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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他的卫兵很有眼色地报告立正,然后字正腔圆地问:“统帅,需要喝水吗?”
      “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们驻扎在延河一带,顺利地突破了粤军在西南的防守,占据一方,暂没有敌军追击。黎长官已经发电报向上汇报了,现在等消息。”
      顾章接过水壶,咕噜咕噜地灌下大半壶,踉跄着起来。
      “统帅,你身上枪伤很重,军医建议卧床休息。”
      顾章一言不发,挽起军医,虚虚盖在身上。
      忽然一下子闲下来,但他的头脑还是绷得紧紧的,有点无聊又有点不安地满军营逛了圈。对于黎川的处理能力,顾章是放心的,但是战场上,生死只差一线,战士是人,他亦是人,只是他作为一军统帅,肩上担负着更多的人命,弟兄们跟他浴血搏杀,同样他亦要对他们负责任,不能轻易地让每条生命如烟花般,转眼即逝。
      “统帅,报告。”
      顾章手指夹着烟,眼不抬,简洁明了道:“说。”
      小兵先给他点上火,“小姐有电报,请统帅给她报个平安。”
      顾章手微微啰嗦了一下。
      沉静了半响,问道:“她还说了什么吗?”
      “她说,孩子已经五个月了,要统帅好好保重身体。”
      呵呵,五个月,还有五个月就出生了。顾章嘴里被烟熏得苦涩,又是一阵沉静,最后只是挥挥手,示意小兵下去。
      六月的风,吹得他心烦意乱。
      宝箱陪着张春铭在码头吹了一夜海风后,任凭张春铭挣扎,一言不发地拉着他回到杨家。很多人都会说人是自私的,即使自己身为人。宝祥对张春铭好,无关□□,无关利益。当初他头次进青楼时,头个找的姑娘就是她,自此就没变过,开心时,想同她聊聊天,难过时,想同她谈谈心。
      等张春茗平静得差不多时,宝祥将她带回了杨府。走在回廊上,一个脸生的丫环告诉宝祥,“夫人有请。”
      宝祥让张春茗先回房休息,细细交代了两句,便跟着那丫环去了。
      抬眼满园凝望,花繁叶茂,暗暗花香四处流动,蝉鸣鸟啼,在阳光下,蓝天白云下,岁月静好。但是静得令人心慌,宝祥记得以前满园的人,虽然是下人,但是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宝祥很喜欢跟着小刘小六他们瞎哄哄地调侃,也很喜欢厨房林大娘的点心,每天总是怂恿着杨家坪要来一份,然后美曰其名地道,要减肥要注意身体,就勉为其难地帮他啃下了。
      昔日戏言后来事,还没来得及看到后来,人就散了。而他的姨娘越来越陌生了。
      “你是新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是的,去年家乡征兵,爹被带走了,在家那边活不下去,娘就带着我来到这里,她在给一大户人家当做杂物,我就来杨府当下人了,唉,这年头说实话要活下去,还真不容易呐。”
      小丫环像是个打开了拧盖的话甲子,手指绞着肩上的大辫子,喋喋不休起来跟庙里的和尚有得一拼。
      最后她带着少女无忧的自来熟,问道,“听说这里晚上会闹鬼?”
