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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何辅堂离开监狱的一个月后,三号又进来一位特殊的犯人。

      长官三令五申,这个犯人一定要保护好,单间监管,提出的要求也尽量满足。登记的时候他仿佛思索了很久,才终于在本子上写下了陆争两个字。

      慵懒的步伐却铿锵有力,典狱长认真的打量这个特殊的犯人,被特殊对待的人,真让他感到厌恶。

      他一把将犯人的头套扯下来扔到一边,陆争缩住脖子,警惕的打量着周围。先是看到了摸着枪的白手套,往上找去,那个高傲的男人偏着脸,刀子似的眼神快要将她的上下刮个一干二净。

      他发现这个叫陆争的家伙真像个女人,生的比一般男孩子要秀气,一双大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他看。

      典狱长面无表情的说道:“三条戒律,一,不能提问,二,服从,三,参考前两条。”
      陆争扯着嗓子喊:“明白!”
      看来这人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三号,典狱长很满意他的态度。
      典狱长简单的交代了陆争的安置地:“1009,东头。”

      东头的小屋是个单间,与关押别的犯人的大牢仅仅隔了一座大铁栅栏门。

      “新来的?什么来头?”其他犯人觉得能在三号住单间,肯定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说出来吓死你们!”陆争把头挤在门上。
      “哟呵!我周老三混了这么多年见过什么死法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吓死的。”听声音,应该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
      “我都进来了,不想再背条人命!”跟他们犯不着说真心话。
      “嘿,瞧把这小子狂的,不过这声音怎么怪怪的,进来前是唱戏的?娘们唧唧的声儿。”大牢里开始热烈的讨论起来。

      陆争,啊,不,陆梅峥因为这从未有过的经历而感到兴奋,她开心的走到床铺那边准备躺下来,又好似想起了什么,直起身子坐靠在墙上,右腿弯曲蹬在床上,左腿则在地上晃来晃去。她以为这样的动作是男人才会有的动作。

      放风的时候典狱长吩咐了两个兵专门看管她,陆梅峥百无聊赖的坐在地上观察着远处的那些犯人,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像是有道无形的枷锁在捆绑着,那个枷锁叫恐惧,而恐惧的来源应该就是站在楼顶最高处的那位。她的视线立刻聚集在典狱长身上,那个颀长的身影,站姿□□不拔,这让她想起了老家大院里的那棵松树。头套被扯开的时候她也许是有些惊喜的,不过看他那冷冷的样子,与外间的传闻应当八九不离十,冷血,残酷,无情,这又使她有些沮丧。

      她为了一个可笑的念头来到这个地方,剪掉了一头乌黑的长发,晒黑了原本白皙的皮肤,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任性吧,出去之后要诚心诚意的感谢胡长官。

      “忠,孝,仁,爱,信!温,良,恭,俭,让!”
      “噗。”这监狱的口号可真令人捧腹,她在草地上笑到打滚。那些犯人遭到她的嘲笑,一个个的怒目而视,却依然机械的喊着口号转圈。

      “砰”!子弹打在地上溅起一阵尘土飞扬,陆梅峥的冷汗从头上滴落,顿时手脚麻木,不敢移动。

      楼顶,典狱长从胳膊上撤下抢,扔回到卫兵手中。

      嘲笑他定的口号,这个人肯定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操练后犯人们有半小时的活动时间。
      有别的犯人故意凑到她周围,又不敢靠近,隔得远远地问:“诶,你到底犯了什么罪啊?”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给他们解释:“愚蠢罪。”
      那群人哄然大笑:“嘿,这叫什么罪?”

      卫兵看他们走的越来越近,赶紧拿枪驱赶他们:“一边去一边去。”
      陆梅峥难得能在此地与这么一群人交流,她可不想放过这次机会:“别赶他们啊,我都快闷得发霉了。”
      卫兵立住,收起枪:“不许靠近,就在这里聊。”

      人群里有个家伙笑的极其猥琐:“你看你长得跟兔儿爷似的,不会是哪个军长家撵出来的吧?”
      陆梅峥眉头一皱,兔儿爷是什么?

