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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进宫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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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御林守门来报,征讨右将军兰江已到宫门外,待陛下召见”御前总管黄门张流奏报道。
魏帝下旨召唤征讨将军是有他的用意的,其实如今各国征战不已,按理说征讨大军和征远大军应该和宁远、定远等军一样,非紧急事务,不得随意召回都城。先帝除在边疆除设宁远、安远、定远、固远四军外特意设了征讨和征远是为了机动性助阵边关战事,也是为了灵活性防止内部叛乱、拱卫京畿之地。故而征讨军和征远军的人数、精锐度都远远大于护国、卫国、宁远、安远、定远、固远诸军,可与御林军不相上下。如今急召只因征讨军在六镇之乱中折损前、后二将军,而左右二将军又是同宗叔侄,普通人都未免多有议论,何况高高在上、敏感多疑的皇帝。
“跟他说朝堂有要务,要他在宫门外守候待诏”
“是”
已过弱冠之年的兰江站在宫门外,看到这高大的城墙,又让兰江回想起当年随母亲到宫中探望姨母,立在宫门外等候黄门官召见时的情景,那时一只只长长的紫藤伸出数丈的宫墙外,蜂蝶在紫藤花上欢舞,宫门在紫藤的掩映下如一幅水墨画,让人迷醉。
而如今,这些紫藤枯黄、虬缠如蟠龙,枯枝败叶在寒风中瑟瑟欲坠,宫墙斑驳,衬托苍凉与孤寂的寒冬。
“兰将军,陛下有要事于殿中与群臣共议,将军须在此稍后”
“多谢公公”兰江回了一礼。
黄门官作了一揖退了进去。
此时兰江长舒了一口气,毕竟五年未曾见到皇帝一面,如今面君更不知君心何意,此刻真是搅乱得心中忐忑不已,如今被告知须等待一时,便在紧张的束缚中松弛下来,恰似被紧紧绑缚的一张网慢慢松开,思绪也随之渐渐松懈,漫天纷飞……
他重新又望着这红漆金铆的宫门,门旁两队身披金盔金甲的武士巍然矗立,门内幽深茫茫——十六岁的兰江与母亲在这宫门前等候去见在宫中做妃子的姨母,心中却满是兴奋,皇宫,一个如此神秘、博达、深邃之地,全国的繁华、荣耀、高贵都集于此处。大多数人这辈子也无从进得了此处一次。
“母亲,姨母是何时入的宫?”
“生你之时,洛阳选秀女,按照惯例豪门望族必须出一名已入豆蔻尚未及笄的少女参选。你姑母与姨母同岁,于是一同参加甄选……”
“那是姑母落选咯?”
“并非落选,你姑母和姨母在当时都是风华绝代的美女子,虽养在深闺,但每岁盂兰盆节、上元节都可以出户燃放河灯、花灯,自然有人看到她们的容颜,觉得惊艳不已,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当时有多少王公贵族都踏破了门槛来兰府、卫府求亲,此事也是洛阳城中人人尽知。那时候你姑母却早已与城东钟府公子私定终身,于是百般求你父亲想办法不被宫人选中。你父亲对他这个小妹子也是异常疼爱,于是与他朋友商定如何应对。朋友中有一楼兰国商人,他经常与西域商人通商,颇见识些西域奇闻轶事、贩得些奇异物什,他告诉你父亲世上人人传闻有一种龙涎香,其香焚后弥漫全城都可闻到,而且香气沁润骨髓,常常使人生瘾。但无人知晓这世上还有一种狐腋露,此物自西域灵狐腋下汗腺囊中取出,此物与龙涎香相反,其味极臭,闻后必吐,人人厌之,但却为军中密保。大魏国并未与楼兰有过战事,要知这楼兰军中便有此物,可令敌军闻之晕吐,四肢乏力而攻之必败。”
“那不用说,必定那胡商有此秘香,姑母用之,自然不被选中。”
