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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part1 ...


  •   那栋旧式雕花阁楼在六十多年前是中国远征军的司令部,那上面曾日日夜夜人群不息,来来往往的挺拔军官和十六七岁的娃娃兵,每一把佩剑都有名字,每一张稚脸都天真热血,那里面有远征军的虞军座和他的少校副官和一个小姑娘,那是三十五岁的虞啸卿和二十岁的霍樱和二十七岁的陆鸣。

      老去的陆鸣站在破败的楼梯口,一抬眼就能看见屋里的景象,空旷的老屋里尘埃飞落,阳光下有好些欢声笑语——但那都是一些小孩子,今天是共和国的周末。

      他站着,他不动,他看见阳光散去了,笑语散去了,他看见黑夜漫上来,他看见年轻的人,年轻的兵和年轻的长官,还有一位年轻的将军,侧影笔立挺直,领口将星璀璨——那是虞啸卿。

      六十多年前,陆鸣就是在这里见到霍樱和虞啸卿。穿衬衫军裤的霍樱是个文员,可是她也配枪,远征军一路西进,开到腾冲时虞师座的御用文员炸死了,于是她被临时征上来,二十岁的霍樱是个小姑娘,抱着一摞地图资料撞在他身上,铅笔圆规尺子哗啦啦掉了一地;再往里面是三十五岁的虞啸卿,背对着门的方向站在沙盘前,瘦削笔挺的肩,横藤和雨披丢在一边。

      他看到自己抬手敬礼,看到虞啸卿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迷茫的表情,陆鸣觉得这种表情不会出现在一个此地最高军事长官的脸上,于是他选择性地忽略了,“军座,我是您新来的副官,我叫陆鸣。”

      “贵庚?”他问,声音暗哑又低沉。

      “二十七岁,民国四年生人。”

      “你很年轻。”

      这回轮到陆鸣迷惑了,不知道他这是一句客套话还是真诚夸赞,二十七岁比起门口的小姑娘来说属实不算年轻,若按军衔来看,反倒他这位三十五岁的军长才真算得上是年轻有为。

      “是。”不知如何回答就不回答,这是陆鸣从军多年来的经验和自保之举,这很笨拙,却也管用,往往这时候长官们略发一哂就过去了。

      可虞啸卿却朗声笑了一下,仿佛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似的——他只是很快地笑了一下又收起了笑意,但陆鸣确信那笑声是发抵内心的,却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笑里也带了无尽的悲芜与苍凉。

      战争残酷又真奇幻,他让年轻狂热的将军自觉已垂垂老矣,让迷人的撒旦悲悯苍凉,让天真的人世故,让本永远也不可能见面的人相聚在一起,相互有了依靠,有了依靠就有了关联,有了关联就有了念想。后世隔山隔海隔时光大河,历史车轮滚滚而过,你都会想起,那一灯如豆的光影下,有个年轻的声音骄傲地说,“师座,那枪上还刻着我的名字呢。”

      可是此时此景,虞啸卿只看着窗外的远山远影模糊了硝烟。

      他心里大概有河山。

      那一天,陆鸣看着把座位让给正在抄文件的霍樱的虞啸卿这么想。

      此后的数个深夜,霍樱站在桌边把用过的地图慢慢折起来,而他自己开窗把淋了水的雨披搭在夜晚的窗台上,虞啸卿笔直地靠在一边,台灯足够亮,屋里很安静,远处连绵的炮声和零碎的枪声都能听清楚,横藤和柯尔特都散乱地摆在桌上,中正剑和白手套,地图和图钉,霍樱的《到灯塔去》。

      那无数次,陆鸣想把这场景深深镌刻起来,镌成一幅亘古的画卷永留在腾冲,哪怕留在远征军这辉煌壮丽长卷中的仓惶一角——那里面有他的军长和一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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