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2020.3.3~3.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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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
春寒飞雪，似乎能覆盖所有痕迹。不知道是冬天来迟了，还是春天太短。当一个人回想过去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形呢，没有声音，也没有表情，就像一场雪在记小忆中落下，落下时就失去了形状，却悄然为我们置换了背景。好比故事到最后，恍然觉得不过只是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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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佑七年，关内忽闻大皇后迹，后，忽闻出关，不复寻。”
那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了。
那时候大皇后和小皇子仍热衷于走花柳巷，做纨绔样，登天子台一醉就是一晌时光；那时小皇后和大皇子还在研读圣贤书训，仪态都端方。
后来再回想，将种种迷雾层层剥开以后，沦陷在故事中的混沌人们，终于才发现那是他年少时不自知的爱人。
什么事情都是拔尖，习惯了出众，小皇子总是很喜欢拉上万年第二的大皇后逃学，过那种叫宫女阿嬷担忧责备的生活；彼时大皇后也无拘无束，女扮男装自称京城二少，二少在京城里与小皇子一并艳名远扬，端是无匹的风流倜傥。
那时的大皇后还是有无数的少年意气，是哪怕她出身端方之家却每每在回了府中，总是少不了十天半个月的思过训斥，也记吃不记打，下次又不知道醉倒在哪个姑娘胸房处，讨一杯胭脂笑的浪荡，她和小皇子可以细数出王朝哪里有最甘醇的美酒，何处的草原养最烈的骏马，怎么样独特的风水可以养出最具风情的美人。
小皇后是端方，是柔娴，是静妤，是传统的东方女子群像表达的那样温婉性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过总是逊于在外风流的长姐，倒也奇怪；大皇子沉静，稳重，有礼有德如切磋君子，才学也算博古通今，谋策却总是惜败于狡黠的小皇子。
那是太平里冉冉孕育的四颗明珠，表面盈盈琼琼，天地十万年造化的盛世产物。
那时谁都不是以大小皇子、大小皇后称，少年打马掠过的风都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张狂。
同在一所太学之中，大小皇后都在，大小皇子也在，天子也偶尔视察课业，外人同授业夫子们私底下也难免几相比较，戏称大小皇后是盛世里的“大小凰”，大小皇子是文武之治中意气风发的“大小凤”。
被选进了天下儒生向往备至的太学里，大小皇后姐妹俩也都是被祭酒视为绝代双姝的人，朝堂里暗地也下压，姐妹中定有一人为太子妃的人选，可大皇后除了长了一张名动四方的脸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外，对深锁朱墙内跟别的女人勾心斗角一点兴趣也无，可谓是一生放浪不羁爱自由。那话本里江湖的酒，塞外的风，远比京城风云暗涌勾动她心魄。
