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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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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祥一觉睡到晚饭时分,想翻个身,四肢百骸的疼痛感似电线通电般,强烈地刺激着他的泪腺。这个下午,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昏黄的屋内,一个女人依依哦哦地哄着小孩,家很穷,下雨漏水刮风漏风,挡不住秋热暑寒。她站在暗处看不得面容,只知道她好似在哭,“小宝去了以后要听话,娘对不起你。”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的深冬,一派蓝衣红裤的参差不齐小孩,低头哈腰跪在小腿深的雪地里,一声声尖锐刺耳的骂声混着噼噼啪啪的杖打声,以及被抽打得奄奄一息,鲜血淋漓的小孩,宝祥一旁看得心惊胆寒。
离奇怪诞,场景不断转变,转眼间,奔跑在山野,看得不甚真切,像似隔着一层浓重的雾,隐隐约约,不知筋疲力尽。
一会儿是满身泥垢,看着空旷的蓝天白云,哭得涕泗横流。
……
头痛,痛得难受。
隔着一层泪水,他看见伏在床边睡得打着呼噜的顾章。哦,这是梦吗,他想。伸出一只破损的手,手伤得严重,连同触感也退化了,在顾章脸上蹭蹭,没有感觉,笃定还是在梦境里。
岁月静好,忽然想起在学堂上,教书先生一时感触讲过的词,觉得此情此景十分适合,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个梦了。
顾章被痒痒地蹭醒来,右脸上压出深深的红印子,征征的不知该作出何种反应。宝祥意识到自己睡迷糊了,讪讪伸回手,却不料被顾章一把抓住。
“嘶……”
“对不起,是我弄疼你了吧。”顾章松了松手,虚虚扣着。
宝祥摇摇头。
顾章道:“知道吗,今天是元宵节,我带你去看烟花好不好。”
他把脑袋转向另一边,顾章笑笑道,“你第一次在天津过元宵不知道,我们这里每年着晚上都会把烟花爆竹放得十分隆重,错过了就得等下一年了。”
“你去吧。”
“放心,我会把你放在轮椅上推着走,保证不会弄伤你……”
“不用管我!”
宝祥突然发起了脾气,顾章有些意外,“不去就不去了,你一天没怎么吃东西,饿了吗?”
他倒出放在保温壶,吩咐厨房煲的燕窝粥,“还烫着,你先吃一点吧。”
顾章面对杨家坪还可以出言点醒,但是宝祥,他开不了口,他很想告诉他,伤好了,过去就过去了,人没事比一切都强,你还是你,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想去追求的你。陷得太深了,深到事关他,感情都变得不理智。
相顾无言。
宝祥躺在病床上,通过宽敞的窗户,呆呆地看着窗外静谧的圆月。
顾章看了看手上的表,动身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到最开束缚好,又绕过床走到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绑在床架上的吊瓶杆和一些输液设备解开,放倒在一旁,然后尽力把床平稳地推到窗前。
宝祥忍不住喝道:“你干什么?”
“等等你就知道了。”
夜忽然防似活了,圆月高挂,星星寥寥无几的天空中,一朵朵繁花千资白态竟绽放,繁花似锦,响声震耳欲聋,响彻苍穹。
宝祥再也维持不下面无表情的呆样,双眼写满好奇地看着一朵接着一朵转眼消逝有瞬间绽放的烟花。顾章顺手关掉明晃晃的电灯,把他抱在怀里,从背后轻轻搂住,“你看,这一朵是牡丹花,那一朵是秋菊花……”
温润的气息扫过耳根,宝祥痒痒的,伸手去挠挠,却被顾章耍了流氓,轻轻在手背上印下一吻。顾章吻完有种完了的感觉,看他伸手过来,纯粹是本能反应,他怕这反应会使宝祥带来不安的情绪。但观察了会儿,看宝祥也没流露出什么,便放下心,“宝哥,过完年也快开学了,咱们先不上学堂,我给你找个先生在家给你教书,怎么样?”
