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镜》嘟嘟的小马达

4、涅槃

　　时间最是无情，自通灵国和鲛人国的战争发生后，已经过去了十年。

　　郓城是通灵国北方边境的一个小城，毗邻孤星国，往东几百公里就是虚无地带——异度空间从未有人踏入的地方，一般意义上就是异度空间的边界。
　　天高皇帝远，这里民风淳厚，崇尚自由简朴。但淳朴有时也就意味着愚昧和未开化。京城还有其他一二线城市的人经常说这些边境小城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倒也没说错。前几年确实出国不少让人家抓住小尾巴的事儿。

　　地方小，幺蛾子倒很多。打家劫舍的、占山为王的、拐卖妇女儿童的、盗版书籍的、高利贷、诈骗团伙、私彩赌博、买卖鸦片的。毒龙盘踞，群蛇混战。一条黑暗的产业链运作得风生水起，产业链内部甚至业已形成鄙视链，卖鸦片的鄙视诈骗的，诈骗的鄙视抢劫的，抢劫的鄙视拐卖的，最受欺负的是盗版书籍的，被全产业链鄙视，在链条底层过着饱一顿饥一顿的生活。

　　当地政府进行无数次扫鸦剿匪行动，始终无法根治弊病，因为当地官府人民和各犯罪团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郓城就成了通灵国全体国民的一块心病，不过，大概全体国民也没意识到。

　　然而最近几年犯罪团伙销声匿迹，甚至连几个鸦片头子都很少高调露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通灵国国主详问之下，原来郓城有个山匪头子，手段狠辣，在郓城自立政法、占山为王，其行事之果决、执法之严格、手段之狠辣，让各犯罪头子望尘莫及。
　　山匪头子日常最爱的事情就是去街上转悠，见哪个人犯法，就拉过去倒吊在树上，哭出的眼泪盛满一大缸才放下来。
　　而且此人滑不留手，朝廷出兵剿了几次，都抓不住他把柄，让他逃了。

　　通灵国国主也不是吃素的，想当年他占山为王的时候，这小子还指不定在哪儿吃奶呢，敢在他的土地上横。而且最重要的是最近不打仗闲得无聊，遂决定亲自出马去剿匪。

　　二匪相见，大眼瞪小眼一分钟后，土匪头子先开口：你好！
　　皇帝愣了一下，微咳一声：你好！
　　仗未开打，倒先客气起来，可见事态发展已经控制不住。

　　果然，二匪聊得昏天黑地，从马上聊到门口，从门口聊到院里，最后干脆坐在土匪窝旁边高高的土坡上谈论古今，海阔天空，甚是投缘。
　　二人聊到占山为匪的经历，更是引为知己。
　　一个人越靠近一个群体就越会改变对它的看法，从前认为高尚的，突然被发现龌龊，从前认为歹毒的，突然对它有了深深的同情！这是正常的情况，因为原来所见所闻只是概念，而现在和原来的叠加才是现实。靠近所见，只不过是人而已！然而有的人却总认为后来所见才是真理，之前只是被蒙蔽，所以就要全盘否定，做出后悔的事情。其实也不尽然，真相是所见之总和。这个世界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美好，但所幸也没有那么坏！
　　通灵国国主很是震惊，这竟然是一个山匪头子说出来的话，啧啧称赞。他认定这是个不一般的山匪头子。于是一挥手，招安了。

　　郓城，县衙。
　　“自从咱们大哥当了县太爷，这郓城的案件怎么这么多啊？是不是那些犯罪头子们不高兴，想用题海战术累垮咱们大哥啊？”
　　“你看大哥累吗？”
　　只见公堂之上，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子神采奕奕地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惊堂木，那便是新任的郓城县令，宋酒儿。
　　公堂一侧，师爷桌子上的文书堆得像小山一样，师爷埋在厚厚的文书后面脸被挡得严严实实。

　　宋酒儿一身藏青色官服坐在公堂上，神采奕奕，惊堂木一响，“堂下所跪何人？”
　　今天审的是拐卖组织在本地的接头人。提审三次，他的嘴结实得像上了封条一样。今天是第四次。
　　犯人虽然跪在堂下，可趾高气昂，鼻孔直至天花板，好像他才是县太爷。
　　“你说说，你是怎么和人贩子接上头的？时间？地点？”
　　“诶，大人，什么人贩子，我就是一草民，您可别诬陷我啊。”
　　“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出卖你那帮兄弟是不？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出卖人家，人家要来出卖你的。你自身难保，还想保人家。人家在外面巴不得你死呢。你死了，这些秘密就都跟着你到地下去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宋酒儿向衙役使眼色。
　　衙役把一个东西拿到犯人面前。
　　“你看看，你拼死拼活要救的那帮兄弟急着跟你撇清关系。他们撇得干干净净，你呢？你要是不认，你就得帮他们所有人担罪。”
　　那是一封由其他犯罪同伙撰写的《与本案无关承诺书》，犯人读过之后，神色微动。
　　“这是真的吗？”犯人皱眉道，眼神中已经有了犹疑。
　　“伪造文书要丢乌纱帽的，你认为我会为了一个案子拿我的官帽冒险吗？”
　　犯人一言不发。

