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间》花谷三堂主

1、chapter1

　　第一章

　　深夜时分，上海外洋泾桥附近的一个货运码头码头，一艘满载的货船正在卸货，船是从印度来的，船长不断地擦着脸上的水，夜晚黄浦江面升起的雾和汗水混在一起，早已经分不清了。
　　货物的东家是永安公司的，派来的职员在和海关税务司的人交涉。

　　距离码头不远，天主堂街和爱德华路交叉口，夜色浓的化不开，这里只有一盏路灯，路灯下靠墙摆着一架女式自行车，车身发旧，一条破锁链拴着自行车和路灯柱子，绕了足足三圈。靠着的那面墙是一栋公寓的外墙，公寓对面是上海物券交易所，另一面对着法国领事馆。公寓名字随了路名，就叫爱德华公寓，上下分三层，一层住着一个法国老太太带着一个会说上海话的外国女佣。二层住着个年轻女人，每天总是傍晚出门，时常见不到人，三层是个女教师，在圣约翰大学教英文。楼下的旧自行车便是女教师的。

　　安静的公寓楼梯口响起脚步声，听声音属于两个人，脚步很沉，二楼的门开出一条缝隙，房间玻璃窗户外透进来的月光溢出门缝，照进更昏暗狭小的楼道。

　　第二日早上，巡捕包围了这栋公寓，门口，楼下的老太太对着巡捕叽里呱啦说着什么，负责问话的是个华捕，听不懂法语，把老太太急的不停用双手比划，那厢里女佣被问完话后急忙跑过来帮着翻译，老太太说自己昨晚什么都没听见，年纪大了早早就睡了，还抱怨这房子里死过人以后都没人敢住了。

　　三楼的女教师一大早刚回来就看见这样的场面。巡捕领头姓钱，认为女教师有重大嫌疑，当下亲自审问。女教师姓陆，据她说从昨天早上她就去了学校上课，晚上要批改学生的卷子，顺便还要做些研究就彻夜待在学校图书馆里，现在才回来。钱探长早已派了身边的巡捕去圣约翰大学查过了，确实如她所说，随后又问了一堆和二楼白小姐相关的问题。

　　陆小姐满脸通宵后的疲惫，忙抓住问完话转身要走的钱探长问：“探长，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吗？”老钱暂时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心情不是很妙，但还是压了压声音回道：“二楼死了个人，昨天夜里死的，案子没破陆小姐还是不要多问，也不要出去和报社乱说，免得影响我们查案。”

　　尸体被抬出去时盖着白布，露出一双脚，脚上穿的是高筒皮靴，一看就知道是个男人，不是二楼住着的那位白小姐。

　　陆小姐会说一点法语，此时早已清醒，站在法国老太太旁边和女佣聊着什么。楼上楼下两家都知道白小姐在舞厅工作，平时相遇的时候甚少，偶尔陆小姐在学校通宵才会碰上她，但是陆小姐性情平和，会主动打招呼，邻里间从未与她发生过什么争执，也算不上多熟悉。

　　马斯南路正对着广慈医院的一间咖啡馆，客人稀稀散散，一位穿浅蓝色格子旗袍的女士推门进来，赫然就是爱德华公寓三楼的陆小姐，她径直走到一位先生面前坐下，服务生走过来，她点了一杯浓咖啡，看着服务生上完咖啡离开，遂把手包里的记事本递给对面的人，：“这是一个月里白薇进出公寓的时间，随行的人，还有电话，大宗交易……”对面的人翻了翻本子就收好在一旁，没等陆小姐说完，开口问道：“老钱没有怀疑你吧？”陆小姐摇摇头：“暂时没有。”对面那人好像没怎么在意她的回答，搅了搅手里的咖啡，说：“你昨天的不在场证明是真的，他怎么查都不会查出问题，人死在领事馆对面，巡捕房给他的压力很大，他现在最急的就是找到凶手，暂时顾不上你，也方便我们行事。这样，你明天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先去别的地方住，就说受了惊吓，晚上睡不着觉。”陆小姐点点头，“我知道了，有事就去学校找我吧，那我先走了。”她把咖啡饮尽，站起来要离开，对面的人想说些什么，看着她快步离开，话还是咽了下去。

　　陆小姐，本名陆怀宁，实打实的圣约翰大学□□，她现在出了咖啡馆往对面广慈医院走去，一个小时之后出了医院大门，沿着极司非而路离开。

　　陆怀宁走进一栋陌生的公馆，整栋楼只有一户人家，应声来开门的是个年轻女孩，丫头的打扮，叫她六小姐。这里是陆怀宁姐姐的住所，她没什么要紧的东西留在爱德华公寓，索性先回姐姐家，再派丫头去取了零碎物品和衣服书回来。想着案子结了，爱德华公寓的那套房子应该是再也不会回去了。泡图书馆的通宵加上一大早奔波，陆怀宁累的不行，困意涌上来，她就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下午三四点钟，陆宛风回来，看见妹妹还在沙发上睡觉，身上披着丫头盖的毯子，算了算时间把她叫醒，顺手把张妈熬的银耳汤给她，看着陆怀宁刚睡醒的神色，有点愠怒，“你那个什么记者的活，那是小姑娘家做的吗？日夜颠倒地过，身体还要不要了？家里不指着你赚钱，做什么那么辛苦？”

　　陆宛风说了几句也不指望妹妹能听进去，转身进厨房吩咐张妈做晚饭去了。

　　之前开门的丫头梅香去爱德华公寓取东西回来了，看见沙发上靠着的陆怀宁，过来给她递了一张字条，“六小姐，这是一个自称姓白的小姐给你的。”

　　白薇现在是警察头号怀疑对象，陆怀宁很奇怪她为什么会塞纸条给自己丫头，也不急着打开，“你在哪里碰到她的？她有说什么吗？”梅香摇摇头，“我从公寓出来，走到旁边的路口，她站在树后面叫住我，说把这张纸条给小姐你，塞给我之后就跑了，走的很急，好像在躲什么人似的。”“我知道了。”

　　白薇应该是发现了些什么，纸条被卷起来，细长的一根，陆怀宁打开来看，纸上什么都没写。但是白薇冒着风险给她递字条肯定不会是个玩笑，这张纸应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晚饭过后，陆宛风被医院的电话叫走了，整个公馆只剩下陆怀宁和张妈、梅香。深夜时分，许是因为白天睡的太多的缘故，陆怀宁睡不着起身坐到书桌旁边，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张白纸和一支自来水笔，在白纸中心画了个不大的圈，挨着圈的一点写下一个名字：白薇，又在圆圈另一头写下一个英文字母“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