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科学世界观》溪河小谷

1、第 1 章

　　透过窗外看去，店门口的大白猫翻着肚皮舔毛，雪白的毛皮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陆为呷了一口茶，起身将门打开了一隙小缝，半倚着门框看得津津有味。这一扇墙门仿佛隔断了室内外的气氛，墙外是空无一人的街巷，阳光普照的岁月静好，墙内却是老太太们聚众聊天嗑瓜子，闹得热火朝天，热乎气凝结在窗户上，变成水珠子蜿蜒地往下滑。
　　靠着门边坐的王大妈打了个哆嗦，另一边的李奶奶看到了便嘱咐着: “为为！快把门关上！房间里的热乎气全要散出去啦！”
　　一片浮云遮住了冬日的暖阳，挨在门边蹭热气的大胖白猫翻了个身打起了小呼噜，半眯着碧绿的眼睛似乎准备入睡。陆为有些无奈，街坊邻居的奶奶们似乎忘记这地界是需要开门做生意的店铺，只当这是她们聊天喝茶的老年人聚会中心。但他还是依言关了门，坐回了窗边。
　　这间铺子是养大陆为的张奶奶留给他的唯一一件财产，也是陆为长大的地方。张奶奶不过五十出头，盼着陆为大学毕业之后便将这间入不敷出地铺子烫手山芋一般扔给他，自己组着老姐妹天南海北地旅游去了。
　　陆为起初并不明白，这间铺子入不敷出好几年为何奶奶还要留着它，直到接手这铺子第一天，十里街巷的老奶奶们都来向他道贺，然后轻车熟路地点壶茶带盘瓜子，盘坐在老位子上互相开始唠嗑，更有甚者还带了副手搓麻将，就着茶水就开始打牌，陆为才明白奶奶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保留这个能让早已退休的老姐妹们聚一聚的地方。
　　“你可不能被那几个老太太给骗了，她们表面上说是照顾着我张春华的生意，其实都是觊觎着咱家这口茶水。咱家泡的茶水独一道，别处可都寻不着。”
　　交接时恰逢张奶奶赶飞机，她走得仓促，只嘱咐着陆为她留下了一封手书，关于铺子的事都写在里面。陆为看着屋里热火朝天的画面，回想着张奶奶的嘱咐，不免为老年人的友谊担忧，又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他心里明白这些奶奶不是没有更好的去处，只是这件铺子已经是他唯一的收入来源。大家帮衬着这从小看到大的小孩，才天天来光顾。除了这帮熟客，深藏在街巷里的小馆很难吸引到新的客人。这些老熟客的慷慨解囊让茶馆勉强收支平衡，陆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不是物质欲望强烈的人，一个月生活费也花不了几个钱。
　　茶水一壶换一壶地煨着，日子一日复一日地过着。时间在这间茶馆里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拉长。陆为看着日日相同的窗景，只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按下了暂停键。
　　但是这也没什么不好的，陆为告诉自己。撇开竖立的茶梗，他抿着碗边又啜了一口茶汤，感受着茶叶的清香在体内充盈起来。

　　陆为家的日子是按照农历过的，每月初八，铺子关张，这是陆为去茶庄进货的时候。这家茶庄落在城郊，庄主是张奶奶一位老笔友。茶庄的茶从种植到采摘，再到炒制成新鲜茶叶都是庄主一家亲历亲为，量不多但贵在品质高，是张奶奶的茶馆唯一的进货渠道。陆为一月一进，每次不过五六饼。他不会开车，回回进货都是坐公交。他喜欢跟随着窗外变动的景色探索城市。
　　只是与往常不同，这回陆为头天晚上没睡好，上了公交便想补眠。他寻着一处坐，看到窗外的高楼林立，放心地打起了盹。只是没想到再一睁眼已经是终点站，是司机师傅把他喊醒叫下了车。
　　一下车，陆为眼睛亮了起来，只因公交站牌对面那座道观。身处象牙塔时陆为便对古建筑痴迷，但他也没忘记正事。看看手机，天色还早，便给茶庄庄主去了个电话说明情况。待茶庄庄主答应晚些碰面时，陆为按捺不住好奇心，三两步便迈进道观里。没想到这建筑真有点玄乎，外门明明是道观的模样，里面却是一架重檐庑殿顶的殿堂。迈入门槛，屋内却是空空如也。但这并不妨碍陆为的兴致。他搜刮这脑内已经有些模糊的古建筑知识，将名词与眼前看到的构建一一对应，只觉得读书时不停探索知识的快感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没注意脚下，突然感觉脖颈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便跪坐在地上，膝盖摩擦着裤面挫伤了好大一条。
　　疼痛和伤口周围充血的饱胀感惊醒了陆为，这一跪仿佛一只手，将他从梦境拉回现实。他叹了口气，迈出殿门，老老实实地去找回城的公交站牌，却惊觉天色已晚。他入殿门的时候不过刚过中午，现下天色都有些泛黑，他不敢再耽搁。
　　起初陆为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直到他苦等来第一辆公交车，刷卡时对上司机师傅的眼，脑海里似浮沫一般涌现出来一句话：“这小伙子一裤子的泥，也不知道干啥去了。”
　　陆为错开视线强作镇定，他明白这不会是他心里的想法。
　　辗转折腾到了茶庄里天已经全黑了，老板将他预定的茶饼悉数包好交给他时，他看着老板的眼睛，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句话：“陆为这孩子，真不容易。”他这才察觉到老板的眼神里带着点同情。
　　他谢别老板留宿的邀请，踏上了回城的公交。在公交车上他尝试着看向乘客的眼睛，一遍遍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想。好像，只是好像，他不敢确定，当别人跟他对视的时候，脑海里涌现出的语句，应是那人内心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