      一个脑袋圆圆的犯人训斥道:“过分了啊二癞子,就你喜欢欺负新来的!”
      二癞子撩拨他:“哎哟喂冬瓜,你不是看上这小白脸了吧!” 冬瓜和二癞子打作一团:“滚滚滚。”

      陆梅峥突然感到有一道令人发寒的目光袭来,她下意识的抬头,与典狱长打了个照面,她平生可没有怕过谁,她感到这个人想驯服她,她偏不顺从他的意愿。就这样,两人比谁的眼睛大,瞪的时间长。
      一直看到陆梅峥被那个叫冬瓜的小伙子叫住,转移了目光。等她再往楼顶看去,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放风之后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陆梅峥仍旧单独安排在一张桌子旁,上面放着成桶的大米饭,还有为她专门准备的一盘看起来黑乎乎的肉。

      她是个吃过苦的人,盘子里的大白菜被大师傅炒的极香,那盘黑乎乎的肉自然而然的被她遗忘,但是五米之外的犯人们都好比是饿狼托生,眼睛冒着绿光,直勾勾的朝她这边看,准确的说,是看着这盘堆砌成小山的肉。如果说之前的经历还能让陆梅峥接受,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想。

      当排成队伍的犯人经过她这张桌子时,好多人失控般的扑过来,他们争先恐后的把肉塞进嘴里。卫兵迅速反应过来,拿起枪用枪托击打着他们。陆梅峥眼前是她从未见过的情景,枪托打在犯人们的脑袋上,一点一点的开始崩着血花,卫兵貌似也没有把那当做人脑袋,就像打熟透了的西瓜似的。
      她再也无法忍受:“住手!住手!”她上前去阻止那些卫兵,可是犹如螳臂当车,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忽然有子弹在天花板上爆开,这使所有人都停下来了。
      典狱长面色冷静,不声不响的走到人群里面,随便拽住了一个抢肉的犯人,一枪打爆了他的头。

      所有的犯人都乖乖的远离这张桌子,只剩陆梅峥还立在原地发呆。

      “疯子!疯子!”陆梅峥的大脑全然已经忘记她身处何地,她开始找门,然后准备逃出去。
      才一瞬间,她被一个强劲的力道按住。

      陆梅峥想起哥哥曾经教过她的拳脚,一个后抬腿踢过去,被那人利落的锁住,转过身一记手刀劈过去,又被那人顺势扣住,再动弹不得。

      她恨恨的看着典狱长,朝他怒问:“这是地狱吗?不过就是抢了几块肉,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不许问问题。”典狱长将她的手臂进一步的扣紧,陆梅峥立刻觉得呼吸困难。
      “魔..鬼!”她用嘴拼命地挤出这两个字。
      “很好。”典狱长微笑看着陆梅峥。
      “唔...”陆梅峥还想骂他,但是嗓子里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小号,三天。”典狱长将她甩在地上。

      陆梅峥以前在报社打零工的时候听人家说最惨的就是去当战地记者,现在的她觉得回去之后肯定要跟别人说当战地记者也好过进小号。

      第二天,她的腿一直呈半蹲状态,既不算站立,又不算弯曲,而且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饭喝过水,这比她以前受过所有的苦楚都要难熬。
      认输吗?不认。陆梅峥继续坚持着,这世间能打倒她的还不存在。

      第三天。陆梅峥偷偷呜咽着,用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她想起了进三号前胡叔叔的劝导,后悔的肠子都快青了。
      期间典狱长一次也没来过,看来他在等陆争求饶。

      第四天,三号来了客人,就是把陆梅峥送进来的那个胡长官。
      胡长官在典狱长的办公室里问道:“陆三,咳咳,陆争,那个犯人还安分吗?”
      典狱长站着军姿,严肃的回答道:“不守规矩,进了小号。”

