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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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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的马车在一幢四层高楼前停下,众人依次下了马车,齐述峰走在最后,站定抬头,见一红漆匾额悬于顶上,其上书曰四个烫金大字“清风明月”。走近几步,从大门处便可见大厅中灯火辉煌,杯盘碗盏觥筹交错之声渐渐可闻。
顾逢君一人在前,罗锦程齐述峰在后,刚刚踏过门槛,一堂内伙计便迎将出来。
“包厢一间,还有......” 顾逢君突然压低声音,凑到伙计耳边说了几句,之后笑盈盈地看了看罗锦程。
罗锦程斜睨一眼顾逢君,心想:“这厮又出鬼主意了罢。”
清风明月是淡州数一数二的饭店酒楼,售卖的酒菜饭食价格略微昂贵,出入其间的客人多半颇有资财。罗锦程自小常来此处赴宴或宴请他人。
宽敞明亮的厅堂,朱漆蹭亮,绢纱灯笼盏盏悬挂于厅内各处,又有水晶珠帘,绣花屏风等,用作酒桌之间的隔断装饰,为宾客营造私密的空间。齐述峰将这厅内各色精巧布置仔细观瞧,暗暗赞叹。
顾逢君见齐述峰的模样,显然是初来乍到。于是问道:“齐兄,第一次来?”
“嗯,好漂亮的酒楼。” 齐述峰点头称是。
顾逢君眼珠子一转,悄悄看了眼罗锦程,心中的猜测更落实了几分。据他所知,齐述峰到儋州这么些日子了,罗锦程带人四处游玩见识,尽地主之谊,唯独避过了这名堂响亮的清风明月。少王爷,自然是不会是为了省银子。
那么……
一路上楼的功夫,齐述峰对清风明月的奇怪之处渐渐发觉。这楼里总有年轻美丽的女子,以及面容俊俏的男子们楼上楼下来往穿梭,或是游走在一桌桌宾客周围。
走在通往第四层的楼梯上,一衣衫轻薄的少女飘摇而下,与齐述峰擦身而过。女子脚步轻盈地小跑,带起香风阵阵,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女子手中薄如蝉翼的丝帕脱手,正巧飞入齐述峰的怀中。
香帕入怀,齐述峰愣了一愣,扭头去看那少女,两人目光交接,只听女子柔柔说道:“公子,你……”
女儿家的物什散发着妩媚的脂粉气,冲入鼻息,齐述峰心旌微荡,更绝唐突佳人,赶忙要取了手帕交还少女。
突然一只手探入他怀里,五指用力,毫不怜惜地抓过那丝绢,揉成一团,抛入女子手中。
女子手捧被揉得皱巴巴的帕子,美目嗔怒,瞪向不解风情之人,一瞥之下,撞上一双凌厉的眼睛,直吓得花容失色。冷冰冰瞧着她的,不是少王爷罗锦程还能是谁?
女子不敢再做流连,朝罗齐二人匆匆施礼,逃也似的跑下楼。
罗锦程上前一步,来到齐述峰身边,见齐述峰不解地望着他,解释道:“此间的烟花女子罢了。”
齐述峰心道:“纵非良家姑娘,却也不必这般粗蛮对待,好歹是娇滴滴的小女孩。” 但他见罗锦程脸色不虞,只好应声作罢。
清风明月楼之所以奢华昂贵,除去珍馐佳肴琼浆,便在于这特色服务,酒楼精心调教训练的小姐公子们,用来陪客助兴。亦是罗锦程不带齐述峰来词的原因。
待他三人在包厢落座,酒席布下,又有三女一男走将进来。
顾逢君朝女子招招手,两名妙龄女郎款款走到他身边,一左一右坐了。剩余一男一女则静静垂手立于一旁,等候吩咐。
顾逢君对罗锦程道:“罗兄,今日你无随从在侧,小弟就自作主张。” 他的话音刚落,那静候的一男一女,女子来到罗锦程身边坐下,男子跪坐到齐述峰旁边,开始替他布菜倒酒。
齐述峰不像罗锦程,自小锦衣玉食,被人伺候着长大,他对这等吃饭饮酒还要假手于人之事,感到大大的不自在。正尴尬间,身侧少年轻声说道:“公子,请。” 一双纤纤素手端了白玉酒杯,不疾不徐地送到他面前。
齐述峰侧头去看少年,见他大约十四五岁年纪,长相秀气干净,令人好感顿生。只是心中疑惑,只听闻风尘女子,那么这男孩又是何种身份?
