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苦》津波望

1、01

　　【生】
　　花开院光。
　　伊佐那社在唇齿间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用牙齿将它碾得粉碎，再用舌拌上从心头涌出的蜜糖，最后吞咽入腹。
　　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捂住已经低声说出她的名字的嘴，四下张望。然后他想起自己在宿舍，不大却并不显得拥挤的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自己，和午餐后跟着自己回来的猫。
　　至于少年口中的那位“花开院光”——她一向不被人注意，平时上课也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用自来水笔在空白的笔记本上画一些晦涩难懂的符号。
　　“花开院是个怪人。”
　　不止一个同学在伊佐那社试图接近花开院光的时候这样告诉他。
　　“经常对着空气说话，问起的时候却说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
　　被同学和老师称为“怪人”的光此时正窝在宿舍里。足够优秀的成绩让老师对她逃课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确认了行踪之后便不再多问，于是就给了她稍微多一点点的私人时间。
　　终端发出声音，打断了她在草稿纸上的试验，所幸还没到关键部分，被突然打断也可以很快就继续下去。
　　尽管如此，她的语气里还是带了几分不耐烦：“这里是花开院，请问是哪位？”
　　“国常路大觉。”
　　“你果然没有死，光。”回答她的是个有些低沉和苍老的声音。
　　“国常路家？”光皱起眉，什么叫她果然没有死？
　　“抱歉，花开院家和国常路家似乎不熟。”
　　“而且花开院家的家主不是我，国常路先生如果要谈生意的话我建议您打给兄长。”
　　花开院光觉得她应该赶紧挂断电话然后给花开院现任家主花开院明，拜托他观察观察现任“国常路大觉”是否是个有些奇怪的人。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
　　“威兹曼，你还记得他吗？”
　　或许是察觉到了光打算挂断的举动，国常路大觉试图用一个名字来稍微拖延一下时间，他本以为这个名字可以让她稍微恢复一些当时的记忆，却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那是谁？”

　　//
　　花开院明难得接到来自妹妹的电话，她一直都很少依赖家族，如今打来的电话也是打到本家的座机而不是明的私人终端。
　　“家主？”
　　“我在，光。”
　　“国常路家的家主刚才联系了我，所以我在想……”
　　听完妹妹的叙述以后，他也认为这事有些蹊跷，按照常理来说，身为黄金之王的国常路大觉和花开院光应该没有任何交集才对，如今却……
　　“是吗，不，不算麻烦，我清楚了。”

　　//
　　确认完最后一张雷符的威力，花开院光把那些符纸收好，随手拿了几张放进校服口袋里。
　　班级里的同学在谈论学园祭，除了静静坐在位置上紧盯着教室后门的伊佐那社，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花开院！”他朝转过身关门的光招手，此时教室里是乱哄哄的一团，这一声也不算太突兀。
　　“你刚才去做什么了？”伊佐那社极其自然地问道，然后很快又感觉不太对，“啊！如果不想说的话不用告诉我……”
　　“在做一些实验。”
　　少年手边的猫跳进光的怀里，她伸出手，从头部顺着脊背抚摸下去。
　　在少年温暖棕色的眼睛里，这是再美好不过的事情。在他心里如同满月之夜照耀世间的纯白月光一样的少女此时正坐在他身边，近在咫尺，完全不用担心她会像辉夜姬一样乘坐兔子拉的车回到月宫去。
　　甚至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再用点力，就可以把她圈在手臂里，不过要让她完完全全属于伊佐那社，那到还要再花不少功夫。
　　“会有危险吗？我是说……你会有危险吗？”
　　“不会哦。”
　　花开院光将垂至眼前的鸦羽色长发撩至耳后，低垂着眼。
　　“不过你竟然会关心我，伊佐那，以前的你可是谁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我这个怪人。”
　　光说的是看起来像被什么附身了的伊佐那社，那个灵似乎在很多人身上停留过，在更换附身对象的同时也带走了部分人格，于是那段时间的伊佐那社就显得十分诡异。有时突然就头疼欲裂，或是将那些意外带来的人格一一展示一遍。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除灵，但是有一种力量在拒绝任何灵力的靠近。
　　“因为花开院很特别嘛。”伊佐那社对光口中目中无人的自己完全没有任何记忆，他的记忆是从一艘飞艇上开始的，然后是日本的夜空，漂浮在絮状的云，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下坠。
　　最后把苇中学园的体育馆屋顶砸了一个大洞。
　　至于花开院特别在哪里——他也讲不清楚，单纯地觉得她特别，吸引了他的目光和心神，牵动他内心深处最为隐秘的弦。
　　“和伊佐那你比起来就差远了，当初你可是一天要对班里的各位大喊三遍‘要征服世界’呢。突然有一天就变得像个好孩子，而且和大家的关系也一下子就好了很多，像魔法一样。”
　　她手底下的猫僵硬了一瞬。
　　“诶？有吗？”
　　回答他的是花开院光意味深长的微笑。

