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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处安放的记忆 ...

  •   青春期最大的烦恼,总与考试、学习、成绩这类东西脱不开关系,对我这个令父母头疼的孩子来说,更是如此。在我用尽各种招数赶走第五位家教后,妈妈终于爆发,一场世界大战后,我不得已妥协。
      宗晨便是第六位家教。他的出现,像是一场多米诺效应,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五月,五月最后的一个周末。
      我一人在家,穿着短裤背心,就着阳台温煦的阳光,肆无忌惮的偷看《天是红河岸》。因为太过自由,失去该有的警惕,甚至没发现屋子里何时多了一人。
      “你好。”一个好听的男人声音,我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你好。”声音又响起,我迟钝的神经终于找到重点,遂大惊失色,第一反应竟是飞快的将漫画书藏到身后,又迅速抄起一旁的拖把,指着他,“ 喂,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开进来。”那个男生言简意赅,扬了扬手心的钥匙。
      “哪来的钥匙?!”现在的小偷胆真大,不能小觑。
      “门口的花盆。”靠,见鬼了,这都知道。
      他朝我慢慢走来,而我的心跳亦随着逼近的脚步,越来越快。
      “喂喂——我可学过跆拳道!”我拽着拖把,手心紧张的出了汗。
      他止步,伸出手来:“你好,我叫宗晨,你的家教。”
      “哈?”脑里似乎闪过妈妈出门前交代的几句话。
      “敲了很久,没人开门。”他解释道。
      我终于松口气,老妈对他也太放心了吧,居然连备用钥匙的位置都告诉他。
      “你叫宗晨?对面小区的宗晨?”我盯着他看。
      “是。”
      “哇——那真是久仰。”
      “幸会。”他倒真不客气。

      我带着他来到书房,拖出早就准备好的凳子,十分殷勤,“请坐请坐,宗老师。”
      他看了一眼,冷静说,“这凳子,缺条腿。”
      “哎?那怎么办,我房间就两把椅子,另一把是我的专座。还有啊,餐厅的那些是吃饭时专用的,客厅的三把,属于家人专用。客用的么,可就这一把了。”无理取闹也算是我的强项了。我又好心提醒他,“哦对了,出门右拐,三个十字路口,再左转,两十字路口,有家店,有卖凳子的。”
      “谢谢。”他终于开口。
      “you’re welcome.”我朝他眨眨眼,露出标准的无害微笑。
      哈哈,跟我斗。天才宗晨又怎样。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这家伙似乎没那么好打发,就在我继续埋首漫画没多久,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利器闷钝的声音。我冲出一看——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家伙,正蹲在地上,拿着锤子捣鼓着那把破凳子。天知道,他从哪找来的工具。
      “你在干什么?”我惊讶的张大嘴巴。
      “修我的专座。”他头也没抬。
      “……”
      “请别挡着光线。”
      “……”拽什么,这可是我家!我怀疑的盯着他,“你确定会修?要是它又少了条腿,你得负责。”
      “我组装过的模型,工序比这复杂十几倍。”他淡淡的丢下一句。
      好吧,他确实有拽的资本。“您真有才。”
      “谢谢。”他毫不客气。
      “you’re welcome.”我更不能客气。