小皇后容貌不逊姐姐，诗词歌赋虽差姐姐一筹，却是在长姐对比下合格的闺秀模样，安分守己地向往着金銮殿里的尊荣，谋略眼光并不短浅如寻常闺中女子，姿态大方很有国母的风范，姐妹两人也算各有千秋，让人难分伯仲。而在太学之中，小皇后也很是勤奋好学，不断赢得佳名在外，与艳名远扬的大皇后总是形成的鲜明对比，让无数大臣扼腕于大皇后的顽劣。
她的未来清晰可见，一生都在按照长安贵妇们应有的姿态和风貌去维持自己的一言一行。大皇后倒也不负艳名，天天寻思着如何去向往的江湖闯荡一番，少女胸怀中却有少年打马的热血意气。她看不上一眼望得到头的单调富贵生活，那些千篇一律的贵妇在她眼里都状若无趣的提线木偶，按部就班地去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她身在长安，心在江湖。
大皇子温和有礼，可总有疏漏之处，若在君位一个疏忽便容易造成十方百姓的流离失所，天子总暗叹他并非最适合为君之人；小皇子虽然天性也是放荡不羁，目中无法无天，却天生知道如何制衡，轻易便能看出诡谲朝堂下是谁的鬼手在暗暗搅动风波。
皇帝也曾暗暗苦恼，女子自古好安排，尽数收入太子囊中便是，可两个儿子都是天之骄子，换谁都可当万世明君，天子为此也着实费了许多心思，纠结了多年，太子之位也因而空悬许久。
暗自苦恼之时，他见大皇后和小皇子趣味相投，又因古训立长立嫡，女子最好“无才是德”，便也将两人都远远地打发了出去，算是将两人扔进他们向往的红尘俗世之中去历练一番，这样大皇后也算如愿乔装打扮游戏世间两年，本是京中娇女，在外也算习得人间原有无数疾苦，游历期间一路救济四方，普度众生时美貌又宛如九天仙菩，也算小有善名传扬。
盛世的风光里，情絮增长总是无声，情深或浅都被埋藏在寻常时光里的点点滴滴，谁不爱策马过万家门外、少年意气的人。
那两年里，小皇子随着大皇后游遍人间山水，嘴里虽一直嘲讽着大皇后没个女孩样，只是遇见恶霸行事总是随在大皇后身后，保驾护航时也不见多一分思索。大皇后也不在乎，以二少之名仗义行事，将娇滴滴的小姐样里倾入了三分江湖的意气来，是花楼花魁怀中里杯空又杯满的常客。
小皇子不近酒色，在大皇后流连花丛的时候总是只远远包了一间厢房，隔着隐隐约约的纱帘看外面的大皇后与几位美人调笑，自饮自斟满几杯后，再遥遥对京城一敬，仰头吞下几两春日里埋下的风霜微尘。待到外面的大皇后不胜酒力后，第无数次为她寻找可以安身的地方。
只是人世循环有常，生老病死贵如天潢贵胄也难免。
当两年后当朝天子身体逐渐溃败，一纸诏书下两人赶马回京，京城里风云变幻不比塞外黄沙滚滚的江湖少一分惊险。
两年时光，足够大皇子操纵见识过权谋倾轧的脏污水深，又怎能做回小皇子原先心中儒雅随和的兄长。幕僚都说小皇子权谋不亚于他，虽看似意不在此，可又有谁知道他呢？因而小皇子处初回京便受了大皇子那边的好几处刁难。他的眼看惯了大弓射大雕的气势，英雄降烈马的豪迈，初回京城一时之间还不习惯贵公子哥们说话间半遮半掩的做派，便不敌大皇子派的几处栽赃陷害，在老皇帝眼中落下了好大一截印象分。只是他倒也无心皇位，故而也对此没什么在乎，只是常夜半到大皇后院子内约她共饮一壶酒来抱怨，兄长不复当年儒雅了。
大皇后这次回来，就知晓了年少的轻狂必定要被折断了，几个月内被掌礼教的嬷嬷打了无数次的手心，倒也有无数絮絮可以与小皇子倾诉几分。两人总是像过去两年在外一样，只是大皇后的对座由美人换成了总在纱帘后的人，待到大皇后不胜酒力之后，小皇子也只是像之前一样第无数次叹口气，起身将这滩醉鬼抱回房内，再转身收拾地上的瓶瓶罐罐，转身轻功飞出丞相家的墙头。
