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砌下落梅》幽兰素心

5、香樟路（1）

　　还是这样的路，还是这样的树。
　　暗红的长条瓷砖砌成一个个香樟的小家，绿了又红的叶子落下，它们刚收集薄薄的一层，风一来，就成了零落的徒劳。卷着风滚动在地的叶子，像被丢弃的孩子，皱着眉头又哭不出声来，哑然的表情又像在笑。如果有一把火可将这整个世界焚烧，那么熊熊烈火中，坠落的灵魂可以开始新的轮回，却也注定有那么一些逃不出。这，便是宿命的悲剧。
　　林絮踏着落叶，脚下咔咔嚓嚓一片的碎响，像金属磨擦的声音。天空变得澄澈而高远了，她知道秋天就这么来了，不动声色，毫无防备。
　　她的身旁依然是徐菁菁，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可最好的朋友未必是最能读懂心的那一个。两个人并肩走着，旁边再过去就是马路，道不宽也往来着穿梭的车辆，往往也掠过一些熟悉的身影。其实说熟悉也不熟悉，这么久过去了，林絮的交际范围还仅限于座位周围的几个：沈乐，谢颖雯……似乎再没别人了。日子倒是流淌的更快了，握紧手心也什么都抓不到。高三已经迷迷糊糊开始了，可不能迷迷糊糊的结束！
　　林絮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小学，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学习，玩耍。身边的同学却是高中的，沈乐，谢颖雯……大家都缩小了，成了幼稚的孩童。
　　那是一场大暴雨过后，天空依然没有放晴，一幕幕像黑白的老电影似的闪现。到处都是雨水和泥土的气息，淡淡的闷，淡淡的酸腥。林絮和她们都不顾寒冷的跳入大水坑里，泥水没过了膝盖。程允站在一旁，手里夹着烟，只是看着，也不阻拦。一丝白烟腾起，很快便弥散在潮湿的空中。他说：“热闹是你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林絮盯着他的眼，他的脸：看似淡然却很落寞——有种苍凉的压抑与悲伤。她突然发现他是这么的老，有了白发有了皱纹；衬衣上是未干的雨迹，西裤也是皱巴巴的。呼呼的风过来了，烟上的火星暗了又明明了又暗。林絮觉得一阵阵的痛，禁不住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淌了满脸，恍惚中又听见程允朝她喊：“林絮！”。她一下就醒了。小腿生疼直不起来，是抽筋了。她坐起身来，轻轻揉着腿肚子，发现脸上原来真的一片泪痕，她的心不知怎得也痛了。
　　这是第二天的早晨，林絮依然想着这个梦。太奇怪了，梦里的自己居然成了小孩，梦里的程允居然那么让人心疼。
　　“我昨天晚上腿抽筋了，痛死我了。”徐菁菁有些郁闷地说。
　　“我也是啊。揉了半天才好，现在好像还有点痛样的。”
　　“真的啊？那我们俩可真是同病相怜。你晚上要盖好点啊。我就是因为昨晚没弄好，受了凉才抽筋的。”
　　“嗯。”林絮答道。
　　的确，天一阵阵地凉了，冬天也不远了，她想，一点温暖就够了，哪怕只是闪烁的火焰星子。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透过酽绿和乱红的树影，这两行略带苍凉笔劲的校训伴着青春活泼的身影印入眼帘。这便是香樟路的尽头了，一所拥有着８０多年办校历史的省重点中学——北安市３中。３中的强项是文科，因此这里便聚集了市里甚至省里的文科尖子们，为了提高升学率和学校的名声，学校还特意设立了实验班，实验班的学生都是通过千挑万选，经历了一次次艰难的考试，一次次残酷的排名才有幸得入。这几个班级都被安排在教学楼的最高一层——也就意味着，他们离“天堂”最近。
　　能在实验班里待着，不论对学生还是对家长都是一种“荣幸”，林絮记得自己的父母也常在熟人亲戚面前夸耀，每当别人投来赞许的目光时，她总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却在担心着如果有一天自己被“滚”出了“天堂”，恐怕就要生活在“地狱”了。这个“滚”是“滚动”的意思，很多学校，尤其在重点班里都会采取这种方法，每次考后只取前１００名的学生，那些不够格的学生只有乖乖地到普通班去报到。
　　３中是从这届高三开始引入这一方法的，尽管目前离第一次测验还有一段时间，紧张的氛围已笼罩了整个年级。那些在实验班里不够用功的学生全都铆足了劲为自己加班加点的学习，而那些在普通班里成绩不坏的学生也想通过这次考试，进入“天堂”，获得好老师的青睐，同时也为实现自己的梦想铺路。
　　学校为实验班配备了高三年级最好的老师，里面很多都是有着几十年带班经验的“校宝级”人物。林絮之前的语文老师“曹爷爷”这次也被抽来专带高三，但他教的是另外一个实验班，林絮班上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还是程允。而教历史的换了一个姓严的男老师，说实话，当林絮得知令她“又敬又怕”的唐女士不再带他们班时，心里也难免泛起阵阵酸涩，好在新来的历史老师很快摸清了班里学生的情况，教学方法的确有一套，林絮渐渐适应了这一变化，成绩也有所提升。最让人头痛的是数学老师的调换。为了使文科学生的数学不拖后腿，学校返聘了已退休的汪老师来教实验班。汪老师在校内可谓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而且在她的“魔鬼”教法下，学生高考的平均成绩都要高出市平均的４０至５０分，其为人之严厉，为教之苛刻，可见一斑。也难怪以前的师兄师姐们在考得好分数的背后，也咬着牙叫她“母老虎”了。
　　这“老虎”不吃人，吃的是时间。只要一有时间，她必会跑到班上给学生们布置题目，并要求写完才能回家，占体育课是不容分说的事——老师哪敢说个不字，甚至放学后还要上第九节课，讲解及其繁琐的高考“压轴题”，时间一长，没有学生不叫苦连天的。林絮更是感到压力重重，这数学不像历史，对于逻辑思维和空间想象的能力很高，要提高分数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可自己偏偏不争气，被留到６，７点是常有的事，有时算完题目一抬眼，便觉得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是晕晕胀胀的：“这就是高三的生活吗？难怪程允第一天就给我们打预防针了——这的确不是‘天堂’而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