      “什么?!几天了?”胡长官受到相当大的惊吓,慌忙扯住典狱长往小号跑去。

      陆梅峥半梦半醒中觉得自己在平行滑动,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所看之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唯有典狱长的那张冰山脸,在大雾中泛着冷光,格外清晰。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道:“我让你仔细的对待她,你就是这样对待的?”
      典狱长说道:“既然到了三号,就得守规矩。”

      是他在挨训吗?他也会有怕的人吗?
      陆梅峥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门口,胡长官双手背在身后,接着对典狱长说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典狱长没有丝毫的胆怯:“不管她是谁。”
      长官气的右手不住的拍着左手:“她是陆家三小姐呀,陆家的,陆梅峥!”

      陆争,陆梅峥,陆家三小姐,这让典狱长想起了好长的一件事情。
      半年前他与一位曾在军校中教过他的老师会面,老师见他还未成家,便提出要帮他做媒,被他当场婉拒。谁料想老师回乡探亲的时候竟与他母亲说起,母亲也一口答应。后来他就接到了一份电报,说是重江陆家的三小姐年方双十,三年前去了英国留学,现在刚刚回来,进了一家报社工作。电报里还说,陆家与军中高层有着密切的关系,若能与陆家结亲,对他的前途来说将更加有利。看到最后,典狱长突然心生腻烦,再次回绝了这事,没想到她居然跑到三号来,简直匪夷所思。

      典狱长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她不该来这里。”

      “你不在家,有些事不知道,你母亲去拜访过陆家,对梅峥的印象很好,心里很希望梅峥能做她的儿媳妇,也许是两个人私底下说了什么话,梅峥便来求我进三号一趟,我也是被她磨得没有办法了。”对于胡长官来说,他也认为此次的事情有些胡闹。
      提及母亲,典狱长有些哑然,他一向孝顺,唯独因为不想成家而顶撞了母亲,心中十分愧疚。

      “所幸没有出现什么大差错,过两天我派车来接她,让她先在你这儿好好休养吧。”长官撂下这句话抬脚走了。

      典狱长推门走进屋里,望着在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头发剪得比毛寸长一些,脸上因为受小号的折磨而憔悴不堪,以前学医的时候见过男人性特征发育不全的例子,加上她是长官送进来的,所以没有过多的疑心。
      她是因为不甘心才来这里的吗?还是受了母亲的委托?他都不得而知。
      典狱长对护士说道:“好好照顾她。”然后轻轻关上门走了。

      醒来之后的陆梅峥感觉浑身就像散了架,尤其是两条腿,稍微动一动就疼得厉害,向来活泼好动的她不得不在床上好好休养生息,毕竟也是年轻,恢复得快,等到胡叔叔派人来接她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再次练习高抬腿,猛然出击了。

      陆梅峥收拾完毕,坐在床上回忆这几天的经历,那个魔鬼居然创造了如此恐怖的刑罚,一点也不像他母亲叙述的样子,待人彬彬有礼,是个善良的孩子。她回家后一定要和沙老夫人说她与典狱长有缘无分。

      不知什么时候典狱长已经站在她身边:“你该走了。”
      她也站起身,抬眼看他:“这个鬼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呆。”

      典狱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歉。”

      陆梅峥一脸疑惑:“什么?”

      典狱长的眼神极具威严:“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你应该向我道歉。”

      陆梅峥身体里有簇火焰在翻腾着:“我道歉?那好,我道歉完你也要向我道歉,因为你不讲道理的对我使用酷刑。”

      典狱长大有一番不放过她的架势:“对你用刑是因为你不守规矩。”

      陆梅峥继续与他争辩:“没有道理的规矩我不会遵守。”

      典狱长又露出了微笑,这在陆梅峥的印象里是一个危险的讯号:“我的话,就是道理。”

      仗着胡叔叔的车已经到达三号,陆梅峥准备夺门而逃,她不想再跟这个不可理喻的魔鬼沟通,可是就像上次一样,有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陆梅峥忍住双腿的疼痛,迅速转身砸拳过去,被典狱长拉住胳膊直接在脖子上环住,她又体会到了那种窒息的感觉。