“就你聪明,当时也并非那样简单。选秀一事是皇上钦点,刻意欺瞒必会定下欺君之罪,所以只能以巧以惠。遴选秀女,必须将秀女列队,依次进入兰泽阁退衣去裳,身无衣物的让老宫女检查是否残疾 、是否皮肤不全、是否有痣有斑、是否罗圈腿、鸡胸、是否处子、是否有狐臭、脚臭等等。因是身无衣物,所以不能携带任何东西,所以你父亲就将狐腋露藏于鱼泡内,让你姑母衔在口中,在即将被检查前破开抹在腋下,剩余的仍然衔于口中,防止被人察觉。但当时那奇物闻之都让人作呕,更何况衔在口中,你姑母为情如此忍受,可见用情之深。”
“如此惊心动魄!”兰江愕然。
“娘娘命老奴在此恭迎夫人,随老奴来罢”一个黄门官从宫门内缓步出来,步伐不紧不慢,吐字不急不缓。
“见过公公,多谢公公指引”他母亲也打了一礼,拉着他的手随公公步入皇宫。
都城洛阳,当时已是天下最旖旎繁华之地,西域、北疆、南地几乎如万川汇海一般将它们最宝贵的奇珍异宝、奇馐异果、奇玩异物都汇聚于此,与之相媲美的也只有南朝的金陵城了。而这洛阳城中的皇宫,更是繁华中的繁华、绮丽中的绮丽。从紫藤缠绕的宫门到凌霄攀缘的回廊、回廊外芭蕉叶伸到回廊边的靠椅上,牡丹、芍药、蔷薇盘旋在路畔,稀有的花卉、珍奇的苗木前扑后拥的闯入眼帘。
曲径路转,绕石攀山,约摸半柱香的功夫他们便来到一处庭院,院中植两排粗壮的石榴树,开满了火红的榴花。
两排榴花引入一间硕大的正厅,厅楣上书“永安宫”,几名宫女正围在一位美妇人的身边,妇人则正抱着一只枕头大的贵狮犬。
“仁川(兰江的字),来,见过成妃娘娘”说着,拉住兰江一起行跪拜之礼。
“起来吧,姊妹之间不必拘礼,仁川都这么大了,那个时候是姐姐你是抱着进宫来的。如今都这样高了,该有十六了吧。”
“可不是,正是十六。”
“姐姐多年不见又消瘦、憔悴了许多,左右赐座,来都坐这儿”
“谢娘娘,小孩子倒不必赐座了”
“小孩子更要坐我前面来,我也好好看看,多少年未见了”成妃说着左手拉起兰江的手,右手抚摸着他的一头乌发。
“是啊,初立太子,皇帝才降恩特赦,否则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陈淑清(兰江母亲的名字)说罢,成妃(兰江姨母陈淑莹)眼角业已湿润。
“也是我该掌嘴,又提这些不该说的”
“哪里是姐姐,你不说我也要说的,哎,也只有皇帝特赦才能有此机会相见,这下半年姐姐可以随时带着仁川进宫来,多想归省探望,可皇帝对此尚未降旨,母亲又行动不便不能前来,只怕这辈子还不知能不能……”
“快别说了娘娘,不能那样想……立太子如此大事,萦阳公主(成妃女儿,兰江姨姐)应该正在长乐殿参加典礼咯?”淑清打断了成妃的话。
“是的,不过按理去了都有两个时辰了,典礼应该完毕了,或许现在不知去哪里胡闹去了”
“谁说我胡闹了”一个声音从榴花深处传来,那样清脆婉转。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成妃向淑清诙谐的挤了下眼睛。
“拜见公主殿下”淑清拉住兰江一起又要行大礼。
“呀,母妃,这想必是就母妃前几日常常提起的姨母和哥哥吧,我可不喜欢那么拘礼”萦阳公主忙拉起淑清。
“谢公主殿下”淑清满目深情的望着萦阳公主。只见她纤细的身子和娇小的面容,一笑右颊上一只酒窝,似一只雏菊般娇嫩可爱。
“姨母真的不必拘礼,请坐。对了母妃,父皇让众皇子由太子带队、皇女由华阳公主姐姐带队到各宫请安。华阳姐姐目前已经带着我和芸阳公主、萱阳公主到皇后、怡妃、宁妃、庄妃她们那里请过安了,她们知道您有客人,叫这些宫人不必通报的。现在他们也一起来给您请安了!”说完她转过头也不叫侍女去喊,直接自己扯着嗓子喊“华阳姐姐和姐妹们快来吧……”
“参见成妃娘娘”说话的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仪容华贵,笑靥如玉。
“华阳公主来了,快赐座”成妃笑盈盈的迎上去。这位华阳公主是除了皇后受宠最甚的端妃的嫡长女,宫中上下的皇子女中除了太子便属她最尊贵了,所以各宫对她都很客气。
“参见娘娘和贵客们…呼……”紧跟其后的是一位素雅温婉的女子,年纪比华阳公主、萦阳公主略小,皮肤白皙泛着润光,身姿袅娜款款盈盈,声音婉转清脆却不失甜美粘腻,她抬头望了望成妃、淑清,当与兰江对视后不禁突然深吸一口气,红着脸看向别处。