那些对着明月的时分，两人到最后总是无言，只剩小皇子带来的身边照亮黑夜的宫灯，是地上的失散星辰。
大皇子见惯京城静姝美人，却没办法不对在外染了侠义江湖气的大皇后恋慕不忘，小皇后心思不浅，两年内没了长姐处处胜一筹的压制在闺秀贵妇的圈子内早已是一众人的中心。她倾慕的是和她一般“正统”的大皇子，自幼便被压一头难免暗恨长姐和小皇子那一股子流里流气的浪荡劲儿。因此她也难免在大皇后回来后对唯一的长姐处处针锋相对，故意为难。好在大皇后本也不是愚钝之人，四两拨千斤地回了去，倒也有魏晋名士的遗风，在京城内短时间里又也拥有了一众拥趸。
这次回来的原因，大皇后和小皇子也算心知肚明，因而当宫内传出当朝皇帝即将驾崩前，便先召见了在朝堂内已有一定根基的大皇子的消息时，两人还同在郊外的春山赏早春的樱。彼时，另外的两人也在恢宏的金銮殿前定下了王朝接下来长达十数年的风雨飘摇。
老皇帝对大皇子许下承诺，告诉他大小皇后都会成为他的贤内助，各封大小皇后，算平妻。可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位皇帝同时有两位皇后的说法，大皇子俯首在老皇帝病榻之前，只柔顺地应只用把大皇后许给他就好了，她在外游历了两年颇识人间疾苦，定能成为他的贤内助，母仪天下足以服众的皇后。老皇帝认为小皇后在朝内也颇受饱学儒士的认可，太学里多年的熏陶也可帮他安邦定国，这都是他早早部下的计谋，。大皇后和小皇后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当皇室的女人。最后是在圣旨上封了大皇后为皇后，小皇后虽为贵妃，却也尊同后位，同掌凤印。
老皇帝本意是让小皇子做个闲散王爷被圈养在京内，下半辈子也少不了荣华富贵，这样也不会在外掀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在内还能给大皇子偶尔出谋划策。他深知以自己小儿子的能力，背着自己这温吞的大儿子足够可以在外整个拥兵自重，扰乱了这太平盛世，搅出一场风雨飘摇。可大皇子那么柔顺，他在父亲的病榻前说着小弟爱那塞外的风光，圈在京内就好比把天生的雄鹰困死在了金丝笼里……又对着老皇帝许下了不会兄弟残杀的诺言，最后将那像雄鹰像烈马像极了大漠汉子的小弟远远地流放到了漠北的边疆，只有一个镇北的虚号，恍惚间还以为是什么大将的番号。
当小皇子隐藏在宫里的人手回来告诉小皇子天子与大兄的安排后，小皇子也只是转头饮尽了多年前同身边人一起埋下的佳酿，回头不羁地一笑，说着柔情蜜意的甜话，问着这位大家闺秀是否愿意陪他一块儿继续浪迹天涯。大皇后又何尝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用着刚从司礼的嬷嬷那里学来的姿态安安静静地笑。
他们都说小皇子是长安里的雄鹰，大皇后又何尝不是京城中的游隼，同是向往着无边辽阔的天际的飞禽，谁又会甘心沦落在一堵朱红宫墙内过那金丝雀的娇贵生活。
可她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啊。小皇后出身大方之家，她在外浪迹多年，倒也导致许多人都忘了大皇后是丞相家的长女了，抗旨私逃必是死罪一条，小皇子贵为天潢或可幸免，可她还要为本就在朝中艰难求生的父亲留一条后路。那么多的荣华富贵从来不是白得的，之中的苦楚全包在绫罗金玉的华翠之中，是头顶欲坠不坠的一把刀。朝中虎视眈眈的人从来不少，想换一家做丞相只需她在这紧要关头行差踏错一步即可。她自由自在了多年，娇生惯养到如今，是到她报这养育之恩的时刻了。
