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暑气冻人(上) ...
-
贵妃从宫里赐出了端午节礼,也赐出了五月初一至初三清虚观打醮的日程。府里的女眷鲜少有机会出那么老远的门,故而丫头们都使出浑身解数撺掇主子太太们带了自己去。我和雪雁、紫鹃,自然是要跟着林姑娘去伺候的,潇湘馆内余下还有几个小丫头,经过一轮轮极为复杂的排班调序,包含但不限于撒娇、恳求、卖人情等操作,最终争取到了坐上荣府马车出门的资格。
没几日,就是初一的正日子。这日天气晴和,我和紫鹃正扶着姑娘上翠盖珠缨八宝车,宝姑娘早先一步已上了车,见林姑娘有不胜之态,便伸手拉了稳稳一把。莺儿和文杏,一人抱着个坐枕、一人拿着两把团扇,等林姑娘坐稳了,就把手上的东西递送给宝姑娘。我和雪雁也依次把折扇、小食递了上去。
林姑娘还未说话,雪雁道:“倒麻烦宝姑娘照看着我们姑娘些。茶具与丹药,紫鹃另备在我们的小车上了,要是我们姑娘或有哪里不舒服,请即刻传人告诉我们一声。”
宝姑娘轻轻摇着团扇,笑对林姑娘说:“你出脆饼,我出清风,这一路上就不闷了。”
那边紫鹃已经在招呼我和雪雁过去,于是我俩和莺儿、文杏迅速把马车帘子放好,这才各自散了。据说那天两旁街上,有无数百姓出门看荣府打醮的热闹,车如流水马如龙七个字竟说不尽当日的景象。人人赞叹公侯之家气派,但我们挤在马车上的丫头们也实在被颠得够呛,算是老天有眼,我所坐的那辆车上虽然汗香难免,究竟还没人吐,否则不慎沾染上些许,别说林姑娘爱干净受不了那腌臜,就连我自己也浑身不自在。
我和雪雁候在西楼,等着紫鹃下来,再按着次序换班上正楼伺候。正楼对面的戏才刚开演,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我觉得心头怪闷的,还以为是没从马车上缓过气来,就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解下裙子上的香囊,按在鼻子上狠命吸着。
远远走来一个人,我顺着脚步声抬头一看,和那人同声喜道:“怎么你也来了?”
“琏二奶奶招呼了这么些太太小姐,我哪儿能在家偷闲呢?”小红用手绢掸了掸我边上的那张凳子坐了。
“那日你走得急,我都还没送礼恭喜你呢。你这回扬眉吐气了,在琏二奶奶手下,比起以前在怡红院里憋屈,要很不一样吧?”
“你还别说,如今我才知什么叫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在怡红院里那一年,也忙不过在二奶奶这边十天。不过……忙是一回事,我是打心里开心呀。”
我昏昏沉沉地听着,头隐隐痛起来,笑容逐渐凝固。小红看出我不对劲,拉起我的手一摸:“这么冷,你早上起来就这样吗?”
我摇摇头,小红找来一碗水,从荷包里摸出一把人丹喂我吃了:“别是中暑罢。来,咱们往外头散散去,这里都是人,越闷越坏了。”
小红说得对,我还真是中暑了,坐车坐的,说起来真的好丢人,怡红院来了六七个人,就我一个中了暑。不对,林姑娘也犯了暑气……
同样是中暑,我的症状比姑娘轻许多,回去擦了些白酒,又舒舒坦坦地睡上一夜,初二醒来就好了一半。反是林姑娘自幼体质弱,着实禁不住暑热之病,食欲和精神头始终都还蔫蔫的。同样蔫蔫的,更不止林姑娘一个。宝二爷不知为什么,回来发了老大一通脾气,第二日不去看戏了。老太太也道乏不肯再去。
午后,紫鹃看着婆子煮解暑汤,又听说老太太那里有些西洋药,寻思再找个人去取些来。我便自告奋勇去取药,紫鹃说:“你歇着去。”
我道:“姑娘这边离不开人,况园子与西府本是一体,我沿着树荫晃过去,保准没事。”那边雪雁又来替姑娘叫紫鹃,紫鹃就赶着去了,还不忘回头交代我带着把扇子走。
其实我心里有另一件事,昨日多亏小红看我脸色白,带着出去散了散热,我意欲送几件绣品谢她,既然要去老太太屋里,取完药还可以上琏二奶奶院子里把礼物送了,省得来回几趟费劲儿。
计议已定,我就回屋拿上东西往西府。才绕进角门,就有一个道姑不知从那里横穿出来,风风火火地到处逛起来。我看她穿得像个人,走起来却像个贼,正疑惑是哪里来的婆子,却见她忽然站定理了理衣裳,笑嘻嘻地入老太太正房去了。
我以为这是个深藏不露的大人物,一时也不敢去打搅她和老祖宗的会晤,就掉头向琏二奶奶院子里来。送完礼物,打量时候也差不多了,我重新来到正房,就见鸳鸯打了帘子端着茶出来。我便迎上去问:“老太太有客么?”
鸳鸯道:“才走了一个,这会子老祖宗歇下了。你有事要回?”
“紫鹃姐姐打发我来问可有没有解暑的西洋药。”
“老太太刚还念叨这个呢,你先进去我房里等着,我一会儿把药给你带来。”
我点点头,老老实实走向鸳鸯房里。不妨头脚下一绊,地上竟有个极小巧的绣袋,开口的绳子断了一截,大约是原主人走着走着就掉下来的。
把绣袋拿在手里转着圈细看,也不见留有名姓。我便袖着它进了鸳鸯屋里,沿着窗边的光拆了细看。里头只有一张叠成方块的欠契,写的是赵姨娘发愿献给道婆马氏五百两香火钱,已付了了三百九十两,还剩一百一十两未清。
刚欠契叠回去,鸳鸯就来了。我收了药与她闲话一番,忽而问道:“听闻宝二爷有个寄名的干娘,姓什么来着?”
“姓马,刚还来跟老太太请安呢。”
我心下了然,便向鸳鸯告辞,一路慢慢绕到赵姨娘院子里。
此日环三爷上学去了,赵姨娘的两个大丫头,一个跟了珠大奶奶去了清虚观,剩下一个也不知去了哪里,整个院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无。透着纱窗,可以听到窗前有两人在嘀嘀咕,我远远侧站着一望,果然是赵姨娘和先前看到的道婆挤在一起。
“放心罢,人都清出去了。你欠契拿来,我要还愿了。”赵姨娘在屋里说道,语气格外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