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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

  •   他转向虞夫人,道:“不是我们想窝在莲花坞里射风筝,可现在不是谁都没办法出去吗?温家把所有夜猎区都划为他们的地盘,我就算想出去夜猎,也没有地方可以下手。待在家里不出去惹事、跟温家人争抢猎物,这不是您和父亲交代过的吗?”

      虞夫人冷笑道:“只怕这次是你不想出去,也得出去了。”

      江澄不解,虞夫人不再理他们,昂首挺胸地穿过长廊。他身后那两名侍女恶狠狠地瞪向魏无羡,跟着主人一道走了。

      晚间,他们才知道,“不想出去也得出去”是什么意思。

      原来,岐山温氏派特使来传话了。温家以其他世家教导无方、荒废人才为由,要求各家在三日之内,每家派遣至少二十名家族子弟赴往岐山,由他们派专人亲自教化。

      江澄愕然道:“温家的人果真说得出这种话?太厚颜无耻了!”

      魏无羡道:“自以为是百家之长天上的太阳呗。温家不要脸又不是头一回了。仗着家大势大,去年就开始不允许其他家族夜猎了,抢了别人多少猎物,占了多少地盘。”

      江枫眠坐于首席,道:“慎言。用餐。”

      偌大的厅堂中只有六人,每个人身前都摆着一张方形小案,案上是几碟子饭食。

      魏无羡低头动了动筷子,忽然被人扯了扯衣角。转过脸,只见江厌离递过来一只小碟,碟子里是数粒剥好的莲子,肥肥白白,新鲜饱满。

      魏无羡悄声道:“谢谢师姐。”

      江厌离微微一笑,那张甚为清淡的面容霎时添了几分生动颜色。

      虞紫鸢冷冷地道:“还用什么餐,过几天到了岐山,都不知道有没有饭给他们吃,不如趁现在开始多饿几顿,习惯习惯!”

      岐山温氏提出的这个要求,他们是无法拒绝的。无数前例为证,如果有哪个家族胆敢违抗他们的命令,就会被扣上“仙门逆乱”、“百家之害”等等奇怪的罪名,并以此为由,将之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歼灭。

      江枫眠淡声道:“你何必这么焦躁。无论日后如何,今天的饭还是要吃的。”

      虞夫人忍了又忍,拍桌道:“我焦躁?我焦躁才是对的!你怎么还能这么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你是没听到温家派来的人怎么说的吗?一个婢女家奴,也敢在我面前趾高气扬!送去的二十名子弟里还必须要有本家直系子弟,本家直系子弟什么意思?阿澄和阿离,一定至少要有一个在里面!送过去干什么?教化?别人家怎么教导自家子弟,轮得到他们姓温的来插手?!这是送人过去给他们拿捏,给他们做人质!”

      “虞夫人……先看看吧。”魏无情道。

      江澄道:“阿娘,你别生气,我去就行了。”

      虞夫人斥道:“当然是你去!难不成还让你姐姐去?看她那个样子,现在还在乐呵呵地剥莲子。阿离,别剥了,你剥给谁吃?你是主人,不是别人的家仆!”

      听到“家仆”二字,魏无羡和魏无情倒是无所谓,一口气把碟子里的莲子全都分着吃光了,正嚼得口里都是丝丝清凉的甜意。江枫眠却微微抬头,道:“三娘。”

      虞夫人道:“我说错什么了吗?家仆?不乐意听到这个词?江枫眠,我问你,这次,你打不打算让他们去?”

