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宝祥围着柜台转了一圈,还是觉得自家国门的好,用夹子夹起几块桂花糕装在小巧玲珑的碟子里,转身想找个位子坐下,发现王义还跟在身后,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打发他走,傻傻端起碟子道:“你要吃吗?”
      王义笑眯眯摇摇头,用下巴示意去那边坐坐。
      王义道:“我性王,你可以叫一声王大哥。”
      “我叫宝祥。”
      王义不动声色地开了瓶红酒,倒进了两个高脚杯,轻笑一声:“宝祥”转而道:“你尝尝这酒,放着有些年头了,味道虽比不上英国原装酿造,但也还可以,挺醇厚的。”
      宝祥对着他,出于本能觉得他不怀好意,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没什么可图的,为难道:“我真不会喝酒,要不我去要杯开水,你喝酒。”
      王义嘴角勾勾,一副匪子气道:“哎,还真不给面子了。”
      “不不,不是的,王大哥,我没喝过嘛。”
      王义不言,眼神充满压迫性看向宝祥。
      宝祥被看得一个啰嗦,十分不情愿地端起酒杯,咂砸嘴,发现也不难喝,带有甜甜的,可喝不出来葡萄的味道,疑惑地想:怎么还叫葡萄酒?
      王义又倒了一杯,道:“怎样,好喝吗?”
      “呃,还好,没有葡萄味呢。”
      不多时,宝祥开始晕乎乎了,酒气上脸,泛得绯红,一双灵活的琉璃目不灵活了,像蒙上一层水汽,湿漉漉的。他打了个酒嗝,道:“失礼了,我要坐会。”
      王义趁机把倒满的红酒塞到宝祥手里,道:“你还没喝完。”
      宝祥仗着熏熏的酒意,豪气万丈地一饮而尽。
      王义贼眉鼠眼的露出精光,下一秒就活久见了。见过喝醉后,有酩酊大睡,有满嘴火车大炮,有动手动脚,有大呼小叫,芸芸众生,醉态百出,可没见过一言不发,默默垂泪的。
      宝祥满脸通红,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砸下,惹得周围的人驻足观看。王义似乎感到周围人明目张胆最大恶意的攥测,一张自诩历尽风流的老脸也挂不住,刚生的旖旎之心闲散,他没好气道:“喂,你怎么了。”
      一声不吭,势有用眼泪攻势羞辱王义,王义不禁揉揉太阳穴,本想花丛里巫山云雨一番,却摊错人,周围都系一些达官贵人,别的本事不说,小道消息的接受和传播最为灵通,他纵使下流,可也是背地里,被摆上桌面,难免少不了成为别人的笑话谈资,他活像大灰狼捏住嗓子劝诱道:“不喝不喝了……”
      顾章一偏吞云吐雾中,直觉呼吸困难。杨钰政也来了,还带着仙姑,仙姑换了一身鲜艳夺目的旗袍,紧致的布料中勾画出凸凹有致的身材,头发烫成现下最摩登的大波浪头,虽然不在青春年少,但徐娘半老,有种别样的成熟风情。
      很多肥头大耳满腹油腻的高官富商,都带着个年轻貌美的小老婆来,男人在打官腔,女人在一旁搓麻将嬉笑。
      “贤侄,年轻有为呐,留洋回来后有什么宏图大展呢。”
      “说来惭愧,还是碌碌无为。”
      不知谁家的小妾嬉笑一声道:“长得那么俊俏,可有意中人没。”话毕惹来一阵哄笑,一声娇滴滴道:“黄老板,都不看紧你家的翠萍,又来勾人了。”
      又一声笑道:“翠萍,小心黄老板扒了你。”
      “哎,你们胡说八道什么,我家老王有的是魅力,”翠萍不忘抬举她家男人:“我只是想给顾大少爷牵条红绳嘛,王哥,你看看他们都误会我了。”王老板很受用地大笑一声。

      顾章嘴角抽抽,很有风度地不加理会,唯恐那群女人说出什么令人肝颤的话,及时地把头转向他人道:“说来,我和杰浩认识了好几年了,不过还是第一次见到伯父。”
      “哈哈,我那小子没给你添麻烦吧。”赵荣笑到。赵荣虽年过半百,但不显老态,一身腱子肉,左脸上还斜斜一道狰狞刀疤,不笑不言尽显亡命的狠气。
      “是我托杰浩照顾了,听说伯父要在国外建厂开业,在南下招工渡洋了。”
      “对对,国内大批难民丢失土地,流落失所,我就想把他们结伴送去,好让有工作可做,不至于饿死街头嘛。”
      “伯父果真宅心仁厚呐。”
      顾章一会儿和张官员扯几句,一会儿和钱老板聊几句,一个半时辰都在抬举他人,虽是违心但不卑膝,仍是繆赞得十分道貌岸然。正值他圆滑不失老成,幽默不失沉稳地应付众人之际,华贵的大门被敲响,一下人恭敬道:“顾大少爷,你表弟要找你。”
      顾章疑惑想:安康?他来干嘛?他风度翩翩地起身告辞道:“失礼了,今天真是收获良多呐,我先下去看看,诸位,玩得开心点。”
      曹鹏接过话头道:“快去快回了。”
      众人哄笑道:“小妾要冷落咯。”
      仙姑坐在杨钰政身后,温声提醒道:“老爷,不要多喝了。”
      杨钰政笑道:“好好好,不喝了。”
      米铺赏行的老板神采飞扬地讲着他经商以来所听所见的离奇古怪的事,讲着荒废多年古宅里传出阵阵胭脂香,惹来女眷门倒吸一口气,直呼“太可怕了。”米铺老板转向杨钰政道:“杨老板,跑南跑北,可有什么新奇事分享分享?”