更何况，谁说雄鹰就会喜欢着游隼呢，小皇子这么些年来花楼春闺不知陪她去了多少次，每次都比端方君子更君子。每次总有知情的人调笑他们换了性别，可她知道，那只是因为他心里养了一只京城里娇生惯养的金丝雀罢了，那么娇贵精致的鸟儿经不起塞外的风沙，也吃不起雨雪的苦楚，不懂雄鹰和游隼对翱翔天际的向往……可这也并不妨碍雄鹰想要呵护那笼中的鸟儿，他也曾试图向她献上自己猛禽的羽毛，可金丝雀向往的是在宫墙里将歌唱的婉转将羽毛梳理得更加华丽，两人志趣不投，这次邀约也无非是他和她多年好友，猛禽的惺惺相惜罢了。
恰巧阵风吹过，漫天都是淡粉的樱花坠落在两人肩头眉头，她饮下最后一口涩酒，摇了摇头，转身奔赴未来终将她困顿一生的牢笼。风息了，漫天花雨之下她单薄的背影被华饰也装点出了几分气势。小皇子将最后一口从瓮中倒进杯中，大皇后走得匆忙，他便将那一口酒分进两人的杯中，左手并右手双双一碰，再把她那杯倒进树下，转身去布置自己的后路。
谁都没多说一句话，可两个人都懂了对方的意思。之前漂泊停留，徒惹了无数风尘，现在都随着这一次转身断了个干净。
在那之后的大皇后在圣旨降到家中之前赶到了府中，柔婉地同一旁的妹妹受了这无上的恩宠，等待着皇家早就安排好的无数流程，只是呆坐在院子中的大树下，偶尔间还会想起小皇子之前在这里同她一起抱怨的一些琐事，自己偶尔小酌几杯，杯空杯满之余常常哭出声，酒醒了之后再摇摇头笑笑，随着春日的逝去，有些东西也要随之一起埋藏在史书之外，除了当事人再无第二人知晓那些心事。
相对的小皇子也奋力抗争，可无奈圣旨已下，老皇帝次日清晨便也撒手而去，他只能在京城匆匆布置几条暗线，将这么些年来发展的几位心腹远远护在好友身边，最后只匆匆在老皇帝的灵堂上看过心上人和大皇后几眼，两个人都低着头并肩跪在冰凉的石砖上面，旁边是他神情悲痛的长兄。身后的丞相一派和大皇子一派的人混在一块儿，而他这边只余寥寥几人。
丧葬大典之后不久便是新帝的登基，大典办的十分浩大，他站在九层石阶旁边，看着兄长身着黄袍，边上一同的是新封的皇后，神情淡漠不见悲喜，在上位的第一天将母仪天下的姿态做到了十足，隐约之间，小皇子恍惚到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见两抹艳红的身姿并肩踏着只有皇帝才能践踏的云龙石雕一步步向上，向这天下宣告新一代的主人们。
此后京中风云变幻莫测，小皇子在登基大典之后便被早早地发配去了边疆，大皇后也只能偶尔听闻他的丁点信息。当今皇上视他如眼中钉，大皇后与他又有旧交，朝廷上下都瞒她得紧。于是大皇后也逐渐变成了成熟稳重的样子，外可安邦定国，内可举案齐眉，喜怒从不形于色，那个嬉笑打马千门外的女孩子的影子却是一点都不见了。
她一直气老皇帝不顾血肉亲情，小皇子又何尝不是他的骨肉，发配的时候倒也狠心便这么远远地扔去边疆不闻不问，任由大皇子出尔反尔，说是不兄弟相残，可塞北那么艰苦，听闻一年中七八个月天气恶劣到难以生存，因而对当朝皇帝一直没有什么感情，始终冷淡，礼数尽过便再无表示。可皇帝对大皇后一往情深，惹得封为贵妃的小皇后常常争风吃醋，午夜梦回大皇后总是后悔，在这宫墙内生不如死地苟活着，还不如当初跟小皇子一走了之来的痛快。亲族生死骨肉之情也在被小皇后一次次地下计陷害中消磨得所剩无几，管它背后洪水滔天。
只是深宫之中绝不算安稳，前朝的波动变换也与后宫妃嫔息息相关，皇上没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概念，大皇后便冷眼看着每次选秀带来深宫一茬又一茬的漂亮姑娘，再看着她们的青春在这浩大宫墙之内慢慢枯萎凋谢。没人能够凭借恩宠永远荣华，在大皇后执掌后宫的三个年头里，皇帝早从大婚时天天宿在椒房殿变成了只逢初一十五来到她身边，御花园的莺莺燕燕换了一位又一位，身为贵妃的小皇后也终于在那年扳倒了处处压制她一头的大皇后，上位成功。