      宝祥想起初来时和仙姑头一件事就是所谓驱鬼,没想到现在还会有人提起,不禁失笑,“都什么时代了,还相信那一套。”
      “不是啊,就是我偶尔在夜里会听到哭声,呜呜咽咽的,又含糊不清,老吓人了,我去问其他人,他们都好像见怪不怪的,还狠狠呵斥我,什么想活下去就别多问,哎呀,这样一说,我更是不安了。”
      她本来就是个没心眼的姑娘,在杨府平日也没几个聊得上天的,话憋在心里,憋久了,看到宝祥说说笑笑的,心里就没什么可防的,凑上去,压低声音,“夫人,她,怎么说呢,总是怪怪的,我很害怕她。”
      宝祥嘴角的笑容凝固,几日来,从仅存的几个下人只言片语中,隐约也猜得出仙姑的确精神出了问题。他苦笑道:“瞎闹呢,好好干活去吧,哪来的小心思去琢磨这么多。”
      小丫环只当他说笑,继续绞着辫子,走在跟前,后脑勺背着他做了个鬼脸,“对了,我叫顾悦。”
      “你也叫顾悦。”他记得顾章的大妹妹也是叫顾月的。
      “什么?少爷你还有朋友跟我同名同姓吗,也难怪,顾姓随手一捞就一大把人姓,悦嘛,我那生死不明的爹说,人生在世,就要开开心心的,喜喜悦悦,心心悦悦,还有悦悦想念。”
      “哦,”顾悦把话题上升到追寻人生意义的层面,成功地让作为没有什么追求的宝祥,再也接不下去,就敷衍到:“她叫顾月,不过是月亮的月。”
      被挑起话头的顾悦一路上嘴巴都没停过,扯东扯西,似有无限的精力,走起路来也是蹦蹦跳跳的,宝祥在一旁偶尔给个反应,表示在听,不过她也没在意宝祥的敷衍,表示只有听众,一个人也能尴聊到底。
      喋喋不休,记忆中的姨娘也是这样的。宝祥歪头看着她,仿佛看到年轻时的仙姑,倒也没嫌她烦。
      长长的庭内小道,尽头便是杨老爷生前的书房,一切看起来依旧,只是物是人非了。
      推开朱红大门,门画上不管更替多少次,依旧是杨老爷最喜欢的那幅梅兰图。仙姑每年都会叫人临摹,等到门画褪色便换上新画。
      仙姑柱立在窗前,阳光穿过树荫,斑蝥映在她脸上,风一吹,光影暗影摇曳不动。
      她干瘦白得病态的手,挥一挥,宝祥会意,让顾悦先行退下。
      “姨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打破半响的沉默。
      她的目光注视远方,似是深邃,看久了,就能看出藏在里面的呆滞,“哦,小宝,你来了。”仙姑缓缓转过身,颈脖如同机械般扭转,定定地看着宝祥,目光漂浮。
      “有件事,就像跟你相量一下。我想让你接管杨家的生意。”
      “那个。那个,不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要害怕,我老了,精神越来越差,已经守不到等坪儿回来了。”
      仙姑捉住宝祥的手,用力握着,又喊了声,“小宝。”
      带着颤音,颤动着宝祥的心,手心的触感冰冷冰冷,干枯的皮肤覆盖着枯骨,他忽然不敢抬眼看着她,生怕一拒绝,好不容易聚焦起来的目光就会溃散,生怕一拒绝,姨娘会失望。
      但是,杨家家大业大,让完全门外汉的自己去经营,岂不是滴水载舟,独木过河。
      “姨娘,家坪的远近亲属也还在,就让他们多担待一下吧。我,我实在没这本事了。”
      仙姑冷哼一声,嗓音变硬了说,“白眼狼,他们都是白眼狼啊!”她情绪激动,似有些失控了,指着木门,尖锐道:“老爷孝期没过,他们就上门要账单了!白眼狼!白眼狼!”

      那段时间宝祥和杨家坪出国留学,对此事甚不知情。
      仙姑越说越激动,近乎竭撕底理:“还有接管生意,我呸!凭什么!凭什么!老爷尸骨未寒,就仗着亲缘霸占财产!那都是留给坪儿的,谁也不能动,谁也不能抢!”
      宝祥见仙姑直喘粗气,白得病态的脸上,冷汗直冒,忙扶着她顺顺气,顺着她的意思接着道,“姨娘,姨娘,不要动气了,他们不好,他们是坏人,不值得生气的。不想了,不想了。”
      仙姑双眼通红,眼球上血丝密布,直勾勾地看着他,“就算为了坪儿吧,为他守着,我答应过老爷,要好好照顾他的,”她捉住宝祥的手又紧了紧,哽咽着,“老爷,最近都不来看我了!怎么办?他是在怪我吗?”
      宝祥一听,心里难受得很,“姨娘,怎么会呢,杨老爷人好脾气好,他只是想跟你捉迷藏罢了,那奥付医生开的药,有在吃吗?”
      仙姑脸色一冷,捉住他的手松开了,“为什么你们都把我当疯子!我没疯!疯的是你们!为什么!你说!”
