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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我与刘子川一并躺在喜榻之上,虽合了眼,却全无睡意。我不敢翻身,唯恐将他惊醒。直到皇宫四下安静下来,身旁的吐息声逐渐绵长,才蹑手蹑脚下了床榻,低声唤来布谷。
      “着人备车,朕去昭王府瞧瞧。”

      我在马车里思索了一路。林宣曾被母皇严加管制,但未见得能管得住他的心。难不成他见母皇已不在世上,便同他那心上人尽欢了?倘若如此,我是否该主动下旨为他赐婚,也算好事成双?可这旨意,我实在是舍不得下…幸好曾在去琼城前与他共赴巫山,虽意犹未尽,但…
      我忽然在腿上一拍,一种被我彻底忽视的可能浮出了水面:那孩子,会不会是我的?
      骊京城万籁俱寂,只听得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若不是趁夜出宫,怕是要近百人前呼后拥才得以出行,恍惚间仿佛回到我为了一个太女的名头奔走于皇宫与将军府之间的日子。
      昭王府坐落于城东,因是亲王格制,比起将军府气派许多,此时大门紧闭,两盏明灯悬在门外轻轻摇曳。林宣才搬进来不久,我更是头一回来到这座府邸。
      众人显然未料到我会半夜造访,数十人不胜惶恐,连忙出来接迎圣驾,呼啦啦将院子前的空地跪满。我径直走进王府,将斗篷扔给布谷,向冯管家道:“昭王如何了?”
      我与冯管家数月不见,已由处处谨慎矜持的太女变成至高无上的帝王,如果说她从前待我尚有随意之处,如今已陪着一万分的小心,道:“回陛下,王爷服药后便有些昏沉,这会儿已在起身穿戴。”
      我道:“你们不必这般拘礼,朕来瞧瞧他的病,捎带着问几句话便走。”
      众人愕然的注视下,我朝内院行去,以我此时身份闯入臣子家院实属不妥,但我既是天子,又有谁敢冒着触怒龙颜的危险阻拦?
      我大步流星走在前头,布谷等人一路小跑紧随。来到林宣的卧房前,我推门欲入,恰好和正要出门的林宣撞了个正着。

