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里》蒹葭和露

4、第四章 天涯去不归

　　药王谷。

　　“小姐”苏叶站在白辛夷屋子外喊了声，没听见回答。

　　她试着将门打开，门却从里面反锁，抿了抿唇看向身边的老谷主白益洪，摇了摇头。

　　白益洪无奈的叹了口气，顿了顿，抬起手敲门，“夷儿，你已经一天不吃不喝了，你是真的不要爹爹了吗？”

　　屋子里仍旧没有动静。

　　白益洪心里难受，却不得不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嫁，可是皇上用药王谷上下几百人的性命威胁，药王谷不得不从。”

　　“爹爹老了，再也护不住你们了。”

　　一想到自己的掌中宝要远嫁塞外，他的心开始突突的疼。

　　他再敲门，没有声音。

　　“师父”白芨还没走近，就急急大喊，“师妹去了长岭坡。”

　　白益洪身子一顿，拳头不自觉握紧，又放松。

　　“可拦住她了？”白益洪说道。

　　白芨跑近，还没有喘过气，“她没跑，羌活发现她那会儿，她正坐在长岭坡。”

　　白益洪心中一疼，缓了口气，“随我去长岭坡找她。”

　　到了长岭坡，远远就见白辛夷穿着殷红衣裳坐在草地上远眺。

　　白益洪走上前，立在了她的背后。

　　“爹爹”白辛夷没有转头，看向远方郁郁葱葱的青山，眼中带泪，“听闻塞外一马平川，景色辽阔，只是再没有眼前的青山绿水了。”

　　白益洪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看了十几年青山绿水，总会看腻的。”

　　白辛夷没有答话，四野的风吹来，散了她披在肩上的长发。

　　沉默良久，白益洪动了脚步，走到白辛夷身边坐下，“若是日后想爹爹，便回来看看。”

　　“还回得来吗？”白辛夷嘴唇轻勾，声音带着嘶哑，再问了一句，“还回得来吗？”

　　他张了张嘴，喉头轻动，想说出“回得来”三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回不来了，塞外据此上万里，嫁出去就回不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白益洪看向长岭坡的远处，“你从小心性不定，怎么骂你打你，你都闹着不学药理。好不容易定了心性，却又要出嫁了。”

　　“爹爹可曾担心我逃出药王谷？”

　　白辛夷没转头看他。

　　“不曾”白益洪心头微动，叹了口气“你虽任性，可却明是非道理，药王谷的人皆与你同属一脉，你不会害他们的。”

　　白辛夷抱住白益洪，大哭，“哇”

　　“我想过逃的，我想过逃的远远的，这样嫁或不嫁都与我不相干了，可是我放不下，放不下！”

　　“我不想去塞外，不想做阏氏（yanzhi）。”

　　白益洪心口激动，浑浊的眼中慢慢蓄起了泪水，他伸手抱住白辛夷，声音苍迈，“夷儿，这世间终究有许多事，我们自己做不了主。”

　　***

　　回了屋子，白辛夷愣愣的坐在梳妆台前，苏叶用梳子将她乱了的头发一点点梳好。

　　她看到昏黄的镜中，自己红肿的双眼。

　　“苏叶，白常师兄为什么不来看我？”

　　苏叶顿了顿，又继续给她梳发，“白常师兄醉心药理，想来是没有时间。”

　　“铁甲围谷时，我看见了。”白辛夷说得很随意，仿佛这个人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苏叶一惊，面上的平静再也装不下去，“小姐！”

　　见到苏叶的反应，她心中明了，锥心似的疼，“他不喜欢我，我知道的。”

　　“爹爹担心他带我私奔，让铁甲放了他出谷。”她嘴角弯了弯，嘲笑的说出口，“可他根本不喜欢我，爹爹想多了。”

　　苏叶微微一叹，面上不忍，“白常师兄不知情爱，是块木头。”

　　“是吗？”想到他的温柔，她胸口一滞，“神仙不懂情爱，凡人也如此吗？”

　　苏叶接不上话，担心说多了白辛夷难受。

　　“你知道吗，”白辛夷想到了从前，“他第一次来药王谷时，我就喜欢上了他。”

　　苏叶手上力气一大，竟断了她一根发，白辛夷没喊疼，仍旧说着，“我从前不喜药理，因为他喜欢，所以为了能接近他，我求着爹爹教我，将那些枯涩难懂的知识背了一遍又一遍。”

　　“小姐”苏叶想劝她，可不知道怎么说。

　　“可是我根本不喜欢那些药理知识，我喜欢的是他。”白辛夷起身走到床榻边，偏了头，“苏叶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叶顿了顿，答了一声“是”，关门的那刻她看到了白辛夷趴在了枕头上。

　　终究是有缘无分，她苦涩的想着，轻轻的关上了门。

　　***

　　“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屋子里喜娘的声音中带着不舍。

　　白辛夷转头看兰姨，握住她放在肩上的手。

　　手指有些粗糙，摸着还有细细的茧，“兰姨，日后麻烦你照顾我爹爹了。”

　　“小姐”兰姨眼中蓄满了泪，哽咽着声音，“我是真的舍不得您。”

　　身子紧了紧，白辛夷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中的泪水又逼了回去，“时辰不早了，兰姨快些帮我梳妆吧，铁甲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兰姨忍住情绪，将手中的梳子握的紧紧的。

　　待到妆成，白辛夷提歩朝着药王谷谷口走去。

　　太监汪震见白辛夷出来，眼前一亮，忙拿出明黄的圣旨，待她到了眼前，尖着声音道，“药王谷谷主之女白辛夷，接旨。”

　　她低着头，手却紧紧握住，丹蔻刺入掌心，却还是浑身颤抖。

　　“民女白辛夷接旨”她跪了下去。

　　“药王谷谷主之女白辛夷，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安贞叶吉，封为我大央国玉溪公主。胡地单于心生仰慕，特来大央国求娶。此去山水万重，路途遥远，特赏白银千两，锦缎百匹，金银珠宝十箱！另圣上牵挂，忧玉溪公主思乡，特准带数名随从。”

　　“起来吧，玉溪公主”汪震笑眯眯的去扶白辛夷，却被她错开身，“民女卑贱，恐脏了公公的手。”

　　汪震眉头微皱，并未恼，侧开身子，“马车就在前面，还请公主上车。”

　　白辛夷缓步朝着马车走去，每走一步就离药王谷越来越远。

　　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呀。

　　她伸着脖子，将头昂的高高的，此去一别，就是终生。

　　白辛夷回身跪下，那大红的嫁衣如同火焰般热烈，像是凤凰浴火般，又如同那曼珠沙华。

　　她将手放于额头，行了大礼，“辛夷此去万里，将是永别。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声音恳恳，像是自悠远之地传来，于谷中久久不绝。

　　白益洪年老的身子终是一颤，那是他养育十几年的孩子，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

　　他捏住袖中的蔓蛇毒转了身，不愿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做出错事。

　　她站起身，见父亲背了过去，憋在眼中的泪水无声砸落地面。

　　就此一去，就是永远，再见了养育了我十几年的药王谷，再见了白常！

　　她踏上了大红的马车，再未回头。

　　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