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入画》浮舟舟

9、书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一年的菩离节，书生见了他做梦也梦不到的美人。第一次感谢自己学过的诗书，挑灯夜战啃过的四书五经，能让他脱口道出对她的溢美之词。刹那间，也不知是书里的美人走出来了，还是终于找到配得上那些诗词的佳人了。
　　他，此时此刻，就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多年读来的诗书，只为了形容她带给自己的震撼与美好。
　　可是，他是一穷二白的书生，攒了许久的银钱，便掷进了那销金窟，换来与美人相视一夜。面对美人取笑自己的傻愣，他只想自己竟然能博美人一笑。她是他的颜如玉啊，是他梦醒梦醉忘不掉的人啊……
　　而当自己的白莲被人亵玩，看到她那不知真假情意的娇笑，震惊之余，只觉着自己的渺小。
　　于是他又拿起了经书，与从前不同，他有了想为之努力的目标。
　　可命运不是小说话本，他落榜了。
　　住着心上人的巷子，依旧灯火通明。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他失了读书人的雅气，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变成这般堕落模样。再次纠缠时，看到苏淮眼中的无奈和朦胧的泪意。他如梦方醒，正当为自己所作所为忏悔羞愧时，却不知觉美玉入怀。
　　那夜，他停不下来，苏淮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呜呜咽咽，起起伏伏。
　　而自己只怪自己的莽撞，一个劲儿地说着道歉，她却将他拥得更紧了。
　　“……对不起……”
　　再睁眼，美人香韵犹存，温热不在，黄粱一梦。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他责怪自己的莽撞冲动，而当迎上苏淮冷漠的眸子时，尤甚。
　　一个屋子，几个少年，站着的，坐着的，还有……跪着的。
　　闯入之时，自己一下子看到苏淮白皙柔嫩的身子，层层叠叠，裹缠上青紫印记，如同再披上了一层幻色绫罗。
　　可能，自己从那时就变疯了吧。
　　“我想要一幅画，但我没钱……”
　　柳如非眼底泛青，脸色微白。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书生，不做多言，敞着房门，转身回到房内，铺纸执笔。
　　而那书生仍是站在门口，好似没注意到柳如非暗示进屋等待的意思。只是站在，仿佛一尊雕像，亘古不变。
　　不知多久，天将将擦黑。柳如非把画轴递了过来。
　　“我不要这个！”
　　书生突然疯了起来，仿佛烫手似的将画扔开好远，只见画中，苏淮坠楼，不同的是，体面妥当着好了衣裳。
　　“你知道我要什么，我求求你……”书生瞪大眼睛，声声怒吼着，死命抓着柳如非的胳膊，又一瞬，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缓缓跪地，抬头望着柳如非，泪眼婆娑。
　　“求求你……”
　　柳如非神色未惊，轻轻扯开他，拍了拍他的手背，再次转身。
　　不知是不是巧合，等柳如非再次出来时，已是满天星斗，明月当空。
　　而画中的苏淮从阁楼上，好似腾飞而下般自在轻盈，她侧着大半个身子，只得依稀的眉眼轮廓，不知悲喜。下裙也凌乱破碎，上身一侧的隆起也细致可见，不着丝缕的背，点点艳色，宛若围绕在身的紫红云霞。这般倒是显得神圣异常，仿佛这不是她的躯壳，而是灵魂从这世界剥离飞升了去。
　　此刻，月光倾泻，苏淮再次下坠。
　　书生似哭似笑，口中低喃：“不要，不要……”
　　“苏淮不要！”
　　怀抱着画，好像抱住了坠楼的苏淮，飞奔着跑出院子。
　　柳如非注视着早已消失书生身影的方向，颤着倒吸一口凉气，闭上双眼。
　　他没能赶上，他有些无助地喊着江似，可他没有出现。
　　而他呼吸之间，闻到丝丝血腥，垂首默然站着，看着苏淮闭上的眼，赤条条，了无牵挂。
　　周遭嗡嗡响起的议论声，直到江恩可微凉的手，触碰上他的，柳如非恍然，甩了开来。
　　江恩可漫不经心，只是摆摆手，说着：“今儿可能有点晦气，不若今夜就这么散了吧，”他笑得格外温柔，“柳公子好好休息，我们再约相聚……”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他见过太多，柳府的尸山血河，只是为什么，都是这么来得突然，都是这么简单地处理，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都在他的眼前……
　　柳如非睁眼，看到江似房门口的人影，抿了抿唇，僵硬疲累地转身，熄灯。
