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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神子 ...

  •   歌舞轮转,笙起萧落,人声嚷嚷,觥筹交错,朱雀殿内外一派其乐融融。待膳食换了三轮,尉迟烈觉得有些疲累,便宣了散宴。

      尉迟衡因为心中烦乱,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此时正觉得昏昏沉沉,便想到御花园里走走,清醒清醒心神。

      起身时朝四周看了看,殿内只剩零星几个大臣还聚在一起相互敬酒,尉迟嘉和元溪不知什么时候都不见了踪影。

      啧。真的喝多了。

      尉迟衡揉了揉眉心,登时觉得更加心烦,重重地放下酒杯,瓷制的杯子终于应声碎裂。

      “恭送溯玉殿下。”

      “恭送溯玉殿下。”

      成忠见尉迟衡脚步不稳,便想上前随侍。尉迟衡闭着眼眸挥了挥手,示意成忠不必跟随。

      “殿下,不若老奴派人到溯玉府上传信,让战楼来接您也好啊。”

      “不必,本宫想一个人走走。”尉迟衡道,“让战楼半个时辰后在盛安门备车便好。”

      “是。殿下小心些。”

      黄昏已过,天幕渐垂,此时的御花园里的风很冷冽,吹的尉迟衡清明了一些。时值四月,道两旁的桃花正是开放时候,泼泼洒洒颇为烂漫。尉迟衡踏着垂落的粉白花瓣,沿着青石砖路慢慢地走。每迈出一步,那白衣少年的笑容便清晰一分。

      那笑容一如六年前那般,能够给予身陷冰冷深渊之人一寸一寸的感召温暖的曦光。

      其实那明明是纯净又清澈的笑,但在尉迟衡看来却平白多了几分无辜的勾魂摄魄,清丽的万般风情。

      只是因为他对他有欲念,他对他有奢望。

      只是因为他想要他而已。

      玉。阑。元。溪。

      从唇齿间一字一字挤出的名字,经过舌尖的缱绻,凭空染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云移月皎,银光倾洒,尉迟衡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睛。细细一看,是落在花丛里的一个什么东西。

      尉迟衡走过去捡起,触手温润。他瞳孔骤然一缩。

      是玉阑太子的耳坠。戴在左耳的那只,小小的透明的一块阑玉,里面衔含着色彩斑斓的像絮子一样的东西,一边用银线缠绕成花纹拴连着耳钩,另一边坠着一条细长的银色流苏。仔细翻看,耳坠背面还刻了一个小小的“溪”字,很是精致。

      耳坠静静的躺在尉迟衡的手心,映着月色泛出好看的色泽。

      “我的耳坠!”

      熟悉又陌生的轻呼。尉迟衡应声抬头。

      一眼万年。

      清风来,裹着数片花瓣卷拂起少年的长发。那银白色的舞衣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广袖和裙摆拖沓迤逦在地上,荡漾着好看的弧度。清冷的月光撒下来,少年奔向尉迟衡,眼眸中倒映着细碎星光,仿佛九天神子踏月而来。

      跑近了,元溪看向尉迟衡的手心,声音都浸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真的是我的耳……啊!”

      少年的元溪多了几分莽撞,停下脚步时踩到了自己的裙摆,惊呼着扑向尉迟衡。

      “小心!”尉迟衡连忙伸出双臂接住元溪,反被那人儿扑了个满怀。怀中人抱起来比看着还要纤瘦,玉阑特制的香料味道萦绕在尉迟衡鼻尖,清冷甘甜,煞是好闻。

      而多年以后,元溪才知道,十六岁的自己,那时奔向的是可怖的地狱。那个站在石子路尽头,高挑的,眉眼锋利低沉的,在他看来极其好看的玄衣青年,会是他永生永世都刻骨铭心的人间噩梦。

      元溪略有些惊慌的从尉迟衡的怀里挣脱出来,突然的失态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睫毛轻轻的抖。他抬起眼睛细细地辨认,惊觉是宴会上互相敬酒示意的青年。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称谓,可是也不能不唤人。元溪思考了半晌,便道。

      “……好看哥哥?”

      尉迟衡被元溪的唤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元溪殿下。”

      “这里没有别人,好看哥哥唤我元溪就好。”元溪微笑着,指了指尉迟衡的手心,“这是我的耳坠。好看哥哥能不能还给我啊?”