被贬的大皇后便一人在远离后三宫的偏远宫殿里乐得自在，椒房殿里的金碧辉煌看了三年让她眼疼，如今她总爱在一天之中睡到晌午时分，偶尔借着少女时随小皇子习得的半桶水轻功偷偷溜到宫外再做一回花楼里魁首的怀里人。皇帝虽脸贴了三年的冷屁股，却也到底还对她留有一丝情分，便睁只眼闭只眼任废皇后这么胡闹着，只要大皇后不把绿帽戴到他头上，便让她余生也算有个依托。
三年之中。身边也有多次暗杀阴谋阳谋，大皇后倒也总能化险为夷，只是当朝圣上在位期间远没有作为皇储时表现得那么优异，治理朝政实在有心无力，恰逢饥荒便处处民生载道，朝中也风声四起，他迫于无奈之下只得将远在塞外的小皇子召回京内，小皇子再回京城便是掀起一阵阵的风雨，搅动本就混乱的局势，短短数月便在朝中有了自己的大片拥趸，几年前匆匆埋下的暗线也浮于水面，众人才恍然，原来没有一个男人会轻易放弃够那个至尊的位置，只是当皇帝意识到时早已来不及，他登基那么些年将“狡兔死，走狗烹”贯彻得淋漓尽致，小皇子这一波来势汹汹，他根本不是敌手。
那夜是后来说书人最爱扩大描写叙述的精彩，后世叙述中，那是许多干大事的夜晚都有的风雪飘摇，小皇子竟然早早与当朝丞相联手，宫内侍奉大皇子的大公公也不知何时便被收买了去，里应外合之下，京城寻常百姓家里都是鸦寂无声，街上连敲更的人都不见了踪影，远远地向京内看，也只远远地从那丈高的宫城内飘摇出厮杀的声音。后宫内也慌乱不堪，平日里典雅的后花园与长廊满是趁乱奔逃的宫人，风雨中无数处飘摇的宫灯一一熄灭了温暖的红光，随着小皇子一并逼宫的将士们将血染红了湖，湖内平日里养着的锦鲤在血腥之中翻起了白花花的一片片肚皮。
一连串疾如惊雷的动作之下是小皇子当夜逼得兄长退位自缢于宫中，这一场权力的更迭交替血腥残忍不亚于历朝历代的任何一次，那人在次日穿上了象征天下至高尊荣的黄袍之后更显阴沉俊美，可跪在殿下的人无一人敢抬头看新天子的面容。
他背着天下骂名再次迎娶兄长的遗孀大小皇后，不论在后世还是在当时都受到了无数的争议反对，当时这一举动让许多人措手不及，只是他还是坚定地贯彻着自从他回来后便说一不二的作风，在漫天非议中举行了大婚。大皇后惊讶于少时旧友变得面目全非，小皇后只是无法想象自己的未来居然依旧可以荣宠余生，只是这些都算后话。
大婚当夜，小皇子身着艳艳一身红，进了寝宫也只站在门口不说话，大皇后也不知说些什么，旧友变化如此之大，又以如此高调强势姿态回归，让她只能与他对坐无言。她揪着描金绣凤的喜服刚抬了抬头，就听见小皇子挥退了宫人，他走得愈近她揪得愈紧，可小皇子只是掀起了罩在大皇后面上的那层喜帕，匆匆看了一眼便转身，只留下一句“我去睡外边的卧榻”和摇晃的木门一起摇荡在大皇后心间，恍惚间大皇后仿佛看到了他局促的涨红的脸，还不等大皇后说什么便掀起一阵风去了外间。
没有圆房，没有交杯酒，只有晃得昏黄的红烛影影绰绰地烧了一晚上。
大婚之后两人反而十分疏离，大皇后恍惚之间仿佛以为回到了第一次当新嫁娘的日子，多次想要说些什么却早早被小皇子疲惫的面容打退，只是在心里，念着下次一定，一定要问个清楚。
不过小皇子在后宫也是十分疏离冷漠不近女色的样子，也没见他去照喜欢了多年的小皇后面前刷个存在。大皇后不爱管这些有的没的，她只是又搬回了刚搬出去没多久的椒房殿，初一十五的日子里小皇子也只是带着他在外搜罗来的美酒佳酿找她闷声喝酒，喝完了也是一人睡在榻上一人睡在寝殿中，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就这么又僵持了好些日子。