      “雕虫小技。”典狱长将她一把甩开,陆梅峥顺着惯性扑在床上。

      陆梅峥转头对他怒目圆睁:“你…”

      “报告!”这时候有个卫兵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典狱长抬手微微一挥,示意他继续。

      卫兵说道:“长官说,请1009号尽快离开。”

      不等典狱长发出命令,陆梅峥像只小老鼠一样“滋溜”的从他身边窜过去,钻出了门口。

      几分钟后,有汽车发动的轰鸣声传来,随着时间的行走而慢慢消逝。

      典狱长吩咐他的下属:“把这里打扫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打扫的,只不过是他想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他的规矩,也从未有人敢打破。

      陆梅峥闯了这么一档子祸,连家都不敢回,省报的工作也辞了。跑去同学家借住了几个月,什么理由都用尽后才不得不坐上回家的车。幸好头发在她的细心护理下长得快些,就像是留了一个学生头,脸上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接下来的日子她偶尔会梦到那个折磨人的地狱,残酷的小号,还有那个掌管地狱的恶魔,只不过最恐怖的是,她又接到了沙老夫人的电话。

      沙老夫人显然不知道这两个孩子之间产生了巨大的纠葛,只听说是陆梅峥去找了典狱长一趟,还以为两个人有什么进展,极力邀请陆梅峥前去南城游玩,也就是去沙家小住。

      沙老夫人来陆家拜访过好几次,对陆梅峥很是满意,嘴里说的都是夸她的话,当然,也没忘记夸赞自己的儿子,年少时弃文从武,然后又打了很多仗,现在唯一让她担心的就是还未成家。

      可能冥冥之中真的有缘分存在,陆梅峥和沙老夫人两个人格外聊得来,沙老夫人很喜欢听她讲她在国外上学的那些事情,还羡慕她可以到处游历,了解那么多新鲜事。陆梅峥看得出来,沙老夫人或许早已认定她会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如果说在这之前陆梅峥还对那个传说中的典狱长抱有幻想,那么现在的她是下定决心推却这桩婚事,加上父母对于这桩婚事完全听从她的意见,说服沙老夫人放弃将会是唯一一道难关,带着坚定的想法和一堆礼物,陆梅峥启程往南城赶去。

      “这一路辛苦了吧。万幸南城离重江不远,不然成婚后你回娘家该多累啊。”沙老夫人见面说的第一句话就让陆梅峥开始脸红起来。

      不过她没有忘记,与沙老夫人谈论的每句话都有即使结不成亲,她也会常来探望她的意思。沙老夫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带着陆梅峥在南城的大街小巷里游玩穿梭。

      南城的确是个适宜人居住的好地方,钟灵毓秀,青山绿水,有条河从城东一直贯穿到城西,河面上来往的乌篷船极富诗情画意。而沙家的小院就坐落在一道小桥边,日落后,她住的二楼厢房可以从窗户里把所有美景尽收眼底。

      “累了一天了,我让阿满烧了些热水,你泡泡脚,解解乏。”用过晚饭,沙老夫人照例来陆梅峥这里与她聊天。

      “谢谢婶子。”陆梅峥自从去国外读书后没有使唤人的习惯,看见满婶端着盆热水进来,赶紧上前接住。

      旁边的沙老夫人一脸欣慰,在她眼中,陆梅峥博学,见识多,出身名门却又没有大小姐的架子,与自己的儿子十分相配。若是真的能结亲,是他们沙家的福气。

      “我们这里的水养人,你看你在这儿住了几天,脸儿更水灵了。”典狱长与他的母亲还是颇为相似的,微笑起来都是一个模样,只不过沙老夫人满脸的慈爱,典狱长则是满脸的冰冷。

      陆梅峥也微微含笑道:“那我这次多待几天,好好陪陪伯母。”

