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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文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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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安姿进了昭阳殿,隔着珠帘看见自家姐姐托了腮坐在妆台前发怔,挥退了一干宫人,连春和也不许在里面,进得内室拾了玉梳给宋安媺篦发,问一句:“姐姐为的什么?”
她并不是自来生的通晓世情,在家里作为嫡幼女娇养到了十二三岁,大姐姐不亲近却是太后,显见的一个亲姐姐也要嫁入皇家,一家子都宠着她,哪里知道一朝家门败落,往日里端方的父亲被判了谋逆,叫她阿囡的祖母一口气没上来去了,母亲弟弟连同自己下了狱,亲姐姐为着给太后姐姐请安被留在了宫里,那些日子暗无天日,宋安姿迅速长成了懂事的样子,要顾着幼弟,塞了许多珠宝才换得狱卒放了幼弟和她们一起,还要宽慰母亲新登基的天子和亲姐姐是自幼的情分必然不会亏待了姐姐。
到后来姐姐接了她们出来,天子赏了宅子给她们住,又是天大的恩典姐姐还做了皇后,只是宋安姿再也不是那个娇娇柔柔的小娘子了,此刻她抿了唇看着宋安媺,今天一早醒来她就察觉到了异样,往日她也进宫歇过两次,都是住在暖阁里头,哪有住到西配殿的?
再说昨天那碗桃胶羹刚用没多久,自己就觉得头晕,姐姐忙不迭就叫人服侍自己睡了,再想一想宋安媺一举一动,都觉得很是蹊跷。
宋安媺吸了口气在镜子里盈盈一笑:“到底是我的妹妹。”说了这句,她也不梳头了,抿了笑回头拉了宋安姿坐了,心里倒松了口气,问她:“阿姿,有桩事我要问一问你的意思。”
她方才想了许久,一味瞒着也不是个办法,方才春和在她耳边说了,屈烈出门的时候撞见了阿姿,能迷昏阿姿一次是她心急了,难不成以后都这样?虽然说要避嫌,但也没有次次都不给皇帝请安的。
宋安媺比了一枚羊脂玉琵琶对襟扣在宋安姿衣裳上,咬一咬牙说了句:“阿姿,你想不想进宫来?”
“进宫?”宋安姿先是要点头说一句进宫能陪姐姐自然是好,而后倏然明白过来,倒抽了一口冷气:“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到底觉得自己这个姐姐无用对不住妹妹,宋安媺垂了眉道:“我不过白问一句。”
宋安姿磨炼的性格果断多了,夺了她手里的对襟扣问她:“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姐姐的意思?”
对襟扣上还是比翼双飞的好意头,自家姐姐却问了这样的话,实在是荒唐得很,宋安姿迫着她的眼,却瞧见宋安媺眼里流光闪过。
宋安媺却没哭,反而抿唇笑:“谁的意思也不行,我的妹妹怎么能进宫来,姐姐必然给你寻一个最好的人家。”
话说的妥帖,心里却过了一遍又一遍,要怎么让屈烈应了给阿姿选婿,阿姿虽说是罪臣之女却也是皇后亲妹,只要屈烈点个头,选出个合适的夫婿还是不难的。
宋安姿却垂了头,说:“我不嫁。”
她的这个念头已经起了许久,愈看着母亲成日里哀叹就越起了这样的心思,裴氏昔年也是名门闺秀豪门主妇,经了家门败落这样的大事却一蹶不振,勉强支应了门庭已是极难 ,家里的庶务一概不管,若是嫁了人是这样的下场,那还不如不嫁,她想着索性自梳在家,落个清净。
“不嫁?”宋安媺两道眉微微蹙了,问她:“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长在名门帝都宋氏,自幼学的是三纲五常圣人体统,虽不迂腐但也觉得嫁人是女儿家的归宿,骤然听得宋安姿这一句不免大惑不解,她怎么生出不嫁的念头?
宋安姿刚要说话,外头春和探了头进来禀告,说是文宁长公主进宫来了,现已往凤仪宫过来了。
姊妹俩只得暂时歇了话题,春和服侍着宋安媺更衣梳妆,穿的是家常的海棠花枝扣身小袄,梳了堕马髻,斜斜簪了朵牡丹增色,刚收拾好外头就报文宁长公主到了。
现如今宗室里有三位长公主,文宁贞宁和宜宁,宜宁长公主随着驸马在西宁关镇守,极少回来,贞宁长公主宫变时没了驸马,如今寡居公主府,等闲时候决不进宫,文宁长公主序齿是三位公主里头最小的,却也比屈烈大两岁,嫁的是翰林院掌院徐家的嫡子,现如今在礼部修书,十分清贵,这位长公主倒常进宫来说话儿,故而宋安媺穿戴也颇为家常。
文宁长公主携了侍婢进来殿内,宋安媺早笑着迎了过去道:“前儿还说皇姐总有四五日没进宫了,可是在家里忙?”