      “鬼怪乱神之类,也曾听过,哎,倒是有件纵火案一直记忆犹新。”
      仙姑拉拉杨钰政衣摆,低声道:“老爷,都过去了,再说也不知真假嘛。”
      “什么纵火案?”杨钰政一下子勾起大家的好奇心,忙催促道。
      “我也是听内子说的,话说27年前,北平一户刺绣世家,林家老爷忽然失心疯,夜里纵火,全府上下无一幸免,就连进贡给慈禧太后的锦绣山河也失踪了……”
      “杨兄,那副锦绣河山可能烧毁了吧。”
      仙姑不带半分情绪道:“林家有个地下室,专门存放精美刺绣,地下室没有烧毁,只是大部分刺绣受高温烘烤坏掉,但那副锦绣河山却不知所踪。”顿了顿,抿了口茶水,缓缓道:“我也是听远房亲戚随口道的,大家不必当真了。”
      曹鹏追问道:“不知是你哪位亲戚呢。”
      赵荣咳声道:“赵老板刨根问底的,还真感兴趣了。”
      曹鹏笑笑不言。旁人七嘴八舌地议论道:“这还真是疑点重重,你说林府应该很大吧,火势就算一下子迅速蔓延,也不至于全府丧命吧?”
      “咦,早年,我在北平经商时,也曾听过此事,今被杨兄提起,我想起来了,林府可是当时的大富商,和官府交往很深,可当时官府派人勘测后,就结案了。具体什么结果就忘了,不过还真惨呐,每个人都是活活烧死,当时伍作收尸时,死尸都烧得黑漆漆,干巴巴地卷缩成一块,这是死得极其痛苦呐,唉,后来那些当小厮的家属想来认尸,都面目全非,无从辨认了。林府可是死绝了户,没人收尸,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
      顾章下楼,原来小厮口中的表弟是宝祥,只见他满脸涨得通红,泪水哗哗直流,大腿上的布料湿了一大滩。他快步上前,一把搂住宝祥,温声道:“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王义在一旁一副正人君子道:“顾兄是吧,你弟弟酒力不胜,喝醉了而已。”
      “有劳照顾了。”果然闻到葡萄酒香,一颗吓了一跳的心悬下,有不禁对宝祥恼火了,抓住他的肩膀用了地摇晃几下。宝祥端起泪水朦胧的失神双眼,含糊不清道:“回,回家,家。”
      顾章大概觉得觉得丢下他,不知又会干出什么惊天的事,便扶起宝祥,对着王义道:“兄弟,麻烦你代我告诉赵家少爷一声,顾某先走了。”
      宝祥软绵绵的,浑身使不上劲,整个身子挂在顾章身上,顾章把他塞进后座,忍不住打了他屁股一巴掌,力度不重,打完后,顾章发现还挺有手感的,软软的弹性十足,顾章倒不是什么圣贤,只是觉得人来人往,被人看到顾家大公子当街猥亵他人,这个罪名太掉价了,才忍住没在上面揉几把。
      顾章开着车,安安静静的宝祥闹起来了,挣扎着抱着顾章的手,大着舌头道:“回,回家。”
      “行了行了,就送你回杨家了。”
      宝祥茫然地伸头出车窗,顾章赶紧停车靠边:“祖宗,别闹了,这荒山野岭的,你爬窗出去,我可不拣你回来了。”
      他惘未若闻,呆滞道:“不是这里,有河的。”
      “哪里,你爹妈的家?”