      “好孩子。”沙老夫人拉过陆梅峥的双手,温柔的抚摸着。

      “就算,”陆梅峥低下头“就算不能成为您儿媳妇,我也会经常来看望您的。”

      沙老夫人没有接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盯着陆梅峥看,直到看得她两颊发热。

      夜深了,河边传来细碎的歌声,那是乌篷船上的船夫用方言在唱歌,陆梅峥听不懂歌词是什么,但是生出了许多莫名的情绪,她在这种情绪中慢慢沉睡过去。

      沙老夫人早上说要包粽子吃,喊着陆梅峥与她一起在院里的石桌上折粽叶,满婶也在一旁淘着糯米,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大门响了一声,满婶年纪大些,没有反应过来,陆梅峥便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小跑着过去开门。

      典狱长看见开门的是陆梅峥后微微皱眉,不过没等陆梅峥开口询问他就径直走进去。

      典狱长首先去母亲身边:“妈,您身体好些了吗?”

      沙老夫人知道她的计谋已经得逞,拉着儿子的手宽慰道:“嗯,好多了,梅峥来之后我就好了。”

      聪明如典狱长,瞬间就明白了是母亲用计诓他回家。他这才扭头看向陆梅峥,发现陆梅峥与几个月前不太一样。她的长发已经及肩,脸上也比那时候白净,穿着千鸟格款式的长衣长裤,腰间却围了一条花围裙。

      陆梅峥对他依然愤恨不已,也不顾得沙老夫人是不是能看见,冲着典狱长就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沙里宾没有搭理她,开始跟满婶打招呼,又接过母亲手里的盆子放在桌上,拉着她们往内屋走去。

      沙老夫人没有忘记她:“梅峥,你也快进来。”

      门外有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进来放下两个行李箱,陆梅峥向他道谢后整理情绪,然后去见那个她不想看见的人。

      屋里传来沙里宾的声音:“妈,您以后不能这样,儿子很担心你。”

      “家里平时就我和满婶俩个人,孤孤单单的难免想得多些,身子也不大好,自从梅峥来了,既陪我收拾家务,又陪我聊天,我的病就没了。”沙老夫人说的过于直白,陆梅峥不知道沙里宾在想什么,反正她有些不好意思。

      看见儿子和陆梅峥都不说话,沙老夫人赶紧缓和气氛:“你刚回来,回屋收拾收拾吧,我们今天包粽子吃,你最爱的枣馅的。”

      看来沙老夫人是料到沙里宾今天到家,怪不得一大早拉着她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一想到她的劳动成果最后到了他嘴里,陆梅峥就气不打一处来。

      都说姜还是老的辣,沙老夫人一眼就瞧出来这两个人之间绝对发生过什么,儿子看见梅峥之后态度不明,陆梅峥则是走路都带着一股气,塞枣子的时候也是狠狠的塞,沙老夫人突然觉得这事有苗头。

      四个人围着一张圆桌,沙老夫人巧妙地安排沙里宾和陆梅峥坐在一起。

      长辈中的教导本来就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再加上沙里宾坐在一旁,陆梅峥觉得这个气氛无比的压抑,不过吃几口就说饱,想上楼歇会。

      沙老夫人关切的问道:“粽子不合你胃口?”

      陆梅峥急忙解释:“不不不,粽子很好吃,是今天天气太热,胃口不太好。”

      “那你先上楼休息吧,等会让里宾带你出去逛逛,看见喜欢的小吃再吃点。”沙老夫人说完看向沙里宾,给予他一种无形的压力。

      陆梅峥手忙脚乱的推辞:“我都跟着您逛过南城了,不用再逛了。”

      “南城这么大,哪有这么快逛完的,再说了,小沙好久没回来,准也想看看家乡的变化,你能和他一起吗?”沙老夫人说的极为诚恳。

      “我…”陆梅峥知道自己推辞失败了。

      “妈,我下午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沙里宾刚说完,沙老夫人便叹口气,接着放下筷子。

