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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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A城最好的导演之一，也曾经是A城最好的演员之一。
他以出演喜剧出名，一生中出演过数不胜数的喜剧电影，曾经数次破过票房纪录，被誉为当代最杰出的喜剧演员之一。后来他开始自己当导演，口碑同样很好，钱滚滚地来，以至于当他后来只想随便拍些糊弄人的玩意骗钱时，都有一大批影迷抢着给他贡献票房。
那几部电影拍得真烂啊，如果年轻时的自己看到了，一定会嗤之以鼻。
合伙人对他说：“人杰，我就说了嘛，只要导演写上你的名字，就算是拍成一坨巧克力味的屎也有人看。观众不都这样，嘴上说着要有文化有内涵，实际上还是对没营养的掏钱掏得最快。”
他为什么拍不出好电影了？因为懒得认真了？因为躺着赚钱更舒服？因为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他不愿意承认，最后不得不承认，他只是想不出好东西了。
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工作狂，人家骂他“片场暴君”，为了拍戏赚钱不顾人命。和他打过交道的好多人，最后都和他反目成仇。
他是只想着拍戏，只想着赚钱，谁又不是？不过是假慈悲。
他叫郝人杰，人杰地灵的那个人杰。这是他妈妈取的名字。
那时他外祖父得了病，全家都要隔离，他妈妈于是往A城跑，在这里嫁了个同样是跑出来的男人，生了三个孩子。
A城这个地方，人多地少，多□□，多富人，多美女，就是好男人稀缺。他父亲喜欢家暴，工资微薄还出轨。他妈妈带着三个孩子离了婚，打三份工养活他们。
他妈妈是个性格强硬的女人，每天工作到凌晨，还要维持他们的体面，要他们好好读书，不许他们和□□来往。
他从什么时候想要演电影的？记不得了。他童年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电影，躲在影院里偷偷地看，一部又一部，每天在脑海里过电影的场景，乐此不疲。
但他的运气不好，去选角，去自荐，没人要他。他只能在电视剧里演龙套，这一集被主角打死了，下一集还要换身衣服再被打死一次。
那个时候他认识了阿方。
阿方那时比他红得多，这是当然，她长得漂亮，选秀小姐出身，家境也不赖，刚出道就能在电视剧里演女配。
那时阿方开着车来片场，靓得很。而他每天来片场还要挤公车。他站在阿方车边，说：“美女，介意载我兜个风吗？”
阿方噗嗤一声笑了：“装模作样，载你一程就载你一程喽，还不快上车。”
后来阿方载了他很多程，后来的后来又成了他的女友。他跑了好几年的龙套，也终于得到几个机会，出演一部电视剧的男主角，和阿方搭戏。
戏里他是男主角，戏外他只是个车都买不起的小人物。但阿方不介意，她那种女人，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个贤妻良母。
他带阿方回去见妈妈，一家人吃了一顿饭，回来时阿方偷偷问他：“你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他安慰她：“你别多心，我妈就是这样的人。”
其实他妈妈就是不喜欢阿方。她觉得阿方太没抱负，帮不了他。
但他和阿方的感情依旧很好。他托朋友从国外带礼物回来，阿方感动得不得了，他说：“傻瓜，这点东西有什么好感动的，又不是没见过？”
那时他遇见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导演，叫做阿森，就住在阿方楼下，他们一群人每天讨论剧本讨论到深夜，之后就去楼上吃阿方做的宵夜。
那时他满脑子都是拍电影，都是出名，都是赚钱。阿方一次和他说：“我们结婚好不好啊，结了婚，然后生个孩子。”
他只当她是开玩笑，想也没想就说：“神经病。”
后来电影真赚了些钱。他先想起妈妈，然后又想起阿方。阿森问他在想什么这么忧郁，他说他想结婚了。
