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入芙蓉浦》西桃默默

2、十年一指

　　“六叔，您这包子真是绝品！这包子皮嫩得跟王婶的豆腐似的，瞧瞧这肉馅这笋丁，回回我吃您一个包子，钱老二家的大黑要追我三条街呢！”

　　这叫六叔的哈哈一笑，摆摆说，“就当我一包子买你的夸吧，我到怕你回头被大黑咬了算我头上呢哈哈哈哈。”

　　梦奚还没回话呢，王婶已经招呼上了，“得了吧，他那包子皮哪有我的豆腐嫩，来来来，奚儿，你带些豆腐回去给你爹，多谢他上回给我的配的冻疮膏，我这一冬天都没犯过。”

　　梦奚拱手一拜，“多谢王婶，豆腐收下，话也带到！”说罢风一样地走了。

　　“你瞧瞧，杨三夫妻俩斯斯文文的，怎就生出这么个油嘴滑舌的机灵鬼，从没见过她吃半点亏呢都，哈哈哈。”“可不是么，闺名儿倒是秀秀气气的跟官家小姐儿似的，脾气整个风风火火，街上谁家孩子不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真是谁也热闹不过她，她一来，人气就旺了。”“是啊是啊哈哈哈。”

　　梦奚走了半晌了，街坊的话头都还是她。

　　杨信，排行老三，主要靠草药营生，自家也种，山上也采，离开镇上住既不是因为清高孤傲离群索居，也不是什么招人怨恨躲避仇家，单单是靠着山近好摆弄他的花花草草。杨信斯文谨慎，镇子几个药堂都做他的生意，摆弄久了这些药草，一些小毛小病他自然也会看，请不起大夫的街坊偶然风寒，也就直接找到了他。但因偶尔为之，根本抢不了药堂生意，所以也没人说三道四，倒是有时有人揶揄一句杨大夫倒是有的。梦奚呢，打小跟着他爹翻弄药草，药理是学了七八成，性子却不知随了谁，分外活泼。

　　来绣州快十年了，六岁之前的事好像记不大清了，只是自己从京城漂到绣州居然还有气儿，如今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京城的大火，生身母亲的撕心裂肺的惊叫，一夜逃亡浑身是伤的疼痛，都只偶尔在风雨交加的夜里还会入梦。而白玉瑶佩和那双忘不掉的眼，更是被她藏得好好的。十年来，没人任何人来找过她，也许有，但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踪迹。幼少的岁月，没那么重要了吧，养父母待她极好，绣州街坊待她极好，往后十年二十年，就这样守着这里过下去，好像是可以看到终点的幸福。经历家破人亡，独自一人逃出生天，如今又有父有母，自给自足，不是谁都有斩断过去重新来过的机会的，不幸也是万幸。那年爹还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说，万一被官府发现了，就要把我双手送上什么的，现在老头子真的是比谁都宝贝我。想到这儿，梦奚不经微微嘴角上扬。不想回忆了，不想再追寻什么了，把握在手里的，一定要珍惜。梦奚很久没想这些事了，耽搁了一阵儿，这会儿小跑着往家赶了。

　　果然，才这么一小会儿，卢氏已经在篱前等着了。“娘，我回来了，药都送完了，王婶还给了这么多豆腐，走！咱们进屋。”

　　“奚儿，你慢着些，这么急做什么。我不过是看你爹今日下山的早，想你去趟镇里也该回来了，才来候着罢了。快进屋吧，今日你爹下厨，都是我们奚儿爱吃的。自从你替你爹去送药，他倒是松快许多。”卢氏笑着给梦奚缕了缕额发。“我们奚儿是大姑娘了，出落得越发标志了。真不知道说项的人要是上门了，我舍不舍得我的宝贝女儿。”

　　梦奚笑成一朵太阳花，“娘，您瞧瞧我，在绣州可是名声在外的，六叔王婶他们是喜欢我，光屁股的孩儿们是喜欢我，可那少年郎嘛，怕是他们母亲都会说此女乃街中一霸，娶回家可是要鸡飞狗跳的。所以啊那是万万没人敢来跟您抢女儿的，不孝女我还要娘多养几年呢。”

　　卢氏掩嘴笑了笑，“你呀就爱逗我开心，你是我闺女，我自然知道你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你这样品貌俱佳的女儿家，将来定是百家求取呢。”

　　“好了好了。娘夸起自家女儿来真是没完没了，爹都要等急了，我们快进去吧。”