      这让沙里宾不由得将拒绝的话咽进肚子里。

      风吹过来已经有些微微的暑意,陆梅峥专挑房檐下的阴影路走,把沙里宾远远甩在一旁。她是个爱美的小姑娘,居然会为了一个“恶魔”折磨自己那么久。当初可是生生的用了两瓶“宫油”才把皮肤重新恢复到白嫩嫩的。想到这里,她不禁望向沙里宾,这个整日里在监狱楼顶监视的家伙,就该让他苍老成老爷爷,皮肤磨成沙皮。

      两个人就这么离得十万八千里,从南城的东头走到了西头,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终于快要走到镇子外了,沙里宾才冷冷的对陆梅峥说:“回去吧。”

      陆梅峥快步跟上沙里宾准备往回走。就在他们转头的时候,陆梅峥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噜”起来。吓得她急忙按住肚子。

      旁边沙里宾并未停下脚步,陆梅峥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在他面前出丑。

      回去的路上陆梅峥并没有再次的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得很远,可是刚才躲他的时候眼睛总不住地往他那儿瞧,到如今终于和他并排走了,陆梅峥反而越发紧张,越不敢往他那边儿看了。

      沙里宾忽然开口:“以后母亲再与你说什么,尽量推脱便是了。”

      陆梅峥撅起一张小嘴:“我知道啊。”

      “你我都是受过新时代的教育的,对于这种事情应该也要有新式的处理。”沙里宾大概很少能与别人讲这么多除工作以外的话。

      “嗯…”陆梅峥知道他讲的什么,也知道如果真的不想结这门亲事,了断的方法很简单。

      两个人又回到那种沉默的状态,直到街边的小摊循着路沿将食物的香味飘进陆梅峥的鼻子里。她没有不安分的把目光四处撒出去寻找,而是使劲的咽了一下口水。向前走了还没两步,两张一人高的大笼屉从街角露了出来,笼屉上摆着满满的包子,正散发着浓厚的白气。

      这次肚子可没有放过她,连续着一串的“咕噜”声响了起来。沙里宾听到后脚步一滞,扭头问她:“饿了?”

      陆梅峥很想争气的回答她不饿,但是中午的两只粽子真的没有在她的肚子里停留太久。现在控制她的不是大脑,而是肚皮。

      “嗯…”又是一丝轻轻的声音。

      “那家的汤包,我以前回来的时候婶子总会在早晨给我买一些当早餐。”沙里宾好似终于回到了“人间”,脱离掉他在三号的状态,面带温柔的表情和陆梅峥讲着回忆里的事。

      陆梅峥发蒙的看着此时的沙里宾,有些怀疑几个月前的三号监狱里的恶魔典狱长到底是不是面前这个人。

      两个人挑了个稍干净些的座位坐下,然后点了一笼热包子。老板利落熟练地拿起抹布,双手轻轻一托,转着花儿的就将笼屉放在了桌子上。掀开盖子的那一瞬间,陆梅峥的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她也顾不得保持淑女形象,右手急慌慌的想去捏包子尖,立马被烫了回来。

      听见旁边似乎有什么响动,陆梅峥转过头去看沙里宾,发现他还是一本正经的瞧着那笼包子。

      陆梅峥心想:刚才准是在笑我,掩饰的倒挺快。

      “不要急着吃,等会咬开口后灌些醋汤和辣子才是真美味。”沙里宾的口吻像是在教书。

      “嗯,知道了。”陆梅峥也如学生一般应承着。

      她本身不是很有耐心的人,也就只是在心里数了有五十个数吧,便急急的按照沙里宾教给她的那样吃包子。咬的第一口就被烫着了,但是还是只皱了下眉头就立刻开始加工。沙里宾瞧见她神情不对,迅速的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水。

      陆梅峥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提溜着包子向沙里宾埋怨道:“水也是烫的!”