“我,我不想上学了。”
“哎,不行,想想看,你都会被千字经百家姓了,字也认得不少,宝贝吉祥,可不能放弃偷懒了。”
“不是这样的,……”
顾章没让他说完整,“还能咋样,说好了,伤好了就去上学,杨家坪那小子天天爱玩,你得好好看住,宝哥,想想你责任还真重嘛,又要上学,又要看住那小子,兼顾得来吗,上学期会有压力吗?”
宝祥听着听着,就被他带着跑,“才没呢,期末我考得可好了。”
“哈哈,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我表弟追你先生了,好像都有两年了吧,”
“……”宝祥难以置信,瞬间勾小八挂,“不会吧,林先生还是赵先生?哎,都不像呐,林先生虽然年轻但很……怎么说呢,就是不像了,赵先生都五十七岁了,孙子都有家坪大了,更不可能了,少爷,你是哄我吧。”他有顾章作缓冲,对于男男之情,也不会大惊小怪了。
宝祥稍稍后仰单薄的病服下紧贴着顾章的胸膛,温暖而宽厚,传来阵阵有力的心跳声,宝祥昔日的惶恐不安得到舒缓,撒娇般把后脑勺搭在顾章肩上。顾章裹紧被子环绕两人,把下巴也搭在肩上,窗外热烈盛放的烟花群,闪闪烁烁,乎明乎案的火光影影绰绰,色光交错地映照在脸上。
“就是林恒宇。”顾章往他脑袋捋捋毛,“你上学了,帮帮我表弟吧,前段时间两人闹矛盾了,我表弟天天愁眉苦眼,哎,还有别明着跟林先生说呢,这是秘密。”还还夸张的捂了捂他的嘴,示意要牢守。顾章在心里悲哀地向王安康道个歉,安康啊安康,老哥也是为了媳妇嘛。
码头上,海风凛然,一阵阵咸腥味,扑鼻而来,曹荣一身黑色西服,一件黑色厚呢子大衣搭在肩上,仿佛要融入蓝黑的海水中。
曹荣带着的一群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个个拿着枪支,恭敬地跟在身后,曹荣与一名金发碧眼却穿着长袍马褂的外国人走上车内,似在商谈要事。距离较远,伪装成出海打鱼的兵员,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垂头收解渔网,眼睛微微上扬,不动声色地监视着。
曹荣带着外国人直接离开,兵员跳出渔船上岸,扛着根鱼竿也走了上来,点头哈腰地从怀里掏出香烟,“大哥,曹老板是干啥子去哩?”
“少管闲事!”大汉正眼不瞧,拍拍裤腿上溅到的污泥,恶狠狠道。
“曹老板是我衣食父母嘛。”
大汉凶狠的眼睛射出金光,在警告他,再多问手下不留情。
鱼夫恰如其分的啰嗦一下。
远远的一辆桥车上伸出望远镜,一切尽收眼底,随着曹荣动身离去,也发动车辆悄然跟上。
那日王安康醉酒后,便在林恒宇家住下了。王安康是一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喜欢了就紧紧攥在手里,害怕一个不留神,又出什么要蛾子,把他的林恒宇给抢跑了。
林恒宇反对无果,扭不他便随了他。林恒宇其实心里也挺没底,王安康从小大少爷做派,怕他住不惯吃不惯睡不惯,便十分真诚地道:“安康,我家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了……”
王安康十分理解,抓住他的肩,情意满满的,“我喜欢的又不是你家。有你就行。”
这句话燃起林恒宇努力赚钱养家供媳妇读书的劲头,他很少求人,但他托警察局的同学帮他找了兼职,没课时就在里头整理下文件,说劳累也不是很累,就是里头有些档案年代久远,整理起来十分琐碎。
两人的小日子过得还是挺甜甜蜜蜜的。
后来纸包不住火,王莹还是找上门质问了,把正好出门小蜜的两人堵个正着。她一把扇了王安康一嘴巴子,但还有些理智,顾及着脸面,每当林恒宇街坊四邻的脸大打出手,可大门一关,那阴沉沉的脸比地上积聚的冰雪还冷,骇得王安康差点直接跪了。
林恒宇道:“顾夫人,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法让你信服,我虽然只是一个教书先生,但我会努力让安康过上好日子的。”