      其实元溪已经算是高挑了,可尉迟衡还是生生地压了他半个头。尉迟衡垂眸看了看元溪,把耳坠递给他。

      元溪高兴极了,接过耳坠试着戴上。可是没有镜子,他自己凭着感觉有些扣不准,扭着手腕挣扎了半晌,不好意思的对尉迟衡说道:“……好看哥哥,我自己……戴不上。你能不能帮帮我?”

      “……好。”

      元溪感激的笑了笑,把耳坠递给尉迟衡。为了方便,他踮起脚,侧过头,轻抬着下巴,尽量把耳洞凑向尉迟衡。

      这个动作,刚好能露出那一段原本隐藏在层层叠叠衣领下的纤细的颈子。元溪的皮肤着实白皙的过分,映着月色仿佛能看见青蓝色的筋脉。

      美人美不自知,便是罪过。

      尉迟衡盯着那一段颈子,舌尖不自觉的动了动。他迅速的扣好了耳坠,免得让元溪觉察出他的异样。

      指尖拨了拨扣好了的耳坠,元溪高兴着道谢:“谢谢好看哥哥。耳坠若是丢了,待我回去,父皇母后非得责骂我不可。”

      “这耳坠,很重要?”尉迟衡这才想起,似乎每个玉阑人的耳朵上都坠着一块阑玉,只不过款式各有不同罢了。

      “这是我们玉阑人的象征。”元溪解释道,“每个玉阑人出生时,母亲都会去神女庙里求一块阑玉,滴上小孩子的血,然后制成耳坠,刻上名字,从出生起就要佩戴的。玉石上承载着神女的祝福,一生只能有一块,很重要的。”

      “嗯。”尉迟衡点头,“下次可不要这么粗心大意了。”

      闻言,元溪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第一次来尉迟,好多东西都好新鲜。嗳,就是我贪玩,一个人偷溜出来到花园里逛逛,没想到差点弄丢了耳坠,多亏了好看哥哥。”

      “我叫尉迟衡。”尉迟衡道,“尉迟的四皇子。我看殿下年龄颇小的样子,随我弟弟吧,叫我四哥。”

      “好呀,四哥哥。”元溪侧首行礼,笑的灿烂非常。

      不知这是玉阑的叫法,还是元溪生性温柔亲切。只是多了一个字,却像有个小猫爪子在挠尉迟衡的心一样。

      “……我送你回去吧。花园大,不要迷路。”尉迟衡道,“你住哪里?”

      “八方殿。”元溪应道,“那就麻烦四哥哥了。”

      八方殿是尉迟迎接贵宾的住处,就在朱雀殿北面不远。尉迟衡把元溪送到殿门口,元溪的贴身侍卫东封就迎了上来。

      “殿下,你跑到哪里去了,属下都要急死了。”

      “也没怎么走远嘛,就四处逛逛。”元溪眨了眨眼眸,将话题转移到尉迟衡身上。

      “这是尉迟的四殿下。”元溪介绍道,“这是我的侍卫东封,从小就跟着我的。”

      东封行礼,尉迟衡颔首示意。

      “殿下你真的是让属下好找。”东封担忧之色渐缓,“尉迟的七殿下来拜访您,在殿内等了好了一会儿了。”

      “七殿下?”元溪想了一会儿,惊讶道,“是他啊 !尉迟嘉!”言罢,元溪回头对尉迟衡道:“四哥哥,一起进来坐坐么?”

      “不了,我身子不大舒服。”尉迟衡推辞道,“而且这么晚了,我也想回溯玉府了。”

      “那好吧。四哥哥好好休息。”元溪有些失望,“我从玉阑带来了茶点,还想请四哥哥尝尝的。那......我让宫人装好放到食盒里,四哥哥带回府上去吧?”

      “不必麻烦。”尉迟衡轻笑,“过些阵子,我便亲自去玉阑品尝,可好?”

      “真的吗?”元溪眉眼弯弯,“四哥哥可要说话算话啊。那......过些阵子是什么时候?很久以后吗?”

      “不,很快的。”尉迟衡渐渐收敛了笑意,眸色深沉如古潭,语气无比笃定地,一字一句道,“很快。我保证。”

      彼时元溪只以为是尉迟衡安慰小孩子所开的玩笑,直到多年后,他拄着满是鲜血的清流,狼狈的半跪在地上,迎着刺目的鲜红抬头看着马上的那人时,方知这是承诺。

      不,这是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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