      江枫眠道:“看他们自己,想去就去。”

      魏无羡举手道:“我要去。”

      “我也去,免得他们两个出事。”

      虞夫人冷笑道:“真好啊。想去就去,想不去也肯定能不去。凭什么阿澄却非去不可?给别人养儿子养成这样,江宗主,你可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虞夫人心中有怨气,只想把这股愤懑发泄出来,毫无道理可言。其余人都安静地任她撒火。

      江枫眠道:“三娘子,你累了。回去休息吧。”江澄坐在原地,仰头望她,也道:“阿娘。”虞夫人站起身来,讥嘲道:“你叫我干什么?跟你父亲一样,让我少说两句?你是个傻的,我早告诉你了,你这辈子都是比不过你旁边坐着的那个了。修为比不过夜猎比不过,连射个风筝都比不过!没法子,谁让你的娘不如别人的娘?比不过就是比不过。你娘为你不平,跟你说了多少次别跟他鬼混,你还帮他说话。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儿子的!”

      她径自走了出去,留江澄坐在原位,脸色忽青忽白。江厌离悄悄把一盘剥好的莲子放到他的食案边上。(魏无情不吃莲子。)

      坐了一会儿,江枫眠道:“今晚我会再清点十七人,明日你们就一起出发。”

      江澄点了点头,迟疑着不知该再说什么。他从来不懂该怎么和父亲交流,魏无羡却得心应手,喝完了汤,道:“江叔叔,你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们的吗?”

      江枫眠微微一笑,道:“要给你们的东西早给了。剑在身侧,训在心中。”

      魏无羡道:“哦!‘明知不可而为之’,对吧?”

      江澄立刻警告道:“这意思可不是让你明知道要闯祸,还硬要去作怪!”

      席间气氛这才活络起来。

      次日,临走之前,江枫眠交代完必要事宜后,只多说了一句,“云梦江氏的子弟,还不至于如此脆弱,经不起外界一点风浪。”

      江厌离则送了他们一段又一段,往每个人的怀里塞满各种干粮吃食,生怕他们在岐山吃不饱。二十名少年拖着一身沉甸甸的食物,从莲花坞出发,在温氏规定的日期之前,到达了位于岐山的指定教化司地点。魏无情知道岐山的人会把食物拿走,所以提前就让弟子们把食物给他。

      大大小小各家族的世家子弟都零零散散来了不少,具是小辈,数百人中,不少都是相识或脸熟的。或三五成团,或七八成群,低声交谈,神色都不怎么好,看来都是用不太客气的方式召集来的。

      扫了一圈,魏无羡道:“姑苏那边果然也来人了。”

      不知为什么,姑苏蓝氏派来的少年形容都颇为憔悴。蓝忘机的脸色尤为苍白,但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背上背着避尘剑,孤身而立,四周一片冷清。魏无羡本想上去同他招呼,江澄警告他道:“勿生事端!”只得作罢。

      忽然,前方有人高声发号施令,命令众家子弟在一座高台前集合成阵,几名温家门生走来斥道:“都安静!不许讲话!”

      台上那人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十八、九岁的模样,趾高气扬,相貌勉强能和“俊”沾个边。但和他的头发一样,令人感觉莫名油腻。

      此人正是岐山温氏家主最幼一子,温晁。

      温晁颇爱抛头露面,不少场合都要在众家之前显摆一番,因此,他的容貌众人并不陌生。他身后一左一右侍立着两人。

      左是一名身姿婀娜的明艳少女,柳眉大眼,红唇如火,美中不足的是嘴皮上方有一粒黑痣,生得太不是位置,总教人想抠下来(王灵娇)。右则是一名看上去二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高身阔肩,神色漠然,气势冷沉(温逐流)。

      温晁站在坡上高地,俯视众人,似乎很是飘飘然,挥手道:“现在开始,挨个缴剑!”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抗议道:“修真之人剑不离身,为什么要我们上交仙剑?”

      温晁道:“刚才是谁说话?谁家的?自己站出来!”

      刚才出声那人,顿时不敢说话了。

      台下重新安静下来,温晁这才满意,道:“就是因为现在还有你们这种不懂礼仪、不懂服从、不懂尊卑的世家子弟,坏了根子,我才决心要教化你们。现在就这么无知无畏,要是不趁早给你正正风气,到了将来,还不得有人妄图挑战权威、爬到温家头上来!”