      说实话,我真无法将眼前这个男生与传闻中的天才宗晨联系起来。事实上,关于他的一些小道消息,我都不知听过多少版本了。无论在什么时候,但凡有个成绩好的孩子,便会成为各家孩子学习的榜样,更何况,模样还那么俊俏。
      “听说初三那会,好几家学校校长都争着抢他呢。”
      “听说在全国物理大赛里,又得了奖。”
      “听说他能马上算出四位数乘法。”再传都要成神童了。
      因此在我的想象里,宗晨他的脸就是一金灿灿的大奖杯,不过倒是没人告诉我,这奖杯脸还会修凳子。
      “好了。”他拍拍手,站了起来,“要不要检验一下?”
      “不要。”我一口回绝。
      “你害怕?”他挑了挑眉。
      “你才害怕。”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禁不住人激。正要坐下,凳子却被拎开,他丢下一句,“不好意思,现在这是我的专座。”
      我惆怅,相当的惆怅。
      我们又回到书房。他抽出物理书,开始进入主题,“那么,我们现在开始吧。你觉得哪一部分最薄弱?”
      “都挺薄弱的。”
      “哦,那就先学最基础的。”
      “可我连最基础的也不懂。”
      他头也没抬,“没关系,慢慢来,我还教过更笨的。”
      “你才笨,你全家都笨。我只是看不懂。”我什么时候说自己笨了!
      “看不懂,更要笨鸟先飞。”
      你才笨鸟,我咬牙切齿,“我不是鸟,飞不起来。”
      “那先学慢慢走。”他倒是接的快。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先走拉。”我望文生义的本领也不错。
      他终于有了些反应,往后靠了靠椅背,眯着眼看我,“请便。”
      我唰的推开椅子,刚往外迈一步,就被他的话定在原地。
      “走之前,我有必要先交代今天的补习任务,讲解加作业,大概需要四小时,”他看了看手表,轻描淡写,“现在是下午两点,按原计划是六点结束。如果你要先走,那没办法,只能延迟到晚上了。”
      “……”
      “哦对,听叶阿姨说,晚上你要参加同学的生日会,真遗憾,大概去不了了。”
      “……”
      “当然了,时间完全由你自己选。”
      我只能翻着白眼,老老实实坐回去。
      “好了,翻书吧。”他说。
      “知道啦。”

      他拿出一本笔记,细条慢里的开始上课,不得不承认,某种程度上说来,他确实是个称职的家教。宗晨讲课时的声音与说话有所不同,沉稳,醇厚,像是风过梧桐,暖呼呼的,补习编排的内容也并不枯燥,他会用些恰到好处的比喻与一些有趣的方式阐述枯燥的定理。不知不觉的,我居然也随着他的思路走了。
      “你可以按照这个方式来做受力分析,首先考虑重力,然后是向下摩擦力……”
      “来,”他将手里的铅笔递给我,“你来画受力图。”
      “哦,”我接过笔,视线停在他握笔的手上,好奇的问,“你是左撇子?”
      “是。”他揉了揉眉心。
      “那你吃饭也用左手?”
      “是。”
      “洗衣服呢?”
      “是。”
      “上厕所呢?”
      “……”
      “听说左撇子很聪明?”
      “谢谢夸奖。”他又看了看手表,提醒,“已经三点半了。”
      “好吧好吧。”我无奈的瞄眼题目,又胡乱画了几下,丢下笔说,“不会。”
      “你先从一个物体开始分析,受到哪几个力,然后逐一画出……”他细条慢理的重新说一遍。
      “不明白。”我苦着脸。他继续重复一遍。
      “还是,不太明白。”我继续装傻,这一招必杀技,屡试不爽。
      他忽然站了起来——我吓一跳,以为这么快就发飙了,结果他却说:“你看着我。”
      “啊?”我有些摸不到头脑,不过既然他都要求了,那我就好好看吧。我故意摸着下巴,将他从头到脚扫描一遍。事实上,他还真是个好看的男生,柔软的黑发,深邃的眼,高高的鼻梁,侧脸弧度恰到好处,线条锐利而温和。

      他勾起嘴角,眼睛眯的更细,“看够没?”
      “恩,鉴定完了,勉强算英俊吧。”我笑,看不出他还挺自恋啊。
      “……我现在站着,受到几个力?”
      “我怎么知道——重力呗!”
      “如果我站在凳子上,又受到几个力?”
      “啊,站凳子上?你又要再修一次那破凳子吗?”扯开话题也是我的强项。
      “……”
      直到夕阳西下,我们还在纠结这道最简单的受力分析,我相信他知道我是在故意捣乱,但他却什么都没说,甚至没露出丝毫的不耐烦。不知道是他神经短路还是我