      宝祥忙改口道:“不是的,我就是”
      “咦,小宝,你来了,怎么哭了?”仙姑微微一笑,与刚才判若两人。
      宝祥下意识摸摸脸,胡乱擦去眼泪,“没,就像和你说说话呗。”
      “你呀,老爱哭了,还记得小时候吗”
      记得,小时候,你带着我跑南闯北,无论我遇到什么难事,一把眼泪就能把你掩盖,然后你永远都会像头母狼一样,挡在我面前。两行泪,擦干以后,犯错也好,烦事也好,都会烟消云散,而你也会一如既往,继续牵着我上路。这么多年了,总会百试百灵,但是现在
      宝祥听着听着,眼泪直掉下来,为过去捧一把辛酸泪,为现在物是人非而泪流满面,姨娘,以后让我为你遮风挡雨吧。
      顾章夹着烟,坐得大马金枪,听钱荫长篇大论道将领健康之重要性,听得十分不耐烦。而钱荫这小子总在他濒临爆发之际成功地转移话题,再拐个弯,又绕在着将士健康问题上,顺带将作为参谋的黎长官里里外外地削得面目全非。
      “滚你*,老子不喝酒不抽烟了,闭嘴!”
      “这就对了嘛,你知道吗,前几天你就去阎王殿逛了一圈,就差报道了。我说你呀,受了那么重的伤就别忍了,还往死里策马奔腾几百里,听捞你回来的老张说呐,还扳手枪,你不要命了吧。你知道吗,我就说你不知道,那颗子弹打穿了你的胸膛,知道胸膛里有什么器官吗······”
      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一连串的知道吗像彩旗飘飘一样在顾章满脑子里飘扬。
      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顾章第十几次言简意赅地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势道:“闭嘴!”
      吼完后,平静几分钟,那只苍蝇又嗡嗡作响地叫喊了起来。将火力十足的炮口再次对准了黎川。
      “还有你啊,长身材不长记性啊,说了多少遍,不要用身体挡子弹,你还真以为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啊,还是你觉得子弹是棉花啊,你知道唉你还是不知道·····”
      钱荫说到激动处,肢体语言十分生动,情不自禁地深呼吸,抬头四十五度看着蛀得坑洼的梁柱。
      黎川作死般猛然从正在义正言辞的钱荫身后,串了上来,瘦瘦小小的钱喋不休,承受不起长得像根顶梁柱般身材的黎长官,轰然跪倒在顾章面前,还是五体投地的大礼。
      黎川仗着身材优势将他压在怀里,愤愤地蹂躏,嘴上十分不诚恳十分敷衍地道:“钱公公,小的知错了,小的现在深切地反思,反思到不能自已,听了您的话,一言什么胜过很多金玉呐,怎么办呀,”嘴上喋喋,手上也不停,转挑着他的痒痒肉挠。
      钱荫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但嘴里不肯服软,也是针锋相对,可惜笑得破了功,未几,终于挣扎出来时,整个人在地上滚得像个土猴一样,愤愤地跺着脚,也是放了句老剧本里万年不变的老得掉牙的台词,“黎川,你等着,咱俩走着瞧!”便扬长而去。
      顾章摸摸下巴冒出来的胡渣,见到两活宝耍宝,想起了宝祥,难得笑得一脸慈祥地道:“我也很喜欢挠宝祥的痒痒肉,看着他笑得花枝乱颤的。”
      黎川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家老大,“我不好这口的,钱荫这小子泼猴一样,皮糙肉厚的。”
      顾章越发神秘莫测高深,“感情这事嘛,谁也说不准。”
      “噢,那你儿子的名字想好了吗。”黎川凉凉的说。
      顾章以肉眼可辩的速度,瞬间怂了下来,垂头丧气的。
      黎川作为一名将前参谋,自然应该为将领出谋献策,排忧解难的,当即想了一条馊主意,“儿子照生,该爱的人继续爱呗,唐小姐逼婚,就娶了呗,反正她家有权有势的,娶了也不亏本,男人嘛,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到时候寻个理由,就把你的宝哥哥给招了进来,不就行了呗。”
      话音刚落,本该半逃半滚的钱荫又冒了出来,张嘴就吼住了黎川,“败类啊,封建社会的毒瘤!骂你人渣还侮辱了人了,你连渣都不是,你好歹也是上过几年书塾的呐,懂不懂什么是男女平等,懂不懂什么是爱情,懂不懂什么是人权!”