      明知他索剑是不怀好意,可是如今岐山温氏如日中天,各家都如履薄冰,不敢稍有反抗,生怕一惹他不满,就会被扣上什么罪名累及全族,只得忍气吞声。

      江澄按住了魏无羡,魏无羡低声道:“你按我干什么?”

      江澄哼道:“怕你乱来。”

      魏无羡道:“你想多了。虽然这个人油腻腻的让人恶心,但我就算要揍他,也不会挑选这个时候给咱们家添乱子。放心吧。”

      江澄道:“你又想套麻袋打他?恐怕行不通,看到温晁身边那个男的没有?”

      魏无羡道:“看到了。修为是高,不过容貌保持的不够好,看来是大器晚成。”

      江澄道:“那个人叫温逐流,有个外号叫‘化丹手’,是温晁的随侍,专门保护他的。不要惹他。”

      魏无羡道:“‘化丹手’?”

      江澄道:“不错。他那双手掌很可怕,而且助纣为虐,之前帮温……”

      两人平视前方,低声说话,见收剑的温氏家仆走近,立刻噤声。

      魏无羡信手解了剑,交了上去,同时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姑苏蓝氏那边。他本以为蓝忘机一定会拒绝上交,出乎意料的,蓝忘机的脸色虽然冷得吓人,却仍是解了剑。再看看自家哥哥,心平气和的交了剑,很是疑惑。

      “哥……你不是剑不离身吗?”

      “羡,我早就料到了。所以把忘机,你和江澄的剑全换了。”

      “哥,你太聪明了!”

      “待会,叫上忘机和江澄来拿剑。”

      当蓝忘机看见自己的避尘回来时又是惊喜有时疑惑,魏无羡和江澄才不管那么多拿了剑就走。

      虞夫人当初的讥嘲竟然一语成谶,他们在岐山接受“教化”,果然每日里都是清汤寡水。

      江厌离当初给他们挂满一身的吃食早被尽数搜走,而这些年少的世家子弟里,根本没人辟谷,不可谓不难捱。

      唯有魏无情料到了,把食物全都装入乾坤袋,又将乾坤袋贴身安置。分给江氏弟子们。

      岐山温氏所谓的“教化”,也就是发放了一份“温门菁华录”,密密麻麻抄满温氏历代家主和名士的光辉事迹和名言,人手一份,要求熟读背诵,时刻铭记在心。

      温晁则每日站得高高的,在众人面前发表一通讲话,要求他们齐声为他欢呼、一言一行都奉他为楷模。夜猎之时,他会带上众家子弟,驱使他们在前奔走,探路开道、吸引妖魔鬼怪的注意力,奋力拼杀,然后他在最后一刻出来,把被别人打得差不多的妖兽轻松击倒,斩下头颅,再出去吹嘘这是自己一人的战果。

      如有格外不顺眼的,他就把这人揪出来,当众责骂,斥得对方猪狗不如。

      前年参加岐山温氏的百家清谈大会,射箭那日,温晁也与魏无羡等人一同入场。他满心觉得自己会拔得头筹,理所当然地认为其他人一定要让着自己,结果开头三箭,一箭中,一箭落空,一箭射错了纸人。本该立即下场,但他偏不下,旁人也不好意思说他。最后计算出来,战果最佳的前四名为魏无羡,蓝曦臣,金子轩,蓝忘机。蓝忘机若不是因为提前离场,成绩还能更好。温晁大觉丢脸,因此尤其痛恨这四人。(至于魏无情,作者不想抢羡羡的排名就当他没参加吧。)

      蓝曦臣未能前来,他便揪着其余三人,日日当众责骂,好不威风。

      最憋屈的要数金子轩,他从小是被父母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要不是兰陵金氏其他子弟拦着他,再加上温逐流不是善茬,他第一天就冲上去和温晁同归于尽了。