“你也还知道你是个先生?安康才几岁?你,你,唉”王莹终究是大家闺秀出身,受几十年的修身养性和封建传统观念束缚,就是除了脸色难看,什么污言秽语也没说出来,一直只是幅气急败坏的怒火样。
王安康对他姑妈还是十分尊敬的,且不说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就是八岁那年的一场大病,急得他姑妈团团转,甚至寄希望于神佛,斋戒了整整两年,这份压得让他喘不过气的爱,让他一直无法忘记。在离家出走的一段时间里,他虽然没敢回家,但会在戏院门口偷偷地看上两眼,他知道她姑妈爱看京剧,都有固定的时间段。
林恒宇还是那副彬彬有礼样,丝毫没有理会王莹话里的意味,“是我不好,没有把握住尺度,既然发生了,我不会逃避责任,顾夫人,你要要打要骂,我也不反对。”
王安康一听到他把所有责任揽上身,“姑妈,是我不好,我喜欢男人,改不了了,不关他的事……”说着说着,哽咽不成语调。
……
王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门,怎么回的家,只记得安康哭得涕泪交加,她心疼极了!从十几年前,一场瘟疫,令她娘家人丁单薄,只剩下一个亲哥哥,但祸不单行,十四年前原本幸福的一家三口,却因得罪英租界的洋人,搞得家破人亡,王安康他爹是条汉字,揭发了英租界的商人走私鸦片,被官商勾结的当地政府抓了进监狱,死活不肯改口供,结果被屈打成招,反叫一口。他娘受不了疯掉了。当时顾霆坤带着王莹参加革命宣传,因为是地下式工作,也是为了家人们的安全,与他们断了联系,等到找到王安康时,他娘也死了,被好心的邻居喂百家饭才活了下来。
王莹不是顽固的老古董,她只是怕,怕极了!怕王安康走上一路歪理,一去不回。她心疼王安康甚至超过了顾章,顾章小时候就像棵野草,给点水就能茁壮成长,但王安康不是,身子骨弱,顾霆坤要参加天津起义时,提出连王安康也送出国,但王莹不愿意,她看他是她哥哥生命的延续,是多年来手足情深却来不及见最后一面的哥哥唯一的血脉,爱得有些病态与盲目,宁愿真的有危险了,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他,也不愿看着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顾霆坤看着桌面上的一份文件,眉头紧缩,连日对曹荣秘密跟踪,本想引蛇出洞,守株待兔,却没想到挖出更大的疑惑,他隐隐知道幕后着的操作用心。
曹荣只是一届商人,虽然交友五湖四海,甚至交出了国门。但是在摸清他行程后,有一个人不得不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本该在民国成立之年,就应处死的人为何会死而复生?
顾霆坤直觉事件已经超出了预料,背后隐藏着波涛骇浪。他向林局长秘密抽调了几个间谍精英,悄然下令兵分两路,紧密监视曹荣和那位死而复生的商人。
一个多月的休养,宝祥身体上地图般的伤痕已经恢复好了,顾章特意托人去买美国最好的药膏,宝祥身上连块疤痕也没有了。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两条肋骨和一条断腿还得拄着拐杖走。
花儿来得密锣紧凑,春兰.瑞香.蟹爪兰.仙人指.茶花.兔子花.梅花.瓜叶菊.报春花……竟相绽放斗艳,远远就能闻到沁人心脾的花香和低转莺歌的鸟语。杨府在一束束的怒放鲜花衬托下,生意了然。仙姑还是坐在神庵里,不言不语,像一个没了生气的布偶,之前她装神弄鬼时,装出的鬼气森森,尚且带有人间烟火,但都不及此时的她,仿似十八层地狱捞上来的怨魂,久久对视,不禁起一层鸡皮疙瘩,是冷,沁入魂体的冷意,失去生机的冷意。
