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尘埃》湄南

25、第二十五章

　　冲完热水澡，程默面如死灰地躺在床上，洛尘雨帮他盖好被子，静静地坐在床边，拉起他的手，轻轻地攥在掌心中。程默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许久，他转过头来，看向洛尘雨，低声说道：“我要去工作了。”

　　洛尘雨微微一惊，半晌，轻声问道：“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静下心好好休息。”

　　程默摇了摇头说道：“我要去工作，我要赚钱。”

　　洛尘雨望着他，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道：“那学校怎么办？”

　　程默颤抖着唇，缓缓将视线移向了别处，低沉而有力地说道：“我要退学。”

　　洛尘雨没再说话。他轻轻抚摸着程默的脸颊，滚动了几下喉咙，须臾，柔声说道：“睡一觉吧，睡醒了就没事了。”

　　程默闭上了眼睛。朦胧中他感到两片温润唇瓣贴上了额头。心中似有一丝暖意涌起。身体如羽毛般缓缓飘浮在空中，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睡梦中，程默看见五岁的自己躲在卧室的门后，身体蜷缩成一团，眼睛里透着莫名的恐惧，半边脸贴在门板上，哆哆嗦嗦地侧耳倾听着。

　　“程文泽！你到底签还是不签！？”屋外传来母亲的怒吼声，那声音歇斯底里，宛如惊涛骇浪。

　　沉寂了片刻，程默听见父亲努力按捺住狂躁，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离婚？你想都不要想！我是绝对不会签字的！”

　　“哼哼......”母亲冷笑了几声，说道：“不签？好，那就法院上见！”

　　“陈倩！你冷静冷静！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知道媒体会怎么写你吗！你想让这些事情公之于众吗！？”父亲已经隐隐地按捺不住了，声音里带着愠怒。

　　“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母亲发了狂似的怒吼道，片刻，她又冷笑道：“媒体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我还巴不得把事情写大点儿呢，怎么说这也是曝光率！”

　　“你简直是丧心病狂！你有没有为孩子们着想过，他们将来要怎么办！？”

　　“孩子？孩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这么在乎他们，就让他们跟着你苟且地活着吧，正好随了你的意，你们大可以平淡窝囊地过一辈子！”

　　“你！......”程默听见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如霹雳般划破阴霾的长空。

　　“好！......好！......”母亲大笑了几声说道：“不想离婚是吗？不愿意签字是吗？”停顿了片刻之后，母亲又冷冷地说道：“同归于尽吧。既然你这么热衷于毁掉我，那就一起去死吧，下去了以后，我陪你做一对鬼夫妻。”

　　“陈倩！你要做什么！你冷静冷静......”父亲大声怒斥道，程默听得出他的声音里已经溢满了惶恐与不安。

　　门外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扫落了一地。不一会儿，刺鼻的浓烟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程默被措不及防地呛了一口，不停地咳嗽着，打开了房门。

　　屋外已是浓烟滚滚，母亲将衣帽架上的衣服一件件丢入火中，又掀起已经燃烧的沙发巾，向阳台的窗帘上抛去。客厅里一片火海，狼烟四起，熏得程默连咳不止，眼睛酸涩，脑海里一阵嗡鸣。

　　火光中，程默看见母亲的脸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呆呆地望着熊熊燃起的大火，被恐惧支配着的双脚深陷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突然间，烈火中浮现出一张温柔的面孔，姐姐微笑着向程默走来，用柔软的声音安慰着他，伸出双手想要将他抱入怀中。大火却像困兽的牢笼，任凭姐姐拼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挣脱束缚。姐姐开始变得焦躁不安，面容也扭曲起来，她痛苦地挣扎着，嘶喊着，烈火将她包裹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她倒在地上，翻滚着身体，拼命地大声呼救。

　　程默坐在墙角嚎啕大哭，正在奋力扑火的父亲闻声跑了过来，一只手将他揽在怀里，一边轻声安慰着他一边拎起一桶又一桶的冷水，向凶猛的火焰浇洒泼倒。程默伸出幼小纤细的手臂，紧紧地揽着父亲的脖子，刹那间所有的恐惧仿佛烟消云散了一般。