      卧房里的下人全被我赶了出去。众人如蒙大赦,眨眼间跑了个干净,将我和林宣两个单独留在房里,唯恐多听一句就被这面色阴晴不定的新帝砍了脑袋。
      我随手捏着窗边那盆兰花的叶子,终于还是决定直切主题:“昭王既有喜事,怎的不早些跟朕说?这每日在正德殿里忙到三更,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要令朕愧疚一辈子?”
      林宣道:“臣不敢欺瞒陛下,实在是臣也刚知晓。”
      我细细打量着他,他亦毫不躲闪地回望着我,神色淡然清冷,看不出一丝谎话的影子,我也清楚他根本不屑于对任何人说谎。
      我放开被我捏得打蔫的兰花,方才风风火火的气势忽然就弱了下去:“林宣,母皇当年对不住你,才令你孑然一身这些年。如今朕当了皇帝,你又已经有了这孩子,那女子是何方人氏,朕为你做主赐婚。”说这话时,我心里七上八下地安稳不下来,既怕他说出的是我的名字,又怕他说的不是我,不禁又想去捏那花叶。
      这等待他回答的时辰,简直像在对我凌迟,恨不得大喊一声“要杀要剐,来个痛快!”卧房一角的香炉里,缓缓飘溢出和他衣袖中同样的香气。而我站在这香气里,满怀着情窦初开的惆怅。
      林宣似乎也斟酌着什么,好半天才道:“臣以为陛下早已知晓那人是谁了。”
      我喉咙发紧,干巴巴地挤出话来:“…朕哪里知道,你几时对朕提过?”
      他叹了一声,颇无奈地说道:“臣除了陛下,再无旁人。”
      我指尖一颤,瞬间被狂喜吞没了,硬生生地将兰花的叶子扯了半截下来。林宣惋惜地向那兰花看去,没等他多说什么,我已经扑上去将他紧紧搂住。其力道之大连我自己亦觉震惊,竟一下子将林宣推倒在身后床榻上。
      他低呼了一声,我吓得立刻翻身到一边,连连问道:“怎么了?方才是不是压到孩子了?你可有哪里不适?”
      林宣被我一连串地追问,那总是微微蹙起的俊眉却舒展了,眼里盛了浅浅的笑意:“臣又不是泥巴捏的,怎会有事。”
      我每每见到他的笑容,总觉内心悸动不已,遂一边痴痴望着他,一边着魔般摸向他的腰带。林宣按住我的手,侧过脸轻声问道:“陛下今夜大婚,难道不该与皇后洞房花烛么?”
      我扯着他的手臂枕在脑下,使出无赖招数缠住了他,没忘记避开并未明显隆起的腰腹。他微笑着看我贴上来,却仍按着我的手不放。
      我仰头在他唇边轻落一吻,道:“你我早在北境就已洞房花烛过了,今夜是小别胜新婚,宣儿怎么舍得将朕推给外人。”
      林宣被我那句“宣儿”吓得不轻,全然忘了我的手指还勾着他绣满银纹的腰带。我微动手指,将那腰带轻柔抽出,于指间把玩。林宣伸手欲接,我从他臂弯间起身,捉着他的双腕,以那腰带细细地束在一起举过头顶,又打了个活结,这才去解他的衣裳。
      林宣垂眸望着我在他身上折腾,温声道:“陛下这打绳结的手艺,捆不住人的。”
      我嘴硬道:“朕这是仿效古之贤君,网开三面。昭王自投罗网,甘愿为我所擒,怨不得朕。”
      他略一挑眉,神色自若,然不过多时,他便低声唤了一句“陛下”。
      我停了动作,低笑道:“昭王还是老样子,一把好声音偏要藏着掖着,一声也不肯让朕听听。”
      他轻弯嘴角,道:“臣并非以色媚上之人,做不出那等事来。”
      我道:“是么,朕怎么觉着昭王话里的意思是怪朕的工夫不到家?”
      他眼里的冰雪早融成了水,笑意满得几乎流溢出来:“臣哪敢挑剔陛下…!”
      我笑道:“朕明人不说暗话,今夜就是想听你求饶。”
      纵使我的顽劣已令林宣忍不住吐出细碎的声音,我还是清楚地听到他冷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那之后,我吻住林宣,直到两人都几乎喘不过气才慢慢放开。我抚摸着他发烫的面庞,笑道:“这么嘴硬,仍是不肯求我么?”
      林宣望向旁处,不知在思索什么。忽然,我腰间一轻,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竟被他搂住压到了身下!我震惊地望着床褥上那条孤零零的腰带,又睁大双眼望着俯身在上的林宣。
      “你!什么时候…”
      林宣以指腹抚了抚我的眼角。他那傲然的笑意仿佛此刻仍是令敌军望闻生畏的林大将军,而我则是他布下天罗地网、无处可逃的战利品,终于陷入了他的怀抱。
      “臣说过,陛下打绳结的手艺捆不住人。\"他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臣倒是很想听听,陛下会如何求饶…”

      四更天时,我被布谷轻声唤醒。帘外不见丝毫光亮,我睡得昏沉,以为身在宫中,声音里犹有困倦:“…何事。”
      布谷道:“陛下,这会儿已经四更天,该起驾回宫了。”
      我出了一会儿神,渐渐清醒过来,想起昨夜是我大婚之夜,却夜访昭王府与林宣共枕。我放轻动作从林宣怀里挪出来,他似乎轻声说了句什么,好在并未被我吵醒。他在军营时哪怕是睡梦中亦极为警觉,风吹草动便迅速睁了眼,如今因那被未出世的小家伙,他的精力消耗了许多。我留恋不已,俯身在他沉静的睡颜上轻吻一记,随后才在众人的簇拥下匆匆登上回宫的马车。
      破晓之前,天气最为寒冷。满天星斗亮闪闪的,像一把碎银投进了黑缎,却又透彻得多。我裹着轻暖的斗篷,闭目补了一觉,不多时便进了皇宫。
      天色未明,寝宫内仍是一片寂静。我恐怕将刘子川惊醒,再生事端,索性拿了本书坐在外间桌旁,秉烛装模作样地读。书上写了些什么,其实全未看到心里,每一个字读起来都像是林宣青涩而顺从的姿态,令我欲罢不能。我连打了几个呵欠,回味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觉间伏在桌上睡去。