　　“据我所知，你家里有个可爱的儿子吧，才七岁，正是需要爸爸的时候，你要是坐牢，儿子怎么办？你也不是不知道，一家之主不在，他们娘俩得受多少欺负？为了这样的兄弟，舍弃自己的家庭，值得吗？”
　　犯人咽了一口口水。

　　“我知道你其实不是坏人，一开始只是被逼无奈，后来上了贼船，就不想下来，也下不来了。只是人活在这世上，不就是要多行善事吗？我不相信你一生下来就想作恶，你也是被逼无奈。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这是一个求生的机会，也是一个改变的机会。”
　　犯人突然掩面哭泣。

　　“要是我说了，能放我出去吗？”
　　“你只是接头人，又从实交代，起码不用进京城再审，每年进京路上死掉的犯人有多少你肯定也清楚。只要留在郓城，你就有命活，见到妻儿也有希望了。”

　　案子审完时天色已经渐暗，这几天为了这个拐卖案，县里公务员几乎两天两夜没合眼，陪着犯人熬，终于熬到他开口。

　　宋酒儿伸了个懒腰，出衙门，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小弟们没有跟随，他们知道大哥又想一个人静静。
　　途中经过市井区，华灯初上，集市的人已经多起来。
　　不过这还不是郓城集市人最多的时候，等到五年一度的雪域大会，那才叫一个热闹。这是郓城的传统，到时候各方宝物都会汇集到这个边境小城。郓城原来人员混杂，人来自四面八方，所以才形成这样的市场，以前有点类似于黑市，如今已经得到官方认可，放到明面上来。

　　出城之后，人逐渐变少，离郓城不远有个村庄，宋酒儿就是在往村庄走。
　　只有他身边几个人知道他在村庄里有一处别院。

　　别院不大，但很精致。掩映在高低树木中，院左开出一块地种菜，院右不远处圈养几只鸡。院内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里面还有一些草药。
　　郓城人人都知道，他们的县太爷精通医术，当时治好皇帝缠绵已久的咳疾。
　　厨房里，宋酒儿挽起袖子。他托腮想了一会儿，去院里择几苗青菜、几根胡萝卜，从柜子里取出放在盆里的发面，从篮子里取出刚才在集市上称的猪肉。调料整齐地码在灶台上，菜板已经就绪。
　　猪肉炒出油，加水，加调料，一定要加很多冰糖，盖锅。
　　青菜洗好切断备用。
　　发面捏成团，放进蒸笼，开火。
　　宋酒儿洗手，转到另一个房间，这是浴室，她打开阀门，热气腾腾的水立即流进浴盆，这是引天然温泉水而成。不远处就有温泉，可宋酒儿从没去过。
　　厨房的蒸笼冒着腾腾热气，不时散发出小麦的香味。
　　红烧肉咕咚咕咚得牵动馋肠。

　　如果现在有人进来，就会发现刚才还在浴室里的县太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鱼，准确地说，是一只人身鱼尾的鲛人。
　　宋酒儿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一张疤痕遍布的脸，她把水拍在脸上，水中倒映出她的影子，她打量了一会儿，用一根手指点破水中的自己，涟漪一圈一圈泛开。
　　她的身上、鱼尾上都布满伤痕，如果懂医术的人就会知道，那是烧伤。
　　把自己烧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宋酒儿把湿漉漉的头发擦干。尽管她的容颜尽毁，可是海藻一样的头发非常好看。这头发放在美女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可惜一张脸。

　　她仔细地拿出一只碗，一双筷子，在餐桌上摆好，将青菜胡萝卜拌好，红烧肉和花卷出锅，菜品上桌。
　　外面传来蝉鸣鸟叫，一切都那么静谧和和谐。
　　就是这样平常的安静，仿佛拥有动人心魄的永恒的力量。但是失去过它的人都知道，转瞬即逝才是安静的唯一属性。
　　宋酒儿开始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