      沙里宾无奈的摇摇头不再看她。

      也许是老天听到了陆梅峥的祈祷,不过才第二天,沙里宾的大本营就说有急事找他,这下沙老夫人也无可奈何,但是方法总比困难多,她看着收拾东西的儿子忽然说道:“这样,你回去的时候正好顺路,就把梅峥送回重江去吧,省得她自己回去我也不放心。”

      沙里宾手上的动作一滞,略带为难的看向母亲。

      “阿满!里宾要将陆小姐送回家去,赶快帮陆小姐去收拾行李。”沙老夫人说着就开始行动,小脚“嗖嗖”的跑向二楼。

      “伯母,我再陪你几天吧。”陆梅峥脑袋发蒙,她明明来到这里还没有几天,而且沙老夫人不是说要她多住一段日子的吗?

      “你自己回去我多不放心,小沙正好顺路送你。”沙老夫人无法像赶客那样打包好陆梅峥的行李包扔出去,只好打包了一堆土特产让满婶提到沙里宾的车上。

      “我自己没事,我…”陆梅峥推辞再三,突然瞥见了门口沙里宾的那个异样的眼神,就像是她是同党似的,她心底冒出一个跟他作对的想法。

      “那谢谢典狱长了。”陆梅峥还冲他鞠了个躬,然后她迅速的抓衣服装箱,提着箱子就往外走。

      “梅峥!下次再过来玩啊!”沙老夫人带着满婶满意的站在门口朝车内的陆梅峥挥手。

      “伯母,您保重身体!”陆梅峥打开车窗,跟沙老夫人再见。

      车子缓缓驶去,沙老夫人忽然心里犯了嘀咕:这两个孩子都是犟脾气,会不会半路再出什么幺蛾子?

      沙里宾不喜铺张,这次回家就带了一名司机,一个副官,开了一辆车,如果不是后备箱里装得满满的他还真想去后备箱里躺着,也总好过跟陆梅峥一块坐在后排上。瞧她那副奸计得逞的样子,真是小人得志,便扭头看向窗外。

      这边陆梅峥的一口气还没出,她就是要气沙里宾,她知道沙里宾想躲她躲得远远的,她偏不让她如愿。

      回家后她就跟父母说另择夫婿,跟这个姓沙的彻底划清界限。

      大约是今日起得太早,又赶了了半天的路,陆梅峥很快就感到昏昏欲睡,她的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不清醒,有好几次还差点倚到沙里宾身上,她猛地一掐大腿,这一瞬间的疼痛让她抓紧时间找到一个稳靠的姿势,足以离沙里宾有一拳的距离,还不会摇头晃脑的扑在他身上。

      她刚安心的闭上眼,就听见沙里宾说道:“少耍些小聪明。”

      这个人!这个魔鬼!又带着恶意揣测她!陆梅峥理都没理,接着睡大觉。

      就在她觉得刚闭上眼也就一秒钟的时间,沙里宾用手把她拍醒。

      沙里宾说道:“到了,下车,走人。”

      陆梅峥雾眼朦胧的朝四周望望:“嗯?这不是,这不是郊外吗?”她不理解沙里宾的意思。

      “离重江城门还有二里,你自己回去吧。”沙里宾拿手点点坐在副驾驶上的副官,那副官便立刻下车开后备箱把一袋子土特产给提了出来并且放在了路边。

      陆梅峥气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你!你!你!”

      沙里宾不屑于看她:“同样的一件事不要让我重复说,下车。”

      “沙里宾!你厉害!so cool!”陆梅峥大力的关上车门,车子一溜烟的绝尘而去。

      “混蛋!败类!恶魔!”等车走远后,陆梅峥才敢骂出来。

      这一回她没有隐瞒她和沙里宾之间发生的事情,因为想隐瞒也隐瞒不过去。当然,她没有添油加醋的痛骂沙里宾,而且还少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果然父亲听完后使劲抽了两口烟斗就去打电话了,母亲那边也是气愤的回了房,不久后李婶就端了一碗顺气的甜汤进去。

      七月的阳光晒的人很焦灼,陆梅峥很喜欢在自家后院的那棵大树下搬张小板凳乘凉,丫头偶尔会来给她添点茶水,其他时间不敢来打扰她。

      “嗒”,陆梅峥正闭着眼养神,忽然旁边的石桌上响了一下。

      她不悦的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哥哥陆竹峥站在一旁笑嘻嘻的。

      陆梅峥转过去身子:“别烦我。”

      陆竹峥倚靠在大树上,宠溺的笑着说道:“怎么,还没吐完气儿?”