      似梦似醒之间,肩头落下一重暖意。我倦怠地朝那温暖里缩了缩,便觉着有人轻抚着我的脸颊。
      我睁开干涩的眼,见天色大亮,桌边灯火早已熄灭。我身上披了一件衣裳,被炭火烘烤得暖融融的。刘子川正站在我身侧,指尖尚停留在我颊边。他明艳的容颜与这华美的宫殿很是相称,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居于豪奢富贵之中。
      我与他相视而笑,他道:“皇上一大早便起身读书,子川自叹不如。”
      我极快速地瞥了布谷一眼。见其微微摇头,知刘子川并未得知我夜半出宫之事,心里有了分寸,遂道:“朕登基不足数月,国事仍有许多细枝末节未理清,心中常存敬畏之情,只得见缝插针、多学得一些是一些罢了。”
      刘子川颇体贴地将衣裳替我拢了拢,微凉的指尖触在颈边,我不自觉地躲开了,站起身道:“皇后从前未到宫中来过,朕陪你四处走走。”

      骊京城这一座皇宫久经风雨,历了好些朝代却屹立不倒,历朝历代的君王都割舍不下其磅礴富丽,竟无人重建宫阙,不过略加修缮、作出些改朝换代的样子来。
      我携刘子川行于一重重亭台楼阁之间,将一砖一瓦背后流传下来的故事说给他听。与人闲谈并非我的喜好,特地邀他出来,半是琴瑟和鸣的样子给旁人看,以后宫稳定朝堂,半是出于我昨夜不归的愧疚。
      刘子川的心情颇佳,我说到有趣时,他也与我调笑。我留意到哪怕我望着远处的楼阁时,他也在看着我,像要将我牢牢记到下辈子里一样。倘若我不是一国之君,又没有林宣珠玉在前,或许他不失为一个合适的人选。但我若非天子,他岂会垂青…
      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行至正德殿近处,我指着金碧辉煌的殿宇道:“这便是朕读书批阅奏折的正德殿了。昔日曾是一座藏宝阁,如今宝物早已被挪到国库去了。可惜依例嫔妃不得入内,不然还能带皇后进去瞧瞧。”
      刘子川微微一笑,眼里落着细碎的日光:“谁说宝物已不在其中,皇上不就是骊京城的至宝么?”
      我这些年少有被人直截了当地夸赞的时候,被刘子川这般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正琢磨着如何回他,他又道:“皇上,你看这是什么?”
      我向他望去,只见一只红彤彤的蝴蝶停在他横在身前的手指上,正微微地颤动着薄纱一般的翅膀。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指着那蝴蝶道:“这蝴蝶是从哪里来的?眼下不是冬天么?”左右宫人也围了过来,啧啧称奇。
      他仍是笑,轻轻一抖指尖,那蝴蝶扑棱棱直朝我飞来。我下意识地一躲,小东西擦着我的脸颊掠过,像一片羽毛般轻盈地落了地。布谷连忙捡起来,细看了一番才惊叹道:“陛下,这蝴蝶是用薄纸折的…”
      我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果然是一只纸蝴蝶,用薄纸一层层细折起来,连纤弱的脚都用银丝仿了出来。因做工极其精巧,又会翩然飞舞,倘若不是离得这般近,当真瞧不出端倪。我道:“这蝴蝶果然精致,是从城中商铺买来的么?”
      刘子川道:“骊京城里贩卖的小玩意虽多,这一只却是子川亲手做的。”
      我示意布谷将纸蝴蝶交还给刘子川,由衷地感叹道:“皇后实在是心灵手巧,方才朕把它当了真,还去躲闪来着。”
      他接了蝴蝶,将那栩栩如生的翅膀在指尖慢慢碾平、恢复成薄纸的模样,像捕捉蝴蝶一样捕捉到了我话中的异常之处:“皇上为何要躲避蝴蝶?”
      我回忆起幼时的经历,不禁揉了揉眉心,道:“咱们去另一头走走。”
      二人拖着后头浩浩荡荡两排宫人从正德殿后走过。天蓝莹莹的,一丝薄云也看不到,是冬日里罕见的好天色。
      我放慢了脚步,道:“朕小时候在骊京城外几百里的村子里长大,一到天暖的时候,就叫上一群孩子,打着帮家里抱柴的名头去山里抓蝴蝶玩。后来有一回,为了在大伙面前显摆,特意从家里偷个只口袋,躲在山里抓了好几十只蝴蝶,牢牢地把袋子系紧,打算第二日拿给大伙看。谁知当晚母皇竟然回家来,那蝴蝶口袋就被忘到一边了。”
      旧时的回忆一拥而上,想到那令我不寒而栗的情景,我面上虽是笑着,手已经禁不住打起颤来:“…过了好些天,朕才想起那袋子来。满怀期待地打开一看,原本以为会有好些漂亮的蝴蝶飞出来,没想到…那里头全是烂成一团、看不出原状的…”
      锦绣成灰、花落成泥。
      “打那时起,朕就再碰不得蝴蝶了。”
      刘子川半晌没作声,只伴在我身侧静默踏入萧瑟的御花园,指尖仍摩挲着那薄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待众人快要行出花园,我终于从蝴蝶的梦魇中醒过来,勉强笑道:“别看这御花园尽是些枯枝,其实春天里百花齐放,比现在好看多了。”
      刘子川微微颔首,忽然将手掌在我面前一张,只见掌心上静静躺着一朵娇艳的花。和那蝴蝶一样,红彤彤的。
      我又惊又喜,不禁大笑:“皇后竟这般手巧,折得出如此活灵活现的花鸟鱼虫,朕低估你了!”
      刘子川不过莞尔,道:“臣妾在家无事时,经常自己折些东西给表妹玩。”
      我笑道:“真看不出来,皇后是讨姑娘开心的高人。”