      蓝忘机则一副心如止水、漠视万物的状态,仿佛已经魂魄出窍一般。

      而魏无羡已经在莲花坞遭虞夫人的花样痛骂数年,下台便嘻嘻而笑,压根不把他这点段数放在眼里。

      这日,众人又是大清早便被温氏家仆轰了起来,像一群家禽一样,被驱赶着朝新的夜猎地点走去。

      此次的夜猎之地,名为暮溪山。

      愈是深入山林,头顶的枝叶愈加茂密,脚底的阴翳也愈加铺张。除了树海涛声和脚步声,再听不到别的声响,鸟兽虫鸣在一片森然中格外突兀。

      许久之后,一群人与一条小溪迎面汇合。溪水淙淙,其间还有枫叶逐流飘零。溪声枫色,无形将压抑的气氛冲淡了几分,前方竟然还传来咯咯吱吱的轻微嬉笑声。

      魏无羡和江澄边走边嘀嘀咕咕地变着法子咒骂温狗,无意间,他回头一瞥,瞥见了一袭白衣。蓝忘机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因为走得较慢,蓝忘机落在了队伍后面。魏无羡这几天有好几次都想跟他套套近乎、叙叙旧,奈何每次蓝忘机都见了他便转身,江澄也再三警告他别瞎撩。此时离得近了,不由得多留了几分意。

      魏无羡忽然发现,虽然蓝忘机尽力走得无异样,可仍能看出,他右腿落地比左腿落地要轻,似乎不能用力。

      见状,魏无羡放慢速度,落到蓝忘机身边,与他并肩而行,问道:“你腿怎么了?”

      蓝忘机目不斜视, 道:“无事。”

      魏无羡道:“咱们也算是熟人了吧?这么冷淡,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的腿真的没事?”

      蓝忘机道:“不熟。”

      魏无羡转了个身, 倒退着走, 非要让他看见自己的脸,道:“有事不要逞强。腿是伤了还是折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正准备说“要不要我背你”,忽然一阵香风扑鼻。魏无羡回头望向侧前方,登时眼睛一亮。

      见他忽然闭嘴, 蓝忘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三五个少女走在一起, 中间那名少女身穿浅绯色的外衫,罩着一层薄纱衣。

      微风吹拂, 纱衣飘曳, 身姿背影格外好看。

      魏无羡看的,就是这个背影。

      一名少女笑道:“绵绵, 你这个香囊真是好东西, 配上之后蚊虫果然就不来了, 气味也好闻, 闻一闻好像人格外清醒。”

      被称作绵绵的那名少女说话声音果然是软绵绵、甜糯糯的:“香囊里面都是些切碎了的药材, 用途挺多的。我这里还有几个, 你们谁还要?”

      魏无羡一阵歪风样地飘了过去:“绵绵, 给我也留一个。”

      那少女吃了一惊, 没想到忽然插|进来一个陌生少年的声音, 一回头, 给了身后一张秀丽的脸,轻蹙着眉道:“你是谁?为什么也叫我绵绵?”

      魏无羡笑道:“我听她们都叫你绵绵, 以为这就是你的名字呀。怎么,不是吗?”

      蓝忘机冷然旁观。江澄见他又发作了,翻了个大白眼。

      绵绵涨红了脸,道:“不许你这样叫我!”

      魏无羡道:“为什么不许?这样好了,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不叫你绵绵,如何?”

      绵绵道:“为什么你问我我就要告诉你?问别人的名字之前,自己也不先报上名字。”

      魏无羡道:“我的名字好说。你记着了,我叫做‘远道’。”

      绵绵兀自把“远道”这个名字悄悄念了两遍,记不起哪家的世家公子叫这个名字,可是观这少年的仪表气度,又不像籍籍无名之辈,她看着魏无羡嘴角边颇为戏谑的笑容,心中不解。

      忽然,一旁传来蓝忘机冷冷的低语:“玩弄字眼。”

      她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取“绵绵思远道”之意,戏弄于她,恨恨跺脚道:“谁思你了。你不要脸!”