　　【老】
　　“花开院同学……”她的手臂被人推了推，“……花开院同学？”
　　光从课桌上抬起头，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眼睛还是眯缝的，但当视线落到对方身上时，所有瞌睡都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
　　她又感觉到了……
　　那个灵的气息……
　　就在花开院光睁大双眼看向对方的时候，对方脸上急切的神情在一瞬就消失不见，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烟雾状的白狐从对方的瞳孔里现身，眼角的红色妖纹里充满了恶意与混乱。
　　她从心里听见了白色狐面尖锐的笑声。
　　原本为了除灵而布下的结界在此时就成了花开院光自己为自己手制的瓮。
　　外面听不见结界里的声音，也不会注意到这里面的异常，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学生在和怪人花开院相谈甚欢。
　　“好机会——”白狐钻入光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她的精神世界里游荡，同时试图用语言一点点击溃她的精神壁障。
　　“你是花开院家的小姑娘吧？那种结界术我只在花开院家见过。”
　　“明明灵力比兄长还要强，结果家主却被你父亲交给他——那个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灵力的废物。”
　　“闭上你的嘴。”精神世界里的光穿着一身狩衣，站在狐面的面前，“兄长他是最适合的，这一代族人中我所承认的家主，有且仅有花开院明一人。”

　　//
　　伊佐那社和夜刀神狗朗一走进教室就看见花开院光呆愣地站在座位旁边，被若隐若现的屏障拦在里面，荡开一道道银白色的光晕。
　　“花开院！说话啊花开院！”
　　他跑到屏障前，用手敲打坚固的壁，试图将双目无神的少女唤醒。
　　那双一直都盈满了光亮的眼睛此刻变得黯淡，失了焦距，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对伊佐那社的行为和言语没有丝毫反应，像是处于另一个空间或是世界，他的声音无法传达，光的思绪无法唤回。
　　“怎么回事？”
　　夜刀神狗朗来到伊佐那社身边，他还不能确定眼前的人是个合格的王。
　　“小光——”猫在此时变成人类的模样，趴在结界上盯着里面的情况。
　　“她好像出事了。”

　　//
　　手执长枪身披铠甲的高个男人站在光和狐面之间，红缨无风自动，银白的枪尖直指狐面眉心。
　　“南斗七杀。”
　　“大手笔啊，光。”
　　“你那声音真油腻，世界如果有灵他一定嫌弃死你。”
　　见狐面的废话越来越多且越来越对阴阳道不敬之后，光干脆召出了自己目前能使用的最强式神七杀打算一击将对方从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逼退。
　　“七杀是南斗六星之中唯一有凶险之相的星辰，因其力量实在不可控——”
　　“于是有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说法，不过只要能把你逼出去这就是好办法。”
　　符纸从狩衣袖口里飞出，在光的周身形成一个圆，七杀高举长枪，铁青的面部没有任何感情变化。
　　“好了，滚吧！”
　　嘴上说着像是吃饭喝水，其实控制七杀并不轻松，王权者的力量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仅仅是一个刚诞生没多久的王就能让她的灵力在暴走边缘徘徊。
　　胸口的那块印记突然刺痛，躁动的灵力也像是泄了洪的水一般迅速从她的身体中流失。
　　映射到现实，就是她的结界因为失去了能源而像玻璃制品一样破碎，身体也没有一丝力气可以调动，软绵绵地昏倒在一旁站着的伊佐那社怀里。