不过在外朝之中，小皇子在不到一年时间便夺嫡篡位成功让无数人对他敬而远之，不敢有什么不臣之心。他不愧是天生的统治者，大皇子手中败得糊烂的政事在他的铁血手腕中逐步走向正轨，治理贪官污吏之事短期之间求不得什么大的改善，只是在他统治下的王朝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欣欣向荣，没过多久便让朝臣百姓都拱手称赞，叹一句可真是遇见了明君。
宫中的时日在没有动乱的干扰下总是那般无趣，重复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宫斗伎俩在一代又一代的女人手中推陈出新，后宫妃嫔又遇上了小皇子这样一位仿佛对女子没什么突出喜爱的皇帝，只能自己斗着消磨时光。
小皇后从来没有甘心过，更何况她从椒房殿侍候大皇后的人那种收买到了当今皇帝年少时分是喜欢她的消息，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于是又暗中找大皇后的茬给她下绊子……小皇后的坏，只是一口气咽不下去，可这宫内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对于大小皇后这样二嫁依旧集一身荣宠的，多得是不服气和瞧不起的人，因而那段时间不是贵妃宫里的侍女冲撞了皇后凤驾，就是昭仪在皇帝那里哭诉哪个哪个妃又仗势欺人，背后全是丞相家那对姐妹暗中授意不让她们好过……小皇子初登基朝前一堆事，身为后宫之主的那位显然没反应过来也意不在此，只能揉揉皱出川字的眉心，叫信得过的心腹去处理这帮女人之间的事。
再后来波折无数，大皇后意不在此，特地找了一天跟小皇子坦白说这皇后她真的不想当，找个理由把我贬了吧，我到时候再找个机会假死出宫，过我当年没过完的风流日子去……她一边喝酒，一边迷迷糊糊地跟他抱怨，说倚翠的飞花很久没见过她了，不知道她没去的日子里又被哪个臭爷们儿占了便宜去，那可不好……小皇子眸色沉沉，低低应了她一句好，在大皇后醉酒睡死过去之后任劳任怨地把她抱回殿内，气得不行也只能暗骂这家伙这么多年了酒量依旧那么差劲。
之后两人按照合计的那样，没过多久宫中就传来了当今皇上将少时好友当朝皇后贬了再贬，后宫都讥笑她注定只能是废后的命。当事人优哉游哉在冷宫看小皇帝偷偷给她寻的话本，掰着指头算还有几日便可恢复自由身。乘此机会小皇子也重新对朝中势力顺势洗牌，大皇后因为在冷宫内也免了许多后宫内的勾心斗角，每日晒晒太阳撸撸猫看看书睡睡觉，日子过得比前几年爽多了。
选秀不会因为换了位不近女色的皇帝而停止，更何况后宫和前朝利益密切相关，身为君者联谊真的是块好搬的砖，只是后来新选进宫的贵妃昭仪皇后总是嫉妒大皇后多年相伴小皇子的情分，总想些下作手段让她死，小皇子震怒，连着诛杀了好几人，急火攻心之下却没有想到因为在塞外的旧疾复发而一下子病来如山倒。
临死前召见大皇后，抱歉地笑笑说可能我们的计策打水漂啦，不过他说我答应你的事绝对会办到的，我都安排好了。又跟她说他回京才不是因为她，只是为了皇位和小皇后罢了，他要是撒手人间也叫她不要太愧疚难过，大皇后一边哭一边翻了个白眼，说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小皇后啊你当我不知道啊，你以为你藏得多好我都发现了。