　　江似看到柳如非卧房重归黑暗，融入这夜色。他独身这么久，第一次感受到了寂寥。
　　他被江恩可带到一处厢房，只听他絮絮叨叨，说着柳家曾经在京都有多么只手遮天，突然一夜明明是血洗满门的架势，偏偏只有柳如非活了下来，还偏偏活得这么潇洒自在，怎么看怎么奇怪。
　　江恩可又提醒他，有机会还是要多多接触本家。听到他唠叨许久，江似有些累，有些困，迷糊之间便看到他慢慢离开了房间，而自己也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才发觉自己着了道，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柳如非，猛然站起的身子却一顿，想起江恩可三番五次说过的话，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意动。
　　再寻到柳如非时，见他面色憔悴，神情恍惚，忽然抓着自己大声质问：“你去哪了？”紧接着一皱眉，低语着，“抱歉，你应该也累了一夜了，早早歇息吧……”
　　比之前还要尴尬的气氛在两人间散开，好似能凝结出冰碴。
　　许老板倒是满面红光地走进院子，虽然察觉两人的氛围不对，但还是没说什么，只对柳如非笑说：“柳公子可是又作了一幅画？虽然没有您的印章，但那一看就是您的手笔啊，”他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画上的女子是真的美啊，不知是哪里的人？”
　　正当许林松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时，柳如非缓缓转头，一笑，淡淡说道：“她死了。”
　　许林松眨眨眼，愣了愣，回到卧房再翻出来那副拓本，画中女子虽不见面容，却仙气缥缈，衣衫烈烈。许林松叹了口气，头一遭有些心疼银子以外的事物……
　　柳如非不知自己的第一幅画是怎么流传出去的，不时钻进耳朵的赞美称奇之词，也让他猜到外面掀起的风浪。他有些烦躁。坠楼画是唯一没有收录在他美人画珍藏当中，苏淮已然坠离了俗世虚空，应该干干净净，什么都不留下。
　　而柳如非不知道的是，某种程度上，苏淮应该是完成了她的愿望，她活在了画上，活在了世间人的心上。
　　柳如非再次出现在全州街道上，恍如隔世，手中江恩可薄薄的书信异常沉重，背负着宿命般，再次赴宴。
　　不同的是，身边没了江似。
　　而当他知道自己还要去找江恩可时，依旧一言不发，脸色更加阴沉。柳如非踏出院门，便听到身后砰砰声响，叹了口气。那颗歪脖树又遭殃了呢……
　　柳如非连带着笑，眼神坚定走向赴宴的花柳坊。
　　一路上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一个商人样的贩夫走卒念叨着晦气，与他身边人攀谈着。
　　“这是怎么了？平日都是乐呵呵的，前不久不是还跟我说卖画赚银子了呢。”
　　那人狠啐一口，“一个疯子，喊叫着‘不要，假的’，把我手上好好的画全撕了，如今哪还有画卖钱？”
　　……其实很简单啊，就只是求而不得而已。
　　柳如非上楼，见满席珍馐，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向江恩可，只见他好似等了许久，微敞着衣衫，自斟自酌。
　　“今天倒是没带着你那只小狗。”
　　“明知故问。”
　　柳如非夺过他身旁的酒壶，朝着自己嘴里灌。
　　江恩可微微仰头，看见柳如非上下滚动吞咽的喉结，出声道：“说起来我和柳公子一样，都是怜惜美人的，”江恩可站了起来，忽略掉柳如非讽刺的笑，只感受到因为距离拉近感受到的热度，“只可惜，柳公子似乎，美而不自知呢……”说着江恩可伸手探向柳如非的腰。
　　柳如非打掉他的手，抬了抬下巴，斜眼看着他，冷哼：“行了，别拐弯抹角了，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本公子心情好说不准能陪你玩玩。”
　　见美人如此冷傲不羁，江恩可更加激动，呼吸急促地说：“当年事我只是手底下做事的，只知道江家参与其中，尤其是江宇息……”
　　见柳如非听得认真，一下子环抱住他，又瞧见他眼神不屑，江恩可低声说：“知道你不是一般文弱公子，之前江似那个狗崽种都没抵得住的熏香，”感受怀抱中逐渐柔软下来的人儿，他轻吻柳如非的侧脸，“顾念柳美人第一次，今夜我会很温柔的……”
　　说着，看着柳如非虽然迷离但还是发狠的眼，江恩可拿出红绳，在柳如非身上比量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解开了柳如非衣衫的系带……
　　却冷不防，急促不间断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继续更新，加油奥利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