　　【病】
　　强光照在眼睑上，让花开院光不得不睁开眼，周围有人在说些什么，像是蝇虫的翁鸣，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眼前是一个有着银白色短发的少年，他没有注意到光已经睁开眼睛，正和身边稍微年长一些的女性说话。
　　克劳蒂亚提醒少年：“她醒了。”
　　光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酸痛，完全使不上力，动弹半分就会刺痛，身体里的灵力也少得可怜。
　　“你还需要休息，小姑娘。”她把光按在床铺上，并掖了掖被角，说的是光听不懂的语言，“虽然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的身体在经历那种巨压后还能活着，不过还是等你恢复了再好奇比较合适。”
　　“你说对吗，阿迪？”
　　“是，姐姐。”
　　被姐姐暗中警告一番的少年不再表现出过多的好奇，将光在昏迷期间收集的资料藏在背后。
　　“诚惶诚恐，不胜感激。”哪怕语言不通也不妨碍花开院光对姐弟俩道谢，她调动身体里最后几丝灵力，让它们顺着她的指尖飞散进两人的体内。尽管不多，但在遇到危险时也能阻挡那么几秒钟。
　　“我是克劳蒂亚威兹曼，他是我的弟弟阿道夫。”
　　“花开院光。”

　　//
　　“怪人”花开院生病了。
　　这在班级里并没有掀起多大风浪，毕竟在普通人眼中，光只是有些低血糖才晕倒的，不过伊佐那社等人却清楚光的昏迷与低血糖无关。
　　花开院家的家主说，这是灵力暴动。
　　“鄙人花开院明，还请国常路阁下将舍妹的身体归还花开院本家。”
　　花开院家的现任家主出乎意料地年轻，眉眼与光有几分相似之处，散开一直束起的长发的话，从背影看与光并没有多少差别。
　　自从国常路大觉成为黄金之王手握国家经济命脉以后，阴阳一道就被花开院家占大头，同样是阴阳师世家的国常路家在这方面反倒一直都在走下坡路。
　　“恕难从命。”苍老的王深深地看了眼矮桌对面跪坐的青年，“她是吾友唯一的……”
　　花开院明似乎有了结论。
　　“■■？”
　　回答他的是国常路大觉的颔首。

　　//
　　伊佐那社、猫还有夜刀神狗朗被“兔”拦在御柱塔外不让前进半步。
　　“小白，小光她怎么了？”猫咬紧下唇，异色的眼里满是担忧，花开院光倒下时苍白的脸色实在有些吓到她了。
　　伊佐那社伸手摸摸猫的发顶，语气里带上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自我催眠的意味：“刚才那位先生不是说了吗，花开院她……”
　　“‘只是灵力暴动’。”夜刀神狗朗接上他的话，“那已经和王权者没有联系了，是阴阳道的范畴。”
　　“至于‘灵力暴动’……大概和‘威兹曼偏差值’是类似的东西吧。”
　　“你说的没错，要这样理解也可以。”先前看起来难以接近的身着狩衣的青年走出御柱塔，身后跟着几位“兔”的成员，但昏迷的花开院光没有一起出来。
　　“花开院她还好吗？”伊佐那社撑着朱红的伞，一看见对方出来就跑过去询问他里面的情况。
　　“身体的问题不算大，有那个标记在，区区灵力暴动对光造成不了伤害，只是精神体出了些问题，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有苏醒。”
　　花开院明在里世界是出了名的灵力薄弱，就连最最基本的咒术都难以施展，不过与他浅薄灵力同样出名的还有花开院明的占星术。
　　“她的大部分力量从初始之人处来，自然要暂时回到初始之人身边去。”明用折扇轻轻敲敲手心，然后将手一抖，展开扇面遮住翘起的唇角。
　　她可是那位的■■。
　　所以完全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