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茉莉》叁月拾捌

1、NO.1

　　沪城的冬天并没有因为这拥挤的人潮而暖上几分，地上的枯叶给这个冬季添了几分凉意。

　　陆宴值完班走出医院，扣上了大衣的扣子。

　　凌晨一点半的街道，颇为热闹，这个点，正是那些夜猫子出来觅食的时点，烧烤、龙虾、烤鱼、砂锅......食物的香气伴着热闹的人声扑面而来。陆宴没有吃夜宵的习惯，自顾自地从摊子边走过。昨天上班的时候，医院的停车位满了，陆宴就把车停在了对面小区的停车场。

　　这年头，车越来越多，停车位越来越少，停车就显得有些艰难了。

　　还不如搬到医院这边来住，也方便点。

　　所以，他要不要在医院附近买套房子？

　　缓步走到红路灯口，对面的红色灯光在黑夜中闪烁，看着红色的灯光不断跳动，陆宴停下脚步驻足等待。在等待的片刻，陆宴随意地转过头，余光扫过对面街角，眼神突然凝结。

　　他认得那条外衣，也认得抱着他的外衣的团子。

　　小团子穿着一条薄薄的秋衣，抱着一条深灰色的男士呢大衣，因为大衣太大了，有一半都拖在了地上。天气太冷了，她蹲在街角的一个破旧纸板箱里头瑟瑟发抖。小团子的头发不是纯正的黑，有些偏栗色，细细的软软的，又有些天然的卷曲。栗色的发丝散在肩头，一张小脸惨白惨白，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小小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好冷......好冷...

　　红灯转绿灯，陆宴穿过马路。

　　陆宴站定，低头望着蹲在纸板盒里头的小东西，也不知怎么了，心里头突然涌起一股闷气。语气也很是冷寂，“为什么不穿衣服？”

　　大冬天的，冷成这个样子，有衣服不穿，抱在怀里，是不是傻？

　　陆宴第一次见这只团子的时候，她穿着老旧的秋衣被人贩子拐卖，拉扯着被人往车上拖，当时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心软了软，脑子一热就出手救下了她。

　　为此，他还被那拐卖人口的老婆子抱着裤腿哭骂，一把鼻涕一把老泪的，尽数擦在了他的西装裤上。现在想来，他还恶心着。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逞一时之勇，看团子太过可怜，还是被老太婆给恶心坏了，想把人恶心回来。于是他硬是顶着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的骂声，拖着人贩子不让走，硬生生把警察给等来了。这年头，假装是孩子父母亲戚的人贩子多的很，花样百出，及其恶心。小团子长得白白嫩嫩，精致可爱，而那老太，贼眉鼠眼，怎么看都不像一家人。

　　最终的结局，当然是识破人贩子的奸计，救下了弱小团子，得到了警察的赞扬，弘扬了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观。

　　第二次见团子，他正好去干洗店取衣服，见到她独自一人在附近晃悠，穿的单薄，小小的身子抖得厉害，他就给了人一条外衣，出于那莫名其妙的可怕善心，又顺手（手贱）把自己兜里的现金也给了她。

　　第三次见团子，他也是像今天这样刚好值完班。那天，从医院地下停车场开着车出来，在等红路灯的时候，正好看到几个混混围着小东西，小小的团子无措又可怜，睁着大大的眼睛无声地流眼泪，也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怎么了，也不会求救。深夜的弄堂基本上不太会有人走动，伴着昏黄的路灯小团子真的是可怜极了。

　　为了解救这个无助团子，为了他那再次泛滥的同情心，陆宴熄了火，活动了一下自己多年不动的老胳膊老腿教训了这些无所事事，大晚上瞎晃荡的小混混。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这些人居然连个三头身小团子都不放过。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就提醒过这个小东西，让她不要到处乱跑，大晚上的没有大人陪着不要随便出门。特别是顶着一张这么......单蠢好骗的脸。就差写上几个大字了——我很笨，快来欺负我

　　陆宴没有去探究人家隐私的习惯，也不打算再多深入的考量，他和她，也不过是人生中匆匆而过的陌生人罢了。她是谁，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是，今天他又遇到她了。之前的三次加上这次，已经是第四次了。他又没管不住自己，又跑去多管闲事了。