“芸阳公主也来了,左右赐座”成妃拉着芸阳公主的手,也请她进来。芸阳公主乃是柳皇后的女儿,按礼为皇室嫡女,但是因为吴贵妃冒死生下第一位皇子并立为太子,因受宠过甚,不仅被免去“立太子必杀其母”的组训,反而宠爱更炽,地位甚至高于皇后。
“参见成妃娘娘和…贵客…”这是一位约十二、三岁的梳着稚女发束,显得有些拘束的小公主,她抬眼望了成妃和淑清,看到兰江突然脸一下红到耳根,猛地低下头不敢说话了。这位便是萱阳公主。
“是萱阳公主,来进来”成妃领着萱阳公主与华阳、芸阳公主一同坐在软软的貂绒长垫上。
“拜见华阳公主、芸阳、萱阳公主殿下”淑清与兰江一起恭敬施礼。
“请起身,这两位想必就是萦阳提到的兰夫人、兰公子吧!”华阳公主说罢,眼神却紧盯着兰江那俊朗坚毅的面容,打量着他健硕秀雅的身姿势,痴痴的看着被他儒雅飘逸的一举一动。
芸阳公主则羞红着双颊,低首摆弄着裙裾。
萦阳公主笑道:“哥哥美姿仪,前朝潘岳有‘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和‘掷果盈车’的典故,也不过如此”说的兰江满面羞赧,双颊晕红。
荥阳公主,与其他公主相比,更不像是深宫内闱成长的贵女。性格洒脱,天真烂漫,更像是百姓家戴着竹钗,在山野中摘野花的平民之女。
这大概与成妃的性格有关,成妃和兰江母亲淑清这对亲姐妹虽然生在大族,却因为避乱,从小寄养在乡间。
在乡间,淑清走哪都要带着妹妹淑莹,虽说有仆人和婢女呵护,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两位小主人的淘气是连她们的父母都没法管束的,于是她们要爬到山上去采野菇,跳到溪中去捉青蛙,仆人们都只能紧紧的跟随者,却不敢阻止。这样她们就更加大胆了,甚至跑到湖水里潜泳,爬到高树上捉小金蝉……还好淘气的姐妹没有过闯过大祸,没有遇到任何危及生命的危险。就这样她们在淘气中长到七、八岁,野性就像爬山虎一样,在她们幼小的内心底生根生长,疯狂攀爬。
七、八岁就要被父母接回,大家闺秀需要在婚前接受很多教育:礼仪、作态、识字、对诗、抚琴、对弈……虽不必样样精通,但每一件都必须能略有熟稔。
就单说礼仪和步态,作为世家大族,虽然北地不比南朝的士族门阀严重和更重视繁文缛礼,但是最基本的大族的女子面见皇亲、贵胄、命妇、夫人的礼节也都必须要有。比如坐胡床不可翘腿、叉腿,衣襟不可开到见乳,下摆不可高到股上等等,见贵客行礼和依座次而坐等等都是必不可少。
姐妹俩整整学了两年才在礼仪和作态上略有改观。然而淑莹在骨子里的那份野劲却时不时的在选秀进宫后在自己的宫闱里,没有任何可以约束她的人的情况下显露出来,这就造成了荥阳公主的洒脱和率真。
“呀,母妃!”傍晚众人散去后,荥阳从后面一把揽住成妃的脖子,问:“刚刚我来之前母妃与姨母又在讨论什么呢,还说我胡闹。”
“对呀,说你胡闹,该怎么嫁出去才好!”成妃诙谐着说,同时又叹了口气说:“你比兰江小一岁,还有十日,对整整还有十日就是你十五岁生辰就也正好到你及笄之年,到时我再求皇上特赦一天,让姐姐带兰江一起进宫来为你庆贺及笄!”
“母妃不说我都忘了!”荥阳羞红着脸,酒窝更显的雪白泛红的脸娇艳欲滴。
“我的闺女这么秀丽,不知便宜了哪家小子,嘿嘿。及笄之年就该论嫁了,我想趁此让皇上赐婚,我们北人喜欢亲上加亲,兰江今日一来,我也是多年没见他,今日一见整如天仙下凡一般的人才。若让皇上赐婚让他与你结为连理,真是亲上加亲!”
“母妃…真…真的…不行…”
“你难道不喜欢他?还是他在朝中不出将也没拜相,无爵位更无封地?”
“母妃,你知道我是那种只看封爵封地,粗浅的人吗?只是……只是……”她不知该不该和母亲说起芸阳公主的事,那是她们的秘密,不,那是他、她和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