      几名少女笑作一团,纷纷道:“魏无羡,你真的好不要脸呀!”

      “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

      “我告诉你呀,她叫……”

      绵绵拉着她们便走,道:“走,走!不许你们跟他说。”

      魏无忧连忙去追,只因那香囊属实重要。

      魏无羡在后面喊道:“走可以,给我个香囊嘛!不理我?不给?不给我找别人问你名字了,总有人告诉我……”

      话没喊完,从前方扔来一只香囊,不偏不倚砸在他胸口,魏无羡“哎哟”作心痛状,香囊的带子绕在手指上转得飞起,走回蓝忘机身边,犹在边转边笑。见蓝忘机脸色越发冷沉,问道:“怎么?又这样看着我。对了,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继续说。我背你怎么样?”

      蓝忘机静静看着他,道:“你对谁都是这样一派轻浮浪子的行径吗。”

      魏无羡想了想,道:“好像是?除了我哥。”

      蓝忘机垂眸,半晌,才道了一声:“轻狂!”

      这两个字仿佛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了点莫名的痛恨,连怒视也不屑再分给他一个了,蓝忘机勉强提速朝前走去。

      魏无情把自己炼的丹,趁温氏没留意,塞给蓝忘机。并低声道:“忘机,泽芜君会没事的。此药可缓解伤痛,外敷。”

      魏无羡追上来,忙道:“好嘛。你不用走这么快,我走就是了。”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江澄。

      谁知江澄也不给他好颜色,狠狠地道:“你好无聊!”

      魏无羡道:“你又不是蓝湛,怎么学他说无聊。他今天的脸比以往还要臭,那腿怎么回事?”

      江澄没好气地道:“你还有闲心思理会他,理会自己吧!也不知温晁这个蠢货把我们赶到暮溪山来找什么洞口,又要搞什么鬼。可别又像上次杀树妖时那样,让我们围上去做肉盾。”

      一旁一名门生低声道:“他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上个月云深不知处被烧了,你们还不知道吧。”

      魏无羡闻言一惊:“烧了?!”

      江澄这几日听多了这种事,倒没有他惊讶,道:“温家的人烧的?”

      那名门生道:“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是……蓝家自己烧的。温家的长子温旭去了一趟姑苏,不知给蓝氏家主定了个什么罪名,逼姑苏蓝氏的人,动手烧自己仙府!美其名曰清理门户、焕然重生。大半个云深不知处和山林都被烧了,百年仙境,就这么被毁了。蓝家家主重伤,生死未知。唉……”

      魏无羡道:“蓝湛的腿跟这个有关系吗?”

      那名弟子道:“自然有。温旭最先命令他们烧的就是藏书阁,放言谁不肯烧,就要谁好看。蓝忘机拒绝,被温旭手下围攻,断了一条腿。还没养好,如今又被拖出来,不知道折腾些什么!”

      魏无羡仔细想想,这几日,除了被温晁责骂,蓝忘机确实很少走动。总是要么站着,要么坐着,一句话也不说话。他这个人极重仪态端方,自然不会让人看出腿上有伤。

      江澄见他似乎又想往蓝忘机那边走,扯住他道:“你又怎么了!还敢去惹他,不知死活!”

      魏无羡道:“我不是要去惹他。你看他那条腿,这几天奔波折腾伤势肯定恶化,实在遮不住了才被人看出来。他再这样走下去,那条腿多半要废。我去背他。”

      江澄扯他扯得更紧了:“你跟他又不熟!没看见他那么讨厌你吗?你去背他?只怕他都不想你再靠近半步。”

      魏无羡道:“他讨厌我没关系呀,我不讨厌他。我抓了他就背起来,他还能在我背上掐死我不成。”

      江澄警告道:“咱们顾自己都顾不上了,哪还有空去管别人的闲事?”