      陆梅峥从石桌上拿起蒲扇使劲扇着风:“过两天我去宁城找梁月,沙家老夫人再来电话,就说我又远游去了。”

      “沙家老夫人第二次来的时候和你温温柔柔的说着话,又对爸妈百般夸奖你,我还真以为你的亲事就要这么定下了,没想到正主不同意啊。”陆竹峥抢过妹妹手中的蒲扇给自己扇风。

      陆梅峥违心的说道:“人的确是个优秀的人,只不过不合适罢了。”

      “他与你说推掉这门亲事,这并没什么,但是他不该报复般的将你一个女孩子放在城外,还拎着那么一大堆东西,你刚到家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逃难来的。”陆竹峥说的玩笑话,好像又不全是玩笑。

      “随他典狱长大人高兴。”陆梅峥不想再提起这个人,咬着后槽牙冲天上翻白眼。

      “梅儿,竹峥。”嫂子林韵容端了一盘切好的冰镇西瓜进了院门。

      梅峥和哥哥俱敛了神色,恢复那种轻松的表情,陆竹峥更是快步上前接过了妻子手中并无重量的西瓜盘,陆梅峥则惬意的看着这幅画面,在她心里,总归也是想找一个像哥哥这样知道体贴人的丈夫。

      宁城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将身上的小褂又添了一件,月月比从前上学的时候要安静了些,与她吃喝听曲时也没有太过开心,她心里疑问许多,但是没有说出来。直到白家把聘礼送来,陆梅峥才知道为什么月月的性格变化这么大。

      “你不喜欢白孟节吗?”

      两个姑娘并排躺在一张宽大的贵妃椅上。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梁月摆弄着手中的一件翡翠珠子。

      陆梅峥忽然就哑了口,她发现自己这几个月心里别扭的那块好像找到了答案。

      梁月继续说道:“白孟节是阿爹阿娘心目中的好女婿,相貌堂堂,年轻有为,自己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

      “那不让你喜欢的是哪点呢?”陆梅峥坐起身子,用双臂环住了腿。

      “我就想找个能陪着我的,但是阿娘说这叫孩子气,世上压根没有这样的。”梁月的声音里带了许多委屈的情绪。

      “…”陆梅峥不知道该如何劝她的好。

      两个小姑娘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各怀心事的躺在一边,一个想着自己的路该怎么走,一个想着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婚姻生活,不知道月亮在天上挂了多久,才哄睡了她们…

      梁家开始忙碌起来,不停地有大嫂子小媳妇上门来装扮月月,还说着白家的好话,陆梅峥知道自己该告辞了。

      “到家想着报平安。”月月站在大门口对陆梅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保重。”

      陆梅峥那一晚想了很多很多,她只是觉得月月很可惜,她们曾同窗多年,月月有两次想要逃家去投军,她不甘于像一个普通女孩子那样面对理所当然的生活,但是都没有成功。后来陆梅峥出国留学,梁月留在家里开始学女红,开始学一些新时代的女孩子都厌弃的东西,陆梅峥此时就知道,人要改变命运,需要抛弃一些东西,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勇气。

      陆梅峥窝坐在车内,她怕下一秒她就想带着月月逃离。可是月月的家人就要在宁城遭到非议,他们总不能说逃就逃。

      月月,祝你幸福。陆梅峥在心里默念着。

      “爸!妈!我回来了!”陆梅峥进了大门就要狂跑进屋,接着以一个舞台亮相的姿势跳进厅内,然后就看见了负手站在里面的沙里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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