      宝祥不吭声,刚止住的眼泪又似有堤溃了,顾章知道他哭起来没完没了,可没想到这么能哭,无奈道:“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你是我们同胞中的一个异类,都赶超林妹妹了。”揉了一把宝祥秀发凌乱的脑袋:“坐好了,我们回家。”
      宝祥忽然呐呐道:“不回了。”
      “为什么,刚不是吵着回去吗?”明知道跟个醉酒鬼聊不出什么,只会废话连篇累牍,但顾章愿意花耐心去倾听。
      “不回了,讨厌娘。”泪水果然嗒嗒地滑过脸庞,原先在大腿上湿掉的一块,结成碎冰,顾章柔力拍干净,也大概猜到一些什么了。
      “宝哥,都过去了,别去想好吗,或许你娘迫于无奈。”
      宝祥像是在溺水中抓住了根浮木,抓住顾章的手,断断续续地道:“她骗我……”
      顾章在他神志不清,口齿不清,逻辑不清中,半蒙地推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觉心脏像被无数只蚂蚁啃咬,他搂紧宝祥,覆在他耳边道:“我不会让你挨饿受冻,不会对你拳脚相向,我有时虽然脾气不好,但你跟我讲道路,我会听,就算是歪理,我也接受,以后,以后,让我照顾你好不好,不要去找那窑姐了,好不好?”
      宝祥睡了,顾章看着他还挂着泪珠的睫毛,亲了上去,“你不说,就当你默认了。”

      离春节就只剩八天了,四处张灯结彩,高挂红联,月亮初上树梢之际,瞬斓的烟花与漫天星辰争相斗艳,烟花易冷,刹那的光华,璀璨到极点,星辰隽永,不管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一如既往。
      仙姑这几天心神不宁,拜祭地藏王,观世音菩萨,斋戒沐浴,咏读经文,乾心得可以上山当尼姑了。杨钰政认为她可能是生病了,听从大夫话,每天煲壶安宁茶。
      杨钰政要去附近的乡镇谈生意,冬日的阳光似娇羞的女儿,迟迟不出闺门,半掩半虚躲在云层后,杨钰政站在院子里,朝阳虚洒在他身上,朦朦胧胧,仙姑看得不真切,他摆摆手,道:“我出门了。”阳光泛红,他似是踏入黄昏。仙姑心里漏跳一拍,眼皮止不住直跳。她追了出去,道:“老爷,我和你一起去吧。”
      “韵娘,你看那树梢,结成一条一条冰的。”
      “我以前在北平时,就想去看看冰雕,可惜都没看成。”
      “来年,我运货去东北,捎上你,那里的冰雕五花八门,去尝一顿东北大乱炖。”
      “看冰雕是假,吃乱炖是真的吧,老爷你比坪儿还淘气了。”仙姑轻笑道。
      “哎,话说,我年纪也大了,年轻时虽大半个民国到处跑,可都来不及细细去看,要不等坪儿长大了,我们就四处游历,去看看大好河山。”
      “行,那不去东北看冰雕了,冷死人的,不然你关节痛,冬天呐,我们南下,去看看江南水乡,夏天呐,就北上,看看辽阔的草原平地。”
      “你决定,我负责带钱就好了……”
      ……
      汽车猛地抽停,司机慌张道:“老爷,车轮爆胎了。”
      “不要停,马上开走!”
      “老爷,怎么回事?”
      “韵娘,不要怕,可能有几个小毛贼挡路,离城关还有一段路,回去就没事了。”
      枪声相继响起,司机痛呼一声,抽搐几下就死去了。“韵娘趴下,护着头。”杨钰政顾不得空间狭小和不长眼的枪和子弹,一把推开司机的尸体,掌控方向盘,枪声此起彼伏,仙姑胆战心惊透过破裂不堪的后车窗,看见两个彪形大汉从山上冲下来,她颤声道:“老爷怎么办。”
      杨钰政道喘着粗气道:“后座椅下是个空柜子,里面又把抢,你躲进去,千万别出来。”
      “那你呢?”