      魏无羡道:“第一,这事不闲。第二,这些事,总得要有人管的!”

      正在两人低声争执之际,一名温氏家仆过来呵斥道:“不要交头接耳,给我当心点儿!”

      家仆之后,走来一名娇美的少女。此女名叫王灵娇,乃是温晁的随侍之一。具体如何随侍,不必明言,人尽皆知。

      她本是温晁正室夫人的一名使女,因颇有几分姿色,与主人眉来眼去便混上了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仙门世家之中,竟也多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颍川王氏”。

      她灵力低微,不能佩上等仙剑,手里便拿着一只细长的铁烙。这种铁烙温氏家仆人手一只,无需放进火里烤,贴上人身便是一个疼得人死去活来的烙印。

      王灵娇将它持在手中,威风凛凛地斥道:“温小公子让你们好好找洞口,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如今这世道,竟然连一个爬床的使女都能在他们面前得意忘形、不可一世,两人满心哭笑不得。

      正在此时,一旁有人喊道:“找到了!”

      王灵娇登时没空理他们了,奔了过去,一看,欢声叫道:“温公子!找到啦!找到入口了!”

      那是一个很隐蔽的地洞,藏在一棵三人合抱的老榕树脚下。先前他们一直找不到,一是因为这个洞口很小,不到半丈见方,二是粗大纠结的树根树藤织成了一张坚实的网,挡住了洞口,其上还有一层枯枝落叶、泥土沙石,因此隐蔽非常。

      扒开腐败的枝叶和泥土,斩断树根,这个黑黝黝、阴森森的洞穴便暴露了出来。

      洞口通往地底深处,一股令人寒战的凉气袭面而来。投一颗石子进去,如石沉大海,不见声息。

      温晁大喜:“肯定就是这里!快,都下去!”

      金子轩实在忍不住了,冷冷地道:“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说是来夜猎妖兽,那么请问究竟是什么妖兽?提早告知我们,也好合力应对,才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手忙脚乱。”

      温晁自然听不到。

      温晁道:“告知你们?”

      他直起身来,先指了指金子轩,再指他自己,道:“你们还要我再说多少遍才能长记性?不要搞错了。你们,只不过是我手下的修士,我才是发出命令的人。我不需要别人来建议我什么。指挥作战和调兵遣将的人只有我。能降服妖兽的,也只有我!”

      他的“只有我”三个字咬字格外重,语气高昂,自大狂妄,令人听了又憎恶又滑稽。王灵娇斥道:“没听见温公子说什么吗?还不都快下去!”

      金子轩站在最前,强忍怒火,一掀衣摆,抓住一根尤为粗壮的树藤,毫不犹豫地一跳,跳进了深不见底的地洞。

      这次魏无羡倒是能深刻体会他的心情。无论这洞里有什么妖魔鬼怪,面对它们,都绝对比面对温晁等人舒服。

      再继续让这对狗男女多残害自己的眼睛一刻,怕是真的就忍不住要同归于尽了!

      魏无情倒是无所谓,因为他知道这两个人的结局,加上他恐怕会更惨。

      其余人跟在金子轩之后,依次进入地洞。

      这些被强行召集的世家子弟被缴了剑,只能慢慢往下爬。树藤贴着土壁生长,粗如幼子手腕,很是结实。

      魏无羡一边攀着它缓缓下降,一边暗暗计算下地多深。

      约莫滑了三十余丈,脚底这才碰到地面。

      温晁在上面喊了几声,确定地下安全,这才踏着他的剑,搂着王灵娇的腰,悠悠地御剑下来了。

      须臾,他手下的温氏门生和家仆们也纷纷落地。

      江澄低声道:“但愿这次他要猎的不是什么太难对付的东西。这地方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出口,万一妖兽或者厉煞在洞中暴起,这条树藤这么长,说不定还会断,到时逃命都难。”

      其他人也都抱着同样的想法,不由自主仰头看着头顶那个已变得很小的白色洞口,心中担忧警惕。

      温晁跃下了剑,道:“都停在这儿干什么?该做什么还要我教?走!”

