岁了，在家里分出一个独立房间给他做卧室。另外，他正是启蒙之时，尽早送去学校学习，待大一些便住宿在学校，仅周末假期在家。令郎在学校要叮嘱他不要过分与人亲近，可能会害了别的孩子。”

　　“天乙贵人是什么？”

　　“天煞孤星唯一的希望，命中注定有一位天乙贵人，若能遇见，便能解救他。只是……很难。”

　　“另外，二位平日要多行善积德，这我就不用解释了吧。其实，你们能恰巧进入这普清观，已是缘于二位平时救治他人，教书育人，长存善心的结果。”

　　“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们？”

　　“即使小心翼翼，即使想尽方法，若令郎养在身侧，二位的寿时最长仅有十余年。其实还有个最简单的法子，能解二位困苦，且一劳永逸，二位可想听听？”

　　“你说。”

　　“将此子送走，送人也好，福利院也罢，从此山高水远，它便祸祸不了你俩了。”

　　“为人父母，孩子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怎能舍弃的掉？算了，十余年也够了，只希望我俩能将这孩子尽量养大一些，让这孩子少吃些苦吧。”

　　回忆皆是困苦，父母养育之恩，不舍不离之恩，却是回忆中少有的温暖了。

　　“我父母从小就跟我说了这些事。我也确实发现，每当我跟哪位小朋友玩的好，他很快就会生病，或者出些意外，慢慢的，我就不再交朋友了。”顾司慢慢的说道。

　　谢文远觉得听了一个玄幻故事，若不是顾司已经做过相应各项检查，他都要怀疑他有臆想症了。

　　但是谢文远却治不了他的病，他是个心理医生，又不是跳大神的。

　　于是谢文远就成了顾司的专属树洞，他不能治顾司的病，却可以缓解他的精神压力。顾司每月一来，跟谢文远聊聊天，发泄发泄郁闷，偶尔请他开一些安眠舒神的药。

　　谢文远觉得顾司是最省心的病人，不用治病，每个月聊聊天，诊费就到手了，当初做心理医生果然没错，钱真好赚。

　　这次顾司来却提了别的要求。

　　“你能不能催眠我？”

　　谢文远：“？”

　　“我做了一个特别的梦，好像是父母出事那个噩梦，反复做了很多次了。这次感觉好像有些变化，梦里出现了一个人，但我想不起来了。面容想不起来了，名字也想不起来了，甚至发生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想记起来发生了什么！催眠我行吗？”

　　顾司心里不知为什么生出特别强烈的渴望，好像是涸辙之鱼渴求的水，强烈的吸引着他这个一直孤独的人，他很害怕会错过。

　　“其实催眠只是一种辅助治疗手段，并不一定能让你记起你的梦。而且，你要回忆的是你最恐惧的那个噩梦，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很可能让现在的你再次心理崩溃，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谢文远心里怵怵的，面目严肃的说道。

　　他心想，完了，这次可能会造成医疗事故了，我的医师资格证和营业执照要被吊销啦！

　　顾司考虑了一下，轻声问他：“文远，就算出事了又能怎样呢？我在这个世上，还有可留恋的人吗？”

　　谢文远心里一震，他回想起这个孩子当初头一次来的场景，心头生出一种酸涩感，叹了口气说道：“好吧。”

　　顾司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了，诊疗室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谢文远正在桌子后面写着什么。

　　“怎么样？”他支起身子急切地问。

　　谢文远抬起头，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心里有些感概这孩子的不容易。他笑着指指正在写的笔记，告诉他：“还不错，收获巨大。也许，你要在梦里遇到你的天乙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