      这三日过得也快。除去归宁,我白日陪着刘子川在宫中品茶下棋,夜里推说劳累早早歇下,又趁夜驾车出宫。我并未向林宣提起我与刘子川的相处,他亦从未过问。待第四日一早,又是百官早朝的日子。我在殿上听着他与众臣议政,心思不由得飘到了另一桩事上:往后月份渐大,孩子是藏不住的。以林宣身份之特殊,尚未婚嫁便先有了孩子,到时候该如何向旁人解释?总不能向百官挑明这是我的骨肉。我初登皇位,后宫只刘子川一人,若记到皇后名下自然最好,可刘子川…刘氏一族尚且盼着他诞下太女,为其族人挣得王爵,他会顺着我的意思么?
      我想了一遭,暂未想到有什么合宜的法子安置那孩子,只得顺其自然,往后或许会有转机。

      我神游天外的模样却被林宣记在眼里。下朝之后,往正德殿去的路上,他压低了声音道:“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心神不宁,打算以这般仪态令贤臣良将心悦臣服么?”
      我扫他一眼,道:“昭王忧国忧民,如今又干起御史的活计,纠到朕头上了?”
      林宣顿时蹙起了眉,目光凌厉如剑,声音也冷了三分:“陛下自重!如今继位伊始,陛下又无显赫功劳,殿前若再无天子威仪…”
      他忽然步伐一停,手按在了小腹上。
      我本是左耳听右耳出,漫不经心地答应着,忽见他如此,赶紧上前扶住他,连声急唤:“林宣!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林宣极力地深呼吸了几回,这才抬眸,那神色仍是冷冷的,竟令我不敢回望。一阵凛风吹过,我恐怕他站在风里受了冻,只得轻声道:“昭王谏言得是,朕记得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9 16:38:23~2020-06-30 22:0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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