　　小团子小小的一只，却惯会流眼泪，眼睛又红又肿，可怜巴巴的。像一只被人他那为数不多的善心，再次出卖了他。

　　短短的几天，他们竟然“偶遇”了四次？

　　“主人！？？”小团子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她太激动了，小奶音都颤抖了。

　　来了，这湿漉漉的眼神，软乎乎的嗓音。

　　听着这激动到颤抖的声音，陆宴知道，自己又败了，他的善心又蹦跶出来了。这艹蛋的善心，他是个冷血无情的男人啊！

　　陆宴居高临下地站着，俯视着地上的团子，冷着嗓子问她。“你为什么不穿外衣？”

　　自己帮了她好几次了，每次见到他，对方都喊他——主人

　　主人？

　　团子是看动画片看傻了吧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奇怪？？？

　　可是，每次遇到这个小东西，对方眼睛里闪烁着的喜悦和感动，怎么都藏不住，就好像认识他很久了。就好像，他真的是她的主人。

　　看的他很是莫名，但心里竟然有些莫名的...愉悦......

　　看来他也是有些魔怔了，竟然当人的主人当上瘾了。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陆宴，现在是21世纪，没有主人，没有奴隶。你是个正常的男人，你没有什么奇怪的特殊癖好。

　　“礼物...宝贝...”团子抱紧了怀里的衣服，软软的嗓音响起。

　　“？”因为陷入了之前的回忆，陆宴的大脑空白了一会。好一会，才有些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礼物很好...是宝贝...”团子仰着脑袋，睁着胀胀的眼睛，望着高高的主人，闻着对方身上清爽的香气。主人，好香！

　　“......”

　　“衣服就是给你穿的。”不是给你当宝贝的。

　　他把衣服给了小东西，就是给她取暖的，又不是让她供起来的。

　　说完，想把团子怀里的衣服扯出来给她披上。可是小东西抱的死紧，他这一扯，衣服没扯动，倒是把小东西连衣服带人给扯趴下了，连带着破旧纸板箱也发出撕拉的一声，破了。

　　“......”

　　“......”

　　这下子，轮到俩人大眼对大眼了。

　　小团子倒下来的时候，陆宴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胳膊，不碰还不知道，一碰就发现不对了。这团子的手都冻僵了，冷的和冰块一样。再这么下去，明天可就得来给她收尸了。

　　陆宴突然想到了小的时候看的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

　　卖火柴的小女孩，就是被活活冻死的。

　　看到团子固执地把一件外衣当个宝贝，他不知道是该无奈，还是生气？如果不是因为这衣服是他送的，他都要怀疑这衣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宝贝，值得这么珍重的抱在怀里，都要冻死了，也不穿。不过，小团子的父母也是的，竟然让这么小的孩子这么跑出来。

　　团子听到陆宴叹了一口气，好像要离开。心下一慌，急得不行。

　　是不是自己惹主人不开心了，所以他生气了要走？

　　她可真的是个笨蛋，最笨的笨蛋花，只会惹主人不开心。

　　眼睛涩涩的，泪珠子落了下来。

　　陆宴站起身，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正要给小东西披上，低头的瞬间，对上了团子桑心欲绝的视线。完了，她要哭了。

　　“别哭。”陆宴干巴巴地安慰道。

　　“呜呜......呜...不...不哭...”她听主人的，主人别生气。

　　小团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

　　陆宴看着团子，发现她眼眶红红的，哽咽着颤抖着，抽抽嗒嗒地。仔细一看，沾着灰的小脸脏兮兮的，和她扬起头所露出的纤细白嫩的脖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脆弱、无助...

　　陆宴解下自己的围巾替团子围上，“你的爸爸妈妈呢？”

　　“你家在哪里？”

　　“知道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嘛？”

　　陆宴发现，自己问了就是白问，小团子只会睁着眼睛看着他，她什么都不知道。

　　小团子身上有着一股异常好闻的茉莉香。靠近了闻，很舒服。

　　“咕咕...咕...”团子呆住了，抱住了自己的肚子，眼珠子都不敢乱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