阿森劝他，现在还是使劲往上冲的时候，早早结婚干什么。他一想有道理，结婚么，人总要结婚的，也不急在一两年。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他成功了一部电影，又成功了两部三部四部电影。那年他一共五部电影上映，上映一部刷新一次票房纪录。一下子所有人都认识他了，办公室的电话响个不停，通告接到手软，每天忙得像个陀螺。
不出所料地，他和阿方分手了，也不知道是谁先提的。他们两个说好今后不再来往。
A城美女那么多，从前他觉得阿方就很漂亮，现在他身边比阿方还漂亮的美女数不胜数，她们簇拥着他，巴结着他，崇拜着他。他花天酒地了一阵，很快交了新女友，她比阿方年轻，一双眼睛大而亮，一颦一笑都动人。
阿方剪了短发，又开始演戏。他偷偷去影院看了她新上映的电影。电影里阿方的房间贴着他的海报，旁边写着“挚爱”。
挚爱啊。
后来他自己开公司、当导演。他和阿森打算拍一部电影，要是那种既能让人笑又能让人哭的电影。他们都野心勃勃，总觉得不仅A城，征服世界都指日可待。
他那时在车上，忽然想出一句绝妙的台词，忍不住狠狠地一跺脚，赶快给阿森打电话。
那台词好在哪里呢？好在要说两遍，第一遍的时候是假话，第二遍的时候才是真心。
电影拍完了，他也和新女友分了手，几乎没有间断的又交往了另外一个。他对阿森说：“我觉得我最近特别容易爱上别人。”
阿森说：“你那不是容易爱上别人，你是爱你自己。”
结果让他们两个人呕心沥血的电影票房惨淡，亏得连底裤都不剩。观众的喜好比股市还难以预测，他们今天可以把你捧得高高的，明天又可以让你粉身碎骨。
听说阿方也被朋友骗了，欠下了一大笔债务。
他们两个，倒霉都要在一起。
好在他没有一直倒霉下去，很快赚钱填补了窟窿。
他自己当导演，当编剧，当主演，演着演着就演回了自己身上。电影里他自己演的男主角对女主角说：“我养你啊。”
早年他和阿方搭档演电视剧，电视剧里阿方夹着烟说：“你养我啊？”
他想说：“我养你啊。”但导演没安排这句台词。
那之后阿方的运气似乎一直都很差，她在路上出车祸，此后一辈子都要戴助听器。他犹豫了很久，还是给她写了封慰问信，送到医院病房，被无孔不入的狗仔拍到。
好事的媒体马上长枪短炮地对准了阿方，问她怎么看。她说：“谢谢，谢谢啊。”
那时他们年纪都已经不小，各自有了男女朋友。
阿方终于还是结了婚，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的丈夫是个好男人，起码比他好。
而他呢，和最后一任女友打了场官司，情人变仇家。本以为结婚是迟早的事，到头来还是孑然一身。
想想很奇怪。他年轻的时候害怕过许多事，害怕没钱，害怕出不了名，害怕一辈子碌碌无为。现在他什么都有了，却连一个可以分享这些的人都没有。
一个也没有。
又过了几年，传出阿方得了癌症的消息，晚期，没得救。确诊的那一天是他的生日。老友为他举办了生日宴，到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名流。而阿方在医院里，得知了自己的死讯。
在她去世后不久，他的新电影上映，现在他已经不再当男主演，安心当导演当编剧。
电影里，女主角对男主角深情告白，男主角说：“神经病。”
后来女主角快要死了，男主角终于后悔了，抱着女主角，把当年他在车上想出来的那句台词又说了一遍。
那句台词到底有什么好呢？好在要说两遍。
最后女主角还是死了。
电影宣传时，有记者问他：“刚刚讨论的都是剧情和角色，您个人有对过去放不下吗？”旁边的阿森插话：“你别为难他了，他今晚该睡不着了。”
白居易有一句诗，叫做“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那是因为年轻时辉煌，年老时潦倒，于是忍不住哀伤。但他年轻时潦倒，现在名利双收，为什么晚上想起从前的事，还是会整夜失眠。
电影么，演来演去，拍来拍去，还是他自己。他已经没了灵感，却还要继续拍下去。新电影选女主角，那女孩长相一般，演技也不好，但长得有那么一点像阿方——也许有那么一点像。唱主题曲的是他的一任前女友，现在两人还是好友，在录音室里他们拥抱了一下。
这一次电影里有情人终成眷属。电影外老是有记者追着问他为什么还不结婚。
“如果重头再来，您会有什么改变吗？”记者问。
“就不会这么忙了。”他回答。
也许人的一生，总是在追寻，又总是在错过，注定许多遗憾。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