文宁长公主是个爽利人,头上是双刀髻,一概珠宝都不用,只在脑后戴了一朵芍药花,身上穿的是现在外头时兴的胡服窄袖,利利落落的扶了侍婢的手给宋安媺请安,还没福下去就叫宋安媺嗔了:“皇姐是存心扫我的面子?”
两人都笑了,携着在炕上坐了,宋安媺问:“姐夫没陪姐姐进宫来?”
文宁长公主大皱眉头:“我叫他也进宫来请个安,他满嘴的仁义道德,规矩礼法,听得我都倦了,打发他回去住了。”
文宁长公主是泼辣的性子,徐驸马却是个斯文人,已是经年夫妻却时不时还有些罅隙,不过长公主尊贵,又和屈烈亲密,过得也极为舒心。
宋安媺笑了笑,一手拉了宋安姿过来给长公主请安,掩了唇道:“给长公主磕个头,往后让长公主疼你。”
宋安姿倒也听话,老老实实的拜下去,口里说:“民女请长公主殿下安。”
昔日宋家没败落时,文宁长公主也见过两次宋安姿,后来宋家败了,宋安姿进宫时候也少了,这几年竟未曾见过,见她恭恭敬敬拜下去,一笑道:“抬起头来本宫看看。”
宋安姿仰了头,文宁长公主略一思索想了起来,连忙叫人扶了起来又嗔宋安媺:“你的妹妹你都不心疼的?这样好的女孩儿我见了可是爱都爱不过来。”
又拉着宋安姿问几岁了,可有议亲,家里母亲好不好的话,宋安姿一一答了,长公主见她应对自如,又不束手束脚小家子气,心里颇为喜欢,撸了手上一只翡翠镯子戴在她腕上,不待她推辞又道:“今日匆忙,不知道你在你姐姐这里,待我回了家让她们送表礼去。”
宋安媺在一旁呷着茶笑,她自己在宫里不得出去,阿姿若是和长公主交好也是件好事,若是文宁能庇护阿姿一二,她在宫里也能放心。
文宁笑道:“你不知道,徐家的家教严,驸马家那几个侄女都一板一眼的全没个活泼劲,贞宁姐姐家的苏羽又太不对我的脾性,我见了阿姿这样生动大方的女孩子,才觉得心胸开阔。”
文宁长公主与徐驸马成婚五年有余并不曾有一儿半女,左右徐驸马只是嫡次子,徐家又畏于宗室,也不曾催促过什么,她连连夸了宋安姿大方活泼,引得宋安媺一笑:“你既然觉得她好,就带回去罢,省的在我这里成天的淘气。”
宋安媺这样说,文宁也就应了,携了宋安姿的手道:“你姐姐规矩严,在她跟前不知怎么受苦,你和我去长公主府,我保管你过的舒心自在。”
宋安姿抿了唇笑,道:“殿下爱惜阿姿,是阿姿的福气,只是家里母亲身子不大康健,还有弟弟年纪小,只怕阿姿没有那样的福气。”
话里话外虽是推辞但也很是妥帖,文宁感慨一句:“这才是孝悌呢,不是我说,苏羽那孩子虽然被贞宁的病拘住了,但哪里有在家里照料的意思?我前儿去看她,贞宁病的起不来身,苏羽还在外头看书呢,整个长公主府都乱了套。”
恐怕这才是文宁进宫的原因,宋安媺蹙了眉道:“长公主府里头的下人都是贞宁姐姐成婚时先帝御赐陪嫁的,怎么也很不像话么?”
谈起来正经事,宋安姿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又吩咐春和进去换了茶,退出去的时候隐约听到文宁长公主叹了一句:“她那样的性子能挟制住什么下人?苏家那东西把她管了个通透,皇兄赏下去的下人一半没了,现在她病着,苏羽管着家能管出什么来?”
贞宁长公主的驸马姓苏,也是帝都侯门,贵在资格老,从太祖那时候就有了苏侯爷,按理说只要安守本分,苏驸马又尚了长公主,几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有了,谁知苏驸马头脑发晕,和宋家一同起事,侯府也没了,一家子都死了,还是屈烈看贞宁病的起不来身了,做主把她和苏驸马唯一的女儿留了下来,就是苏羽。
宋安媺皱眉,却也知道内外命妇的事本就是她这个皇后该管的,自陈了疏忽,又道:“既如此,还是由内司拨人去伺候贞宁姐姐,苏羽既然顶不上用还这样不孝,还是皇姐把她带回去教导一二罢,论理说我这个舅母应该管一管,只是贞宁姐姐病的这样,若是想见一见,还是皇姐离得近些。”
话说的隐晦,文宁却明白这是防着贞宁不大好了,毕竟贞宁的身子一直不好,宫变后愈发差了,想着姊妹三个还有一个在外头,贞宁若不好了总要让苏羽见一见,于是颔首答应了,又道:“宜早不宜晚,我总不能下午去看贞宁姐姐,我就先告辞了,顺道把宫人给她送过去?”
宋安媺应了,叫了春和和文宁一起去内司,又再三送了出去,见文宁步辇远了,这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