      话语如炮弹般,轰炸着黎长官。
      “哎呀!你是萝卜呐,会冒出来的,”他一个大手拍在钱荫头顶上,顺势狠狠揉乱了跟他一样毛毛躁躁的头发,“那你说说呗,都搞出人命了,还能怎么办!”
      “娶呗!”
      “不爱呐。”
      “男人要有担当。”
      “可恋爱自由,婚姻自由。”
      “孩子呢,没爹会很惨的。”
      “违心去娶,那是对他娘的不尊重。”
      “孩子他娘呢,人生都毁了。”
      “新时代新观念呐。”
      “唐将军呢,好好的大白菜被猪拱了。”
      黎川噗嗤笑出声,看着那头猪正在一旁眉头紧锁,倒没有庆災乐禍,“对了,唐将军你怎么交代。可要想清楚了。”
      顾章抖抖燃得只剩下烟屁股的烟,狠狠地吸了口,然后吞云吐雾,“你说,我该怎么做了。”
      饶了一圈又是回到了原点。
      “唐诗诗是唐将军的掌上明珠,对她是千依百顺。你对他女儿负责任还好说,要是溜了的话,往轻里处办,估计就绛个级什么的,要是真的闹起脾气来,可能直接送进刀子房,让你看看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追悔莫及。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没说完,顾章直接脱掉马靴,头也抬地正中眉心。
      黎川猝不及防挨了一下,更是凉凉地煞有介事地道 ,“逃不过的。”
      钱荫听着听着就有点懵了,拍着他肩膀,“大傻个子,刚你不是还跟他同一阵线,怎么就投敌了。听来听去,还不是在劝他啃下唐诗诗。”
      “看在同门一场,你可以叫黎大哥或者黎哥。我只是把他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
      “屁嘛!”
      黎川扯着胸前的勋章,故意晃了晃,“什么级别,再不,就叫黎长官或者黎参谋。”
      “我发现你还没得志就膨胀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还真把脸贴头顶上,你不过踩了狗屎,行了运。瞧你德性的,军队养你浪费粮食。”钱荫捂着胸口比他低级别的勋章,愤愤不平道。
      哟
      “叭!”枪声骤然响起,当军人上战场的,对枪声总会异常敏感。
      黎川那幅正表演着小人得志的嘴脸定格住,艰难地转过头,一脸震惊地看着顾章,“你的枪是走火了吗。”
      “走火也对准点啊,对着他猪脑壳开火呗。”钱荫明显吓着了,啰嗦地道。
      顾章擦着枪支,淡淡的说,“嫌你们烦而已。”
      话音刚落,两只人性苍蝇瞬间消失。
      顾章忽然觉得纱布缠绕的胸口闷闷的,正痛得慌,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人呐,真烦!
      天津,警察局。

      天津,警察局。
      赵鹏仰躺在宽大的办公椅上,椅子是定制的,特意从英国海运过来,天津城里,他几乎是一人之下,坐拥一城当了个土皇帝。以前当官时,顾忌着上级领导,和一众同僚,捞钱走黑门以及纸醉金迷的奢靡作风也只是藏着掖着,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光看官职上,级别就升了那么一级,可关键是帮上了日本人这条大船,就凭这一点关系,就连许多官职比他高的官员都要敬他三分。
      赵鹏端起三角眼,细细吹着精致陶瓷杯中顶级的大红袍茶,茶香四溢,道:“林秘书,最近辛苦你了,赵某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来为我们的宏图大业喝一杯。”
      林恒宇一身熨帖西服勾勒出上位者的气场,但即使是细致打扮过的头脸,亦掩盖不了颓疲的神色。他握着中式茶杯,轻轻摇晃,似品尝红酒般,嗅着茶香,道:“赵都督真是客气了。”
      “小林啊,听说最近老是酗酒了,别仗着年轻就胡意妄为了,你看这警察局还得靠你这领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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