　　街坊说的不错，有梦奚的地方总是热闹有人气的。

　　第二天，梦奚还是跟往常一样，把昨日爹爹上山采的药分类整理好，送往镇上药堂。去镇上的日子也没个定数，有时天天去有时隔几日也去不上一次，全看药草有还是没有了。

　　绣州城，还是很往常一样，就是悠闲。每天都差不多，梦奚闭着眼睛都知道道儿。正想着今天结束的早，不然早些回去帮娘打点一番，忽听得一阵马蹄声和车轱辘声。

　　骑马，坐马车，那在绣州城可是不得了事儿。绣州城街道狭窄，不似京城有马道，这里的官员在城内行走至多也就是乘顶轿子。街道过马，至少是梦奚在这儿近十载的头一遭。

　　梦奚搓搓手，垫着脚准备看热闹呢，才惊觉王婶家的小儿子福子还在路中央数着蚂蚁。

　　这傻孩子，听不着响吗！心里还来不及抱怨着，梦奚已经窜上道中，一把拉过福子护在身下。
　　“嘶————”听这一声马鸣，梦奚知道这人驭马技术不错，自己和福子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福子刚才没反应过来，现在听了那一声刺耳的马鸣，又见了比自己大了不知几倍的马，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梦奚自己也是吓了一跳的，王婶冲过来匆忙道谢，拉过福子检查伤势。梦奚还来不及关照王婶和福子两句，只见一袭青衣拱手长揖，“在下御马不甚，惊了姑娘等。还望姑娘见谅，这是我家公子…”这人边说边奉上了锦袋，梦奚这才看见他的真容。

　　怎么说呢，听他讲话倒是恭恭敬敬，这脸却长得一点也不“客气”。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让这么一个气势形容俱佳之人驱马，岂不是有些屈才了？

　　梦奚心里还在打量着呢，突然一道寒光直逼眼前，“小贼，拦驾居心何在？”，这小贼看来指的就是梦奚了。

　　梦奚愣了一愣，“嘿，我是小贼？你这人，要是刚才的态度，我还能大人不记小人过。明明你们强行在街中驰马，差那么一点儿就是伤人性命的大罪，怎么说我这见义勇为也是让你们免了牢狱之灾。你这一转眼就说我是贼，这不含血喷人、颠倒是非呢不是！大家都来评评理啊！”

　　刚才马下救人的一瞬，大伙也都看到了，这会儿多少都替梦奚愤愤不平。

　　“清铭，不得无理。”马车里传来淡淡的一句，听不出感情来。

　　只见那唤做清铭的人收起剑，默不作声与梦奚擦身而过，弯腰捡起了一块白色的东西。梦奚一按胸前，暗道不好，这么多年当护身符挂在身上的相安无事的瑶佩在刚刚的混乱中飞了出去…

　　“哎、等等…”梦奚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瑶佩就被递上马车窗前。

　　掀开帘子的手指细长葱白，骨节分明，梦奚还来不及惊叹男子的手竟也能如此好看，那张脸就半隐半现地出现在眼前。

　　此人天庭饱满、面若冠玉。那两只海一样幽深、冰一样冷酷，又梦一样迷蒙的星目让人移不开眼睛。

　　还未及细看，只见车中人微微点头，随即放下帘子。

　　那名叫清铭的男子又恢复恭敬地态度，对梦奚微行一礼道，“清铭失礼了。不过这瑶佩实在…实在不像姑娘所有。瑶佩之主实乃我家公子重要之人，遍寻四处不得线索，如今恍见此物，是清铭失了分寸，还请姑娘不要计较。若是姑娘愿意，还请姑娘赏脸，移步别院，公子想谢姑娘见义勇为之举，也想听一听姑娘与这瑶佩的奇遇。不知姑娘是否…”

　　“我要是计较，要是不赏脸呢？”梦奚打断他的话，不为别的，只为给自己争取时间，思考的时间。
　　平淡生活了十年，血海深仇，不是忘了，而是人海茫茫，寻仇如何说起，如今父母慈爱，怎能罔顾深情，陷他们于水火之中呢…苏梦舟啊，你不过是过着杨梦奚的日子舒坦惯了。我不去寻仇，如今线索自己上门了，你真的要坐视不理吗？何况车上那人…不行，这人定是知道些什么！

　　思绪纷飞，回过神来，清铭似乎还在劝说着自己，刚想答应下来。只听马车上传来咚咚咚三声响。清铭立马收声，做一礼便要告辞。

　　梦奚急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耐心的，劝说姑娘家去你家公子别院，我自然是要多番思虑的。不过嘛…公子貌美，不忍辜负，勉为其难走一遭！”话音没落，梦奚从清铭手中抽走瑶佩，径自掀了车帘蹬上马车，把清铭那句急切的“不得无礼！”隔在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