      一群少年被驱赶着,朝地洞深处走去。

      因为要让他们在前方探路,温晁吩咐家仆给了他们些许火把。地洞穹顶高阔,火光照不到顶,魏无羡留意着回声,感觉越是深入,回音也越是空旷,怕是距离地面已有百丈之深。

      开道的一行人保持着高度警惕,举着火把,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片深潭之前。

      这片潭如果放到地面上,那也是一片宽广的大湖。潭水幽黑,水中还突起着大大小小的许多石岛。

      而再往前,已经无路可走了。

      可路已到尽头,夜猎对象却依旧没有出现,虽已知它是什么,但众人心头还是疑云重重,又提心吊胆,精神紧绷。

      没见到他预期的妖兽,温晁也是有些急躁。他骂了两句,忽然“灵机一动”,道:“找个人,吊起来,放点血,把那东西引出来。”

      妖兽大多嗜血如狂,一定会被大量的血气和吊在半空中动弹不得的活人吸引出来!

      王灵娇应了一声,立即指向一名少女,吩咐道:“就她吧!”

      那名少女正是刚才在路上送人香囊的“绵绵”。她突然被点到,整个人都懵了。

      王灵娇这一点看似随意,实则酝酿已久。

      这些世家送过来的人大多是少年,因此,对数量鲜少的几个少女,温晁总忍不住多留意一些,尤其这个绵绵,相貌不错,还被温晁油手油脚占过几次便宜,她只能忍气吞声,王灵娇却早看在眼里、恨在心中。

      绵绵一反应过来,真的是在指她,满面惊恐连连后退。温晁见王灵娇点的是这名少女,想起还没机会搞上手,有点可惜,道:“点这个?换一个人吧。”

      王灵娇委屈道:“为什么要换?我点这个,你舍不得么?”

      她一撒娇,温晁便心花怒放,身子酥了半截,再看绵绵穿着打扮,肯定不是本家子弟,最多是个门生,拿去做饵最适合不过,即便是没了也不怕有世家来啰唆,便道:“瞎说,我有什么舍不得的?随便你,娇娇说了算!”

      绵绵心知被吊上去了,多半就有去无回了,仓皇逃窜。可她往哪里躲,哪里人就散开一大片。魏无羡轻轻一动,立即被江澄死死拽住。绵绵忽然发现,有三个人岿然不动,连忙躲到他们身后,瑟瑟发抖。

      这三人正是金子轩,蓝忘机,魏无情。

      上去准备绑人的温氏家仆见他们没有让开的意思,喝道:“旁边儿去!”

      蓝忘机漠然不应。

      见势不对,温晁警告道:“你们杵着干什么?听不懂人话?还是想扮英雄救美?”

      金子轩扬眉道:“够了没有?让旁人给你做肉盾还不够,现在还要活人放血给你当饵?!”

      魏无羡微微诧异:“金子轩这厮,竟然还有几分胆量。”

      温晁指着他们,道:“这是要造反了?我警告你们,我容忍你们很久了。现在立刻自己动手,把这丫头给我绑了吊起来!否则你们三家带过来的人都不用回去了!”

      金子轩哼哼冷笑,并不挪动。蓝忘机也是恍若未闻,静如入定。魏无忧表面自然,心里已经把王灵娇和温晁骂了个边。

      然而,一旁有一名姑苏蓝氏的门生,听着温晁的威胁之词,一直在微微发抖,此时终于忍不住,冲了上来,抓住绵绵,准备动手绑她。蓝忘机眉峰一凛,当即一掌拍出,将他击到一边。

      虽然他一句话也没说,可俯视那名门生的神情不怒自威,目中意味不言而喻:姑苏蓝氏有你这种门生,当真可耻!