　　终于，大火被熄灭了。父亲瘫坐在地上，房间里支离破碎，满目疮痍。弥留的情分，苍白的挽留，最后的尊严，终究被付之一炬，燃成了灰烬，在残垣断壁的围城中消散如烟。

　　“你走吧。”父亲低下头，低声说道：“离婚协议书我会重新打印出来签好字交给律师，这件事情我会沉默，所有的解释权都交给你。”

　　“我......”母亲倚着墙壁，散乱着头发，脸色苍白。她看了看父亲，欲言又止。

　　“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父亲平静地说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会走到这一步。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母亲沉默了片刻，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发，整了整衣衫，立起身走到了玄关。拉开门，她顿住了脚步，末了，她回过头来淡淡地说道：“遇见你，我心怀感激。但我们只能缘尽于此。余生多保重。”

　　说完，母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曾经海枯石烂的诺言，薄如云雾，漂若浮萍。经此一别，再不相见，余生漫漫，各自为安。

　　这是程默最后一次见到母亲。往后的漫长岁月里，母亲早已成为了一个遥远的符号，在记忆中渐渐消退了容颜。

　　程默睁开了双眼，偌大的房子里空无一人。起身下了床，赤脚走到窗前，拉开帘子，昏暗的光线流入房间。斜阳西沉，天色向晚，一觉醒来竟已是黄昏。

　　程默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没有看见洛尘雨的身影，猜想他大概是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这些日子洛尘雨在程默身上花费了太多时间，想必工作已经堆积如山了。程默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拿起一只玻璃杯接了一杯清水，坐在餐桌旁喝了两口，抬头看着窗外沉思了片刻，拿起手机翻弄了几下，贴在了耳旁。

　　挂掉电话，程默换上了外出的衣服，披上大衣，走出了公寓。

　　走过喧嚣的街道，穿过喧闹的人群，程默在两条街区外的一家咖啡厅门前停下了脚步。推开门走进去，随即听见一声呼喊：“程默，这里！”声音清脆而又爽朗，程默循声望去，看见一位气质雍容华贵的女子正坐在角落里冲他微笑。清爽干练的黑色短发，淡妆红唇，双耳悬挂着牡蛎白珍珠耳环，下颌上点着一颗娇媚的痣。

　　程默向她走去，轻声唤道：“Nina姐。”

　　Nina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程默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说道：“突然间约您见面，耽误了您的时间，实在抱歉。”

　　Nina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跟我不需要这么客气。”顿了顿，又接着问道：“你姐姐还好吗？”

　　程默闻言敛了敛神色，轻声说道：“嗯，医生说基本上脱离了危险期，再观察两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Nina轻轻拍了拍程默放在桌子上的手，说道：“不用太着急，都会好起来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说，千万别一个人扛着。”

　　“嗯。”程默轻轻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今天约您出来，确实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情？”Nina拿起杯子，饮了一口咖啡，接着说道：“你尽管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想和你签约。”程默抬头望着她，眸子里闪着坚定的目光，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犹豫。

　　Nina愣了片刻，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说道：“你确定要入圈做艺人？”

　　程默点了点头，说道：“拜托您了。”

　　Nina叹了口气说道：“若是出道了，繁忙的工作会接踵而来，你学校那边怎么办？”

　　“我准备退学。”程默淡淡地说道。

　　Nina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些什么，许久，又问道：“洛尘雨知道你来找我吗？”

　　程默微微一惊，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洛尘雨，心中似有些不安，却又很快隐了神色，轻声说道：“洛先生那边我会去跟他解释，您不需要担心。”

　　Nina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片刻，她低声说道：“娱乐圈不比你想象的简单，在这个圈子里人人为了自身利益不择手段，又有千万只眼睛时刻寻视着蛛丝马迹，但凡抓住一点风草动便会大做文章。你若下定决心要踏出这一步，从今往后切记要谨言慎行，不要给别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机，否则不仅自己会被毁灭得体无完肤，还会拖累到他人。”

　　程默不知道她这番话是否意有所指，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顾及她讲这些是不是别有用心，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知道了，Nina姐，我会凡事多加小心，谨慎自己的一言一行。”

　　Nina缓缓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程默望着她隐在昏暗中的面孔，犹豫了一番，欲言又止。须臾，终究还是开了口：“Nina姐，还有一件事情......”

　　Nina转过头看向他，程默顿了顿，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我想知道剧组大火的原因。”

　　Nina望着程默，点燃了一支香烟，轻吐了几口烟雾，沉默了许久。

　　终于，她叹了口气说道：“是伊蕙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