躺在病榻上的君王已经断断续续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了，只是勉强牵起一抹笑附和着她微微点头。
小皇帝取出枕畔写好的圣旨，要大皇后在他死后按照他说的去做，等他死后就让心腹拿着这圣旨，说是她下药害他而死，断断续续地说着朕临终前便识破了你的诡计，却也已经无力回天，只是要你陪葬，待那时自会有人狸猫换太子将你偷渡出宫，从此山高海阔你也算圆了我们共同的志愿。大皇后哭着说那这浩浩江山如何？小皇子笑，笑她在深宫里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蠢，皇兄的孩子也有八九岁了，一直在受着储君的教育，让小皇后任太后垂帘，她追求的是一生荣华，朕全了她，再说你都不是皇家人了关心这个做什么，他都无所谓了。
是雪夜，宫中哭丧之声震天，大皇后在震天的哭声中重获新生。
后来一路走走停停，大皇后出宫后改名换姓游历多年到了塞外，看见小皇子当年驻扎过的的荒山上怪石嶙峋，她顿觉野趣，爬上山却发现有美人像画在一块被削平了的石壁上，只是受了多年的风尘，色彩已经掉了大半。看上去那美人与她那个现在在京城贵为太后的妹妹小皇后的样子有几分相似，却也不像，有几处涂涂抹抹之后，大皇后心说不是我自恋，不过倒越来越像我自己了。那是塞外少有的风沙没那么凶猛的时日，天光正好。
可她当时只觉得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应该的秘密，哭着跪倒在石壁下，看见下面的石堆里隐隐有书信的样子。她不管不顾地去搬石头，血染红了十指，下面几本书是小皇子在塞外这些年写下的牢骚话，讲述他驻扎在外的心事以及对京城里大皇后的担忧牵挂，后面的牵挂也逐渐随着时月变了味。
“暗卫说小妹又对她动手了……同是一家人，小姑娘小小年纪心思倒是狠辣，我当时真是看走了眼。”
“她是傻瓜吗……为什么在宫里也能受伤？”
“天哪元宵盛宴……谁管管她，这傻瓜酒量很差喝醉之后真的很疯哎！！！还有契丹的使者在啊，真是替她感到尴尬。”
“……居然能把自己整到冷宫被废，为什么会有这种傻瓜啊。”
……
“不行，我得回去护着点这个傻瓜。”
大皇后踉跄下山，被常年侯在山下的小皇子的心腹拦住，递给她厚厚一沓书信，全是小皇子回京前后遇见烦心事时写了向她抱怨的话，却从来没有给她看过。一封封翻过去之后大皇后泪流满面，心腹说主上其实回京就是为了您，他其实有点喜欢你的，但不敢跟您说，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暗地里保护您，也一直很为他着急，但他一直没跟您说吧他其实在您面前胆子很小的。
暗卫心腹最后掏出一封信，说这是主上说如果被她发现了石壁，那就交给她的一封，迟来多年的剖白。
“你是我兜兜转转才发现的人，是我不自知心上情动算何时。”
“我年少时答应你护你欢喜，现在我也长大了，我不想只护你一时，可也没有资格护你一世……远远地听到京城里你的一点消息，我已算殊胜欢喜了。”
那也算是，大皇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了存留多年的仪态。
“那是她年少时，四处躲藏，又殊胜欢喜的，来自另一个年少人毫无保留的爱，从始至终，护了她一生。”
那些，迟来多年、相隔两界的，殊胜欢喜。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2020.3.3~3.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