      “毛贼多是劫财,我打发些钱,不会有事的。”
      贼人冲到车前,打破了四个轮胎,眼看车子已经没法动了,仙姑躲在车椅下,透过间隙,看到杨老爷双手举起下车,道:“诸位英雄都是求财,不如……”话未毕,一把匕首直直插进杨钰政胸膛,仙姑尖叫,贼人措手不及,瞬间拔抢射击对着车内,仙姑发了疯地不停尖叫,踉跄爬出来,发髻凌乱直冲,“梆!”打中了她手臂,她仿像失去痛觉,似头困兽,贼人没了子弹,挥着匕首朝仙姑刺来,极度的伤痛,极度的恨意,极度的痛入骨髓,仙姑端起手枪,“梆!”一声,一个贼人应声而倒,“梆!”一声,又一个贼人应声而倒。仙姑尖声质问道:“为什么!说呀!”贼人嘴皮动动,仙姑冷笑,六发子弹,弹无虚发,全都送进贼人胸膛。
      仙姑抄起匕首,目怒狰狞,用尽全力一刀一刀捅进杀杨钰政的贼人胸腹,血肉模糊横飞,染红了仙姑衣襟。
      “韵娘……”杨钰政气若游丝道。
      仙姑像是噩梦惊醒瞬间,泪水汹涌而至,她四肢仿似失去知觉,连滚带爬爬到他身边,握住他冰冷的手,不断揉搓呵气,她不敢看他鲜血满淌的胸口,语无伦次道:“老爷,撑住,撑住。”她茫然四顾,无助大喊:“救命呐,救命!求求你,来人啊!”
      杨钰政嘶嘶抽气道:“不要害怕,没事的。”
      “我带你去医院找大夫!啊~~!”她慌忙直起身爬去汽车,汽车破损严重,油箱被打中,滴滴答答漏着油,仙姑一次次用力踩住离合油门,嘶冽的发动声磨灭她的希望,她悲痛不已狠狠抽打方向盘,手臂上的伤口被撕裂,鲜血冉冉直流。
      她半跑半爬地回到他身边:“老爷,不会有事的!”双手抄起他腋下用力拽起,郊外的一条羊肠小道,仿佛天埑,仙姑不敢停,一路续续叨叨道:“老爷,你说坪儿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媳妇,他那么臭美,肯定会找个漂亮的,对吧……老爷,我想去扬州,你说那里的烟花是不是很美……老爷,……”
      杨钰政用力地想扯出个笑脸,可肌肉越来越冷,越来越不受控制,“韵娘,我不想走了,陪我聊聊天吧。”
      “一路走一路聊……好不好……”
      “不好,你累了,放我下来吧。”
      仙姑跪倒在他身侧,带着哭腔道:“我害怕……”
      “不要害怕,你听着,好好活着,替我照顾坪儿……我陪不了你了……”
      “我不!!!”嘶哑的哭喊响破天荒,仙姑狠狠地捶地。
      “我冷,好黑……”
      仙姑付在他身上,埋头拥进他的颈窝,用力紧抱:“不冷不冷。”心跳越来越弱,仙姑的心渐渐沉入万丈深渊,她看着他歪倒正对着自己的苍白面孔。她颤抖地直起身子,颤巍巍地伸手试探鼻息。
      杨钰政走了,仙姑空白一片,她不断抱紧他的尸身,企图强留体温,喉咙如埂在噎,撕心烈肺的哽咽声压抑而欲绝。过会儿,她神经质地自言自语:“老爷最爱干净了,不能脏兮兮地走。”囫囵掀起衣袖擦拭杨钰政的脸庞,可衣袖上的血迹越抹越开,仙姑越来越手忙脚乱,她茫然四顾,看到不远处冰封未解的河流,呐呐道:“老爷,你等等,我去打水。”她刚转身走了没几步,又扑回尸身上:“怎么办,我舍不得离开你。”
      仙姑把杨钰政整理得体面点,歪偏的脑袋扶正,整理好衣服,双手手指交叉摆在腹部,双腿押好摆直,她躺在他身侧,脑袋靠着他的肩膀,恶狠狠看了一眼匕首,用力拔掉随手扔掉,不断叙叙道:“老爷,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
      一道残阳,一座孤山,一条道路,却是阴阳两头。前事仿如隔世,昨日种种如雾里看花,看得不甚真切,如同烟花绽放,眩丽过后不着痕迹,教人无处可寻。不断祈求神话传记中的醉生梦死酒,宁愿混混沌沌,醉里糊涂,亦不想活着清醒,将最悲切的一幕幕印在脑海,忘不得,抹不去,难以抑制地回想,呵呵,万箭穿心,千刀万剐,最痛亦不过如此。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