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春夏秋冬》木子锡

4、方位

　　新生舞会那天是个残忍的雨后夜晚，而初中地理课本教导我们“一场秋雨一场寒”。
　　青扬披上了外套仍然冻得哆哆嗦嗦。她下楼前在宿舍的镜子里观察了一下自己，还不算太糟糕。虽然因为之前从没有化过妆所以被屈臣氏的柜姐撺掇着买了一只韩国的BB霜和粉红色的唇膏，好在皮肤够白撑得起来，没有酿成一场颜色灾难。脸上的婴儿肥经过军训折磨到达了历史最低点，胳膊也好像细了一些。珍惜吧宅女，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大学养人的时期就要来临了。
　　走下最后一节楼梯，她隔着楼道看到对面在等着自己的舞伴。
　　男生惯例是要穿西装的，而任何人穿上西装总要比平时顺眼一些。萧泽握着装有后座坐垫的自行车车把在树下等着，微黄的灯光打亮了现在已经熟悉的侧脸线条。青扬隔着楼道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附近。
　　萧泽不知道是不是又在魂游微积分了，等她走到附近才出声：“嗨。”
　　我的天哪，青扬绝望地想，他怎么比我还白。
　　这个她见过唯一能比肩欧美白种人肤色的男性也显然有些吓住了，半天才回答：“早知道你穿成这样，我应该再穿正式一点的。”
　　“不用，我已经看出你不常穿皮鞋了，”青扬用六厘米的后跟踩了踩地，“而我花了十分钟才从三楼走下来，还是赶紧走吧。”
　　萧泽盯着她冻得有点哆嗦的肩膀看了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跨上了车。也对啊，青扬坐上后座时想，他要是把外套脱给我穿着，西装不就不成套了吗？
　　又或者只不过不好意思做出这种类似偶像剧的举动而已，青扬叹了口气，接着又迎风打了个寒颤，理工男。
　　舞池设立在校门外一个地下一层的广场里。台阶，青扬憎恨台阶，不仅因为重力做功使人疲惫，而且因为那危及她脚踝安全的高跟鞋。
　　她尽量保持优雅地一瘸一拐走下去，而旁边的萧泽因为步速如飞不得不停在半路等她一会儿。
　　理工男，青扬咬牙切齿地想，然而并没有开口让对方来扶自己一把。
　　舞池中央打着五颜六色的圆形光斑，入口有负责拍照留念的同学招呼他们站到看板前。终于踏上平地的青扬长吁一口气，和舞伴并无接触面积地拍了张照，一边莫名觉得他们的身高差还挺合适的
　　男生们大多给自己舞伴配了花，萧泽这时开始显出一些事先没有准备的手足无措，他转了一圈，就地取材地从门口装饰用的花圈上拔下了一朵。
　　然后他比着青扬的低胸装想找个地方别着，顿了一会儿，讷讷地把花插在了自己西装的上衣口袋里。
　　青扬爆发出了一场大笑，然后对方也被感染得笑起来。
　　笑过之后两个人好像熟悉了一些，青扬提起双方的父母互相认识，萧泽告知她自己的父母毕业于她本来要去上的那所高校，是任职于政府的工程师。而青扬告诉他自己数学专业出身的父亲和与自己同专业的母亲在生活中的观念是如何天差地别。
　　“你们都觉得我来读这个专业很奇怪吧，”青扬询问他的看法，“我在高一的时候起誓如果能上T大读垃圾分类也无所谓，这种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文科不是比较轻松吗？”
　　“歧视链最底端啊最底端，”青扬痛心地说，“我出去的时候都只说学校不说专业的。”
　　这位就读于老牌工科学院的舞伴说：“我们能源专业还经常被人说是修锅炉的。”
　　青扬再度不优雅地笑起来，然后看到自己的舍友在对面挤眼睛。她就对萧泽谈起郑敏的舞伴、他们共同的同学，颇骄傲地表示：“我给他们牵的线。”
　　“真的啊，”萧泽也跟着笑，“亏我刚才在门口看到他的时候还佩服了他一会儿呢。”
　　有情侣结伴来舞会的已经开始公开秀恩爱，在舞池中央亲的难解难分。青扬面不改色地看着这场景，评论说：“其实我觉得单身没什么不好，看着宿舍楼下夜夜腻在一起的情侣竟然心如止水，我可能是要孤独终老了。”
　　“其实我也没什么感觉，”萧泽在一旁陪着她看，“就是舍友在嚎着要脱单的时候我也会跟着嚎两句。”
　　主持人在这时突然跳上台，说要点在场的舞伴们上来玩一些“大冒险”游戏，青扬和萧泽两个突然神同步地往后倒退了三步远离舞池，看着踊跃参与的情侣已经凑满了人数才长吁了一口气。
　　郑敏在此时拍了拍她的背。
　　“爸爸你吓死我了，”青扬干巴巴地说，“你和你的舞伴谈些什么呢？”
　　“游戏，”郑敏简洁说，接着富有深意地挑眉毛，“你那边有什么情况，嗯？”
　　“没什么情况，”青扬给了她一个“管好你自己”的微笑，“哦，他送了你巧克力。”
　　“你要是喜欢可以给你吃。你的礼物呢？”
　　青扬想起了那朵插在西装口袋里的干花：“一言难尽。”
　　新生舞会听起来是个浪漫的传统，但当事人并不会跳舞，尤其是还穿不惯高跟鞋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当萧泽问她想不想就这样回去的时候，青扬很轻易地点头，然后拎起了寄存在门口的外套，和郑敏以及还在热舞的苏亦廷告别。
　　萧泽骑车行驶在校园大道上的时候，青扬突然感觉到和自己平时看见的风景不大一样：“这是哪条路？”
　　“校园最东边的一条主干道，”萧泽有点奇怪，“你没来过吗？”
　　青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出纠结已久的问题：“东面是哪面？”
　　自行车速暂缓了一下，接着又无奈地快起来：“已经来了快两个月了，你不知道校园的东面在哪？”
　　“我们是江苏人，”青扬归咎于出身，“我们只说前后左右，不说东西南北。”
　　“因为我们那里的主干道很多是斜向的，说不清方位，北京的大多数干道都是正北正东走向，”萧泽耐心地解释，“宿舍区在校园北面，现在知道东在哪了吗？”
　　青扬在心里过了一遍“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然后回答：“知道了。”
　　“你刚刚是不是背了一遍方向口诀？”
　　青扬突然想——用英语翻译腔来说——狠狠地踢这个家伙的屁股，她用扭曲的逻辑辩解：“我的立体几何学得可好了。”好像这跟方向感有什么关系一样。
　　“我知道你在名校联考的时候数学考了第一。”
　　青扬满意地闭上了嘴，在后座上沉默下来。夜晚的凉风袭来，虽然有些冷，但不得不说是北京难得的好空气。不用出力时，两边飒飒作响的叶子和昏黄的寂静仿佛有了另一重意境，青扬突然觉得如果这是恋爱的福利之一，那么脱单或许也还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