宝祥拄着拐杖,一跺一跺地走着,“姨娘。”明知道是没有回应,但他一如既往,总在渴望有一天她会再次暴跳如雷地赏一巴掌,或是含首慈母样,唤一声“小宝。”
宝祥面对顾章的哭泣是忍无可忍的眼泪,但面对仙姑,多年来的风月中,仙姑总像一棵大树,虽然漏风漏雨,但习惯了她并不强壮的身躯挡在面前,就像离群的幼鸟找到群体,迷路的幼兽找到家,一股委屈之情涌上心头,未语哽咽,一声变调的“姨娘”令他委屈达到顶点。仙姑没有情绪一动不动地坐着,宝祥一步一步拄着拐杖蹭过去,坐在她身旁,伏在桌子上哭不成声。仙姑神色闪动,不明情愫饶满眼眶,但也只是一瞬间的闪动。
宝祥的哭声招来了杨家坪,杨家坪先是好奇惊呼,“宝祥,你回来了!”看到他哭得肩膀一耸一耸,像个小大人般,什么也没问,就懂事地拍拍他脑袋,“不哭不哭,哭了就不乖了。”
袁世凯登基以后,早在12月25日,表面支持废帝制的蔡锷和唐继尧在云南宣布起义,发动护国战争,讨伐袁世凯。贵州、广西相继响应,时至现在国内反对声音越来越强烈,各地大报社笔诛口伐,在所谓的□□内部众叛亲离,孤立无援,一时陷入僵局。国内形势并不乐观,内战似在一触即发。
顾霆坤“抱病在身”在拥护与反对两派之间,处中立态度。拥护派逆转潮流,不合事宜,对没有地方的管制力度,反对甚至反动势力越来越大,国内矛盾只会越来越大。但是现在处于碎片化阶段,各地军阀拥兵自重,中央有气无力财政匮乏,议会多党政治由于各个政党斗争,即使反对派取得胜利,国内只会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新一轮混乱将会“粉墨登场”。
顾霆坤看着“天下大同”四字,忧心忡忡,他无力回天,想要置身事外,却无法真正放下。进退两难,顾霆坤坐在摇晃的太师椅上,用力拍了拍脑袋。
广州码头,一对短打布褂打扮的彪形大汉守在船道两旁,一些形单只影衣衫褴褛的男人早早在船上占好位置,等待着船的开航。船下聚集着总多的送行家属,有白发苍苍的老妇,有耄耋之年的老人,粗衣短布的妇人,嗷嗷待哺的小儿……芸芸众生,无一例外是满脸悲伤,或大声疾呼,或温言细语,或声声泪下,是一群正在演绎着生离久别的送行。
“大哥,我求求你,我不想送我儿子去南洋了,我就只剩他一个儿子了,我还你钱,不要送他走了!给你跪下了!”一满脸皱纹的老妇拉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苦苦哀求。
大汉一把推开她,恶声道:“滚,不行。”
“大爷,能商量一下吗,可以带上我妻子去吗?”一丈夫道。
旁边那个穿着肥大衣服的女人马上道:“我很大力气的,男人能干的,我也行,通融一下可以吗”
“不行。”那人瞧也没瞧一眼,“只招男人。”
“呵呵,你好,在船上能照应一下我侄子吗,他没坐过船,我怕他会晕,”一中年男人迅速把一些散钱塞在一汉子手里,指着旁边的小青年,道:“麻烦你了。”
他摊开手心看了一把脏兮兮的碎钱,没好气道:“好吧,上船去坐着。”
“……”
“……”
这一幕幕被顾霆坤的线眼看在眼里。
“呜~!”随着笛鸣,船慢慢使动了,前方是一片碧蓝无际的大海,波光粼粼,水天一色。一大群家属看着船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男人带着家人的希望渡南洋,去赚钱养家糊口。船行越远天色开始昏黄,太阳快要下山了,蓝蓝的海水变得墨蓝,最后在月星都躲在乌云背后的夜空中,海水漆黑一片,四周失却了颜色,也是漆黑一片,船上微弱的灯光,似飘着阴漕里的幽灵,渐渐驶向不归途。
顾府的司机无意中发现车门缝内有一份匿名信封,司机不敢膻做主张,马上呈报给管家,直到下午,顾霆坤回来后,管家递交给了他。
信件是一个个红色剪纸字组成,红红火火的剪纸就像一道道渗血的刀痕,在白纸上欲坠而出,顾霆坤眉头紧锁,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