      那名门生肩头发抖,缓缓后退,无力直视旁人目光。魏无羡对江澄低声道:“哎,蓝湛和我哥那个性子,要糟。”

      江澄也握紧了拳头。

      这个场面,恐怕是再也不能独善其身、妄想还能不流血了!

      温晁勃然大怒,喝道:“反了!杀!”

      数名温氏门生抽出明晃晃的长剑,朝蓝忘机与金子轩,魏无情杀去。那名“化丹手”温逐流负手站在温晁身后,一直没有动手,似是觉得根本不需要他出手。

      这倒也是,这两名少年一名少女,以少对多还手无寸铁,本就吃亏,加上这些日子奔波受累,状态极差,蓝忘机更是身负有伤,绝对撑不了多久。温晁看着属下与这三人撕斗,心情好了许多,啐道:“跟我杠,什么东西。这种人,真是该杀。”

      闻言,温晁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魏无羡立刻会意,道:“你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好的。仗家势欺人,为非作歹之徒,通通该杀,不光要杀,还要斩其头颅,使之遭万人唾骂,警醒后世——听清楚了?”

      温逐流听到这句,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魏无羡和站在空中的血汐。温晁暴怒道:“你竟敢说这种狗屁不通、大逆不道的狂言妄语!”

      魏无羡先是“噗”的一弯嘴角,随即,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扶着江澄的肩,边笑得透不过气来,边道:“狗屁不通?大逆不道?我看你才是吧!温晁,你知道刚才这句话,是谁说的吗?肯定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好了。这正是你本家开宗立祖的大大大名士温卯说的。你竟然敢骂你老祖宗的名言狗屁不通、大逆不道?骂得好,好极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本之前发放的《温门菁华录》,连温家人一句平淡无奇的口水话也能被反复剖析个中深意吹得天花乱坠,不要说熟读背诵,魏无羡翻了两下就被恶心到了,但温卯的这句,因觉十分讽刺,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温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魏无羡又道:“对了,辱骂温门名士是什么罪名?该怎么罚?我记得是格杀勿论,是吧?嗯,很好,你可以去死了。”

      温晁再也忍不住,拔剑朝他刺去。这一冲,便冲出了温逐流的保护范围。

      温逐流一向只防备旁人攻击,却不曾防备温晁主动脱离,他突然发难,竟来不及应对。而魏无羡故意激温晁,就是在等这怒极失控的一刻。他嘴边笑容不减,出手如电,瞬息之间便夺剑反杀、一举将温晁制住!

      他一手擒着温晁,几个起落,跃到深潭之上的一座石岛上,与温逐流拉出距离,另一手将温晁的剑抵在他脖子上,警告道:“都别动,再动当心我给你们温公子放放血!”

      温晁撕心裂肺地叫道:“别动了!别动了!”

      魏无羡喝道:“化丹手你也别动!你们是知道温家家主的脾气的,你主子在我手里,他只要流一滴血,这里的人包括你在内,一个都别想活!”

      温逐流果然收回了手。见控制住了场面,魏无羡还待说话,忽然,感觉整个地面颤了颤。

      “羡,当心脚下。”魏无情小声的说了一句。

      他警惕地道:“江澄!地动了吗?”

      他们现在在地下洞穴里,若是地动了,山塌了,无论是堵住洞口还是活埋他们,都是极其可怕的事。江澄却道:“没有!”

      可魏无羡却感觉,地面晃得更厉害了,剑锋好几次抖得碰到温晁的喉咙,让他大声惨叫。江澄蓦地大喝道:“不是地动了,是你脚下的东西在动!!!”

      魏无羡也发现了,不是地面在颤,而是他落足的那座石岛在颤。不但在颤,而且在不断上升、上升、浮出水面的部分越来越多。

      他终于发现了,这不是一座岛,而是潜伏沉水在深潭中的一个庞然大物——他现在,正在那只妖兽的背壳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成成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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