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和石膏像》世界闻名小公主

1、第 1 章

　　下课铃响前的第十分钟，积压了一下午云层的天空终于倾泻出暴雨。
　　“真的不用我等你吗？”
　　教室后门探出一个人来，是刚离开又折返的同桌。
　　“不用，”蒋随收回望向窗外大雨的视线，心不在焉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乱涂，“我马上写完就过去。”
　　同桌不再坚持，转身离开。
　　桌上摆着一套数学高考真题，已经写完了。草稿纸放在旁边，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计算过程。
　　蒋随在上面涂出了大卫雕像的脸，不时望了望窗外。
　　直到看见一个人撑着把黑色大伞，远远地朝这边走来。
　　蒋随抿了抿唇，慢吞吞收起东西。
　　幸好书包是防水的，他想。
　　他拉起连帽衫的帽子下楼，正要迈进雨中的第一步时，听见那个人的声音——
　　“蒋随？”那个人走到他身边，黑色的大伞挡在头顶上方，“没带伞吗？”
　　蒋随下意识对上韩勖那双温润的眼睛，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嗯。”
　　“那和老师一起走吧，”韩勖含笑道，“你们现在是最重要的阶段了，可不能马虎生病。”
　　蒋随捏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谢谢老师。”
　　两人慢步往艺术楼走去。
　　“最近学习压力大吗？”韩勖关心道。
　　“还好。”
　　“我听杨老师说你文化课成绩还挺好，”他的眼睛弯了弯，“怎么样，有心仪的学校了吗？”
　　蒋随点点头。
　　“那有没有想学的专业？”
　　“有，”蒋随的背直了直，“我想学雕塑。”
　　“雕塑啊，”韩勖点点头，“很适合你，你的写生向来都很不错。”
　　蒋随假装不经意地说：“我听说老师读大学时学的物理。”
　　“对，”韩勖笑了笑，“后来研究生学的油画。”
　　蒋随小声说：“很棒呢。”
　　到了艺术楼，韩勖要先去一趟办公室，两人在一楼大厅分道扬镳。
　　已经到了三月，各校美术生校考也随之而来。于是这么紧抓文化课的阶段也要利用晚自习来画室练习，每天配备一个老师坐班来帮学生解决问题。
　　蒋随到了画室，坐在平时自己的座位上，铺好素描纸。
　　头上的灯光照进书包里，黑色伞柄反射出的光划过他的眼睛。
　　同桌也坐在他旁边：“怎么过来的？”
　　蒋随简单答：“路上遇见了韩老师。”
　　“喔。”
　　画室门被推开，有风灌进来。
　　“老师迟到了噢。”有女同学笑着调侃。
　　“抱歉。”韩勖温和地笑笑，“你们请继续。”
　　有人调侃几句，画室很快又安静下来。
　　蒋随在做雕塑石膏临摹，面前摆着大卫雕像的头。
　　同桌小声说：“你很喜欢画大卫诶。”
　　蒋随没答。
　　“哎？”同桌又往这边凑了凑，“这样一看，韩老师和大卫长得还蛮像哦。”
　　蒋随的笔顿了顿，又继续。
　　“不愧是米开朗琪罗塑造的帅哥，”同桌往韩勖的方向看了看，“大家都很喜欢韩老师呢。”
　　蒋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几个女生正围在韩勖身边问问题。
　　“是吗，”蒋随自言自语，“不像吧。”

　　三月底的周末参加完校考，蒋随又回到学校上晚自习。
　　现在是全面提高文化课的阶段，画室已经被学弟学妹们占据。
　　蒋随理所当然地没再看见过韩勖。

　　五月份的三模成绩出来，蒋随正常发挥，领先若干同届艺术生。
　　央美发来通知，公布校考合格名单，蒋随名列前茅。
　　与此同时，学校取消晚自习，最大程度地保证学生的心理状态。
　　下午放学，蒋随坐在糖水铺，左边一碗糖水豆花，右边一碗绿豆沙。
　　十七岁的少年白净帅气，喉结随着动作规律性起伏。
　　有女生过来问联系方式，被礼貌拒绝。
　　夏日的白天被拉的很长，蒋随放弃了自行车，每天放学后一个人走回家。
　　沿着海的公路不时溅起一片水花，远处天空的落日快要降入海面，有年轻人在沙岸的石滩上放声歌唱。
　　这座城市的雨来的猝不及防。
　　这一次蒋随的包里没有伞，仿佛是上天在惩罚他上次的不诚实。
　　蒋随听见了很多声音，有雨声，有叫喊声，还有放肆的大笑声。年轻人们还在大声唱着歌，唱了什么词，他听不清，只隐隐约约听见青春。
　　有车停在他身边，车灯闪了闪，似乎见他毫无反应，鸣笛声突然划破天空。
　　蒋随回过神，一瞬间世界安静得要命。
　　“又没带伞吗？”韩勖降下车窗，温柔的眼睛里写着关切。
　　他从车里推开副驾驶座：“快上来。”
　　蒋随犹豫道：“可是我……”
　　韩勖了然：“先上来，没关系。”
　　蒋随上了车，韩勖递给他一包纸巾，“先擦擦，别感冒了。”
　　他讷讷道：“谢谢老师。”
　　韩勖踩上油门，问他：“住哪儿？老师送你。”
　　蒋随报了地址。
　　十七岁少年人的身体并不孱弱，他擦干了脸和头发，剩下那点不适感彻底消失。
　　韩勖说：“这边天气多变，要记得常备雨伞。”
　　蒋随说：“我知道了。”
　　“听说你去通过了央美的校考，”韩勖看他一眼，“离这里很远呢。”
　　蒋随慢慢道：“想去北方看一看。”
　　韩勖赞同地点点头：“也是，年轻人应该多见识一些。”
　　“那老师呢，”蒋随看着路边，雨势依旧庞大，天空压的很低，远处是漆黑的一片。“老师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韩勖愣了愣，“大概吧。”
　　蒋随垂下头，没再说话。

　　六月份，高考结束。
　　蒋随回学校办理剩下的若干手续，又被教导主任拉着拍了照片贴到艺术楼的荣誉墙上。
　　他离开时，路过曾经待过的画室，看见韩勖在教室里，正在给学弟学妹们讲风景写生。
　　坐在后排的小女生们窃窃私语，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崇拜和欣喜。
　　蒋随收回眼神，快速离开。

　　七月，蒋随回学校拿录取通知书。
　　画室没锁，日光照进空荡荡的教室，空气中浮着肉眼可见的热气。
　　大卫雕像放在原处，安静地垂着双眼。
　　蒋随突然迈步站到它身边，弯下腰，几近虔诚地吻了一下。
　　他拿起它，走向主任的办公室。
　　“老师，”蒋随举起手中的雕像，“我可以买走它吗？”
　　“说的什么话，”主任摆摆手，“拿走吧。”
　　蒋随道过谢，转身离开。

　　这座城市的第一所失恋博物馆开业了。
　　展厅的一角，一座大卫雕像安静地放在那里。
　　“喜欢上美术老师的一瞬间我就失恋了。
　　他和大卫的石膏像长得超级像，
　　我曾经悄悄地，在没人的教室里，
　　吻过这个雕像。
　　如果我是女孩子，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这座城市车水马龙，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年夏天的雨夜，和着歌词里的青春，被一并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