罗锦程在少年说话时就注意到了,这会见齐述峰盯着男孩凝思,就想:“你看傻了不成?” 心中吃味,但以他的身份,绝计不屑于同一个烟花公子吃醋 。
齐述峰接过酒杯,喝了一口,转脸对罗锦程道:“我好不习惯这样……” 他露出尴尬的表情,说话声低低的,像是在对罗锦程说悄悄话,说完难为情似的抿嘴一笑。
在罗锦程心中,早就把齐述峰视作武功绝顶的高手,未来的英雄豪杰。此刻,齐述峰显然是向他求助,不知所措的模样叫罗锦程的心都柔软了。
他对齐述峰点点头,拍了拍他表哥放在膝盖上的手,看向对面的顾逢君。
“好戏看够了吗?”
顾逢君就着身边的美女送到嘴边的酒杯喝酒,吃菜,当真放浪形骸。
“呵呵,齐兄是单纯之人,少王爷,你总要让他见见世面呀。” 话是如此说,顾逢君心知可不能再挑衅罗锦程,他对那男孩挥挥手,少年立马离席出了房间。
齐述峰这才感觉轻松自在不少,罗锦程有美女为他斟酒布菜,他则只管捡名贵稀罕的菜肴,亲手夹菜添汤,送到齐述峰的碗里。可齐述峰尽挑素菜吃,不碰荤腥,他在道观长大,自幼吃斋修道,心怀善念,连蝼蚁都不舍得伤害,下得山来,入住罗家,每日有好吃好喝,他也能抵御诱惑,坚持吃素。
罗锦程最是看他这点不惯。在他的思想里,只有穷人家没法子了,才只得靠全素粗粮裹腹度日,而今身在侯门,还不好好吃饭养生?他又瞧齐述峰面色偏小麦色,无甚血色;再看他握筷子的手指,也是粗糙,除去练武,定是长年累月做粗活重活所致。
思及此,胸口就有股无名火往上冒。他年纪尚小,且不懂这般没来由的怒火,只为最在意的人而起。脱口说道:“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叫人看了莫说我罗家亏待了你。”
齐述峰和顾逢君均是一愣。齐述峰想了想,见罗锦程皱眉瞥了瞥自己碗里的鱼片肉片,似是明白了。解释道:“我是习道之人,本就不食荤食……”
他却不知,自己出身道门,又是一桩让罗锦程心有怨念的事。罗锦程凝视着他,心想:“你是出家人,和我这凡夫俗子终究是不同的,你早晚要回去那天高地远的破山破观是吗?到时,让我再找你不着。” 这样一路想下去,竟然把人给怨恨上了,于是冷笑道:“哦?修道之人,自该放下一切尘缘,无欲无求才是。怎的你还千里迢迢跑到此处,投奔罗家,一心一意要报仇血恨呢?”
此话一出,顾逢君立刻挥退左右二女,自然不敢插嘴,只得屏息坐壁上观。
一时间,齐述峰无言以对。他不善言辞,猛然间被罗锦程劈头盖脸数落一顿,全然懵了。又想,这些时日,自己仿佛耽于享乐大大多于筹谋查处家族冤案真相,不由得万分内疚自责,更绝茫然无措。
室内一片沉默,罗锦程撒气了,心头好受一些,隐隐开始后悔自己的所言。
忽然,齐述峰站起身来,向罗锦程抱拳,说道:“锦程,承蒙你的关照,我在淡州叨扰多时,你说得极对,是时候该履行身上的责任,待事了,再回到我来时的地方。有劳表弟你替我向叔父请辞。”
罗锦程来不及多想,眼见齐述峰抬腿要走,猛地起身,伸臂拦住去路。
齐述峰看着他,满眼都是难过。罗锦程此时已是后悔不迭,急的说不出话,只管直挺挺立在他表哥身前,一张俊脸红一阵白一阵。
顾逢君也站起来,劝道:“家人间拌嘴扯皮,本是常事。你们兄弟好好说话,我先出去。” 说着推门走出了包厢,只留下这罗齐二人在沉默中对峙。
齐述峰心乱如麻,要说他若去意已决,倒也不尽然。他望着脸色变化莫测的罗锦程,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表弟怎的就一会儿奚落讽刺,该是十分地对自己不喜。这会儿却又不肯放他离开。只道这人脾气性格当真古怪之极。
但两人就这般僵持也不是办法,齐述峰恨下心,迈出一步,想要绕过罗锦程夺门而去。他身形才动,罗锦程向门边跳去,一把将人抱住了。齐述峰不和他动手,就由罗锦程双臂紧紧箍住自己的腰背,待看这人又想作甚。
罗锦程这会儿是真正地悔恨了。抱着人半晌,生怕齐述峰挣脱。心想,若他真心要摆脱自己,以他的身手,不出三招就可扬长而去。
抱了一会儿,见怀中人不做反抗,静静地,呼吸也均匀,罗锦程的心情也跟着平复下来。
“不要走。我……我不该那样说话……”罗锦程不敢放松手臂的力道,亦理亏而不敢去看齐述峰的脸,耍赖般就着拥抱的姿势,嘴凑在齐述峰耳边闷闷地道歉。
齐述峰表面上温和好说话,骨子里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小表弟委屈巴巴这一招使出,立时就让他的气消了大半。他也不傻,罗锦程脾气虽阴晴不定,但待他真心实意如亲兄弟那样好,齐述峰是清楚的。他轻轻拍拍罗锦程后背,低低”嗯”了一声。
罗锦程稍微放开齐述峰的身子,双臂虚搂了人的腰,想了想,下定决心一样,不情不愿地说道:“我再不逼你吃肉就是了。”
两人对望着,罗锦程那双漂亮又锐利的眼睛,眼神中写着大大的不服气。他相貌生得极好,不满二十岁,仔细观瞧,就能看出眉眼神情中稚气未脱,实是美男胚子,清俊无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齐述峰这样不在意外貌的人,也难以抑制对罗锦程的喜欢,当他是不懂事的小孩,轻易就不在同他生气了。
齐述峰笑而不语,罗锦程拉起他的手,说道:“表哥,你既然一心向道,报仇一事,不如交给我罢。”
“报仇雪恨,怎能假手于人?” 齐述峰摇摇头。
“你守着慈悲心,吃肉尚且不愿,到时如果真找出害你家族的凶手,你又怎么能做到血债血偿?” 罗锦程拧着眉,眼睛直直盯着齐述峰的脸。
齐述峰被他问得呆了呆,只能结结巴巴说:“我……是仇人的话我……”
“依我看,要你手刃仇敌,难。” 罗锦程语气严肃。但见齐述峰满面愁容,随即宽慰他道:“你别担心,我一定帮你。这事急不来,快则一年半载,慢则十年八年。你安心待在淡州,你一心向道,那还不简单,我们马上去相块风水宝地,我给你建一座道观,你做主持,哦,不,那是和尚。道士的话是观主?”
齐述峰起先被罗锦程一席话说得失了信心,迷茫间,听见他的奇思妙想,被逗得低笑出声。
气氛缓和,罗锦程拉着他坐下,舀了碗参汤,端在手中,说:“不吃肉的话,总得喝点汤。”
齐述峰看那色泽清亮的参汤,面上漂浮着油花,心道:“这不是人参鸡汤吗?”
想到罗锦程的那些话,只觉得不无道理,心绪混乱,更不想再为这点事同罗锦程起争执,索性接过汤碗,仰头咕噜噜喝了。
这下罗锦程高兴了,两人说笑着吃饭,可才片刻的功夫,包厢门被猛力推开,顾逢君着急忙慌地跑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人,更加上气不接下气。罗锦程看向来人,竟是自己的家仆—罗旋镖。
罗旋镖忙不迭地冲到罗锦程跟前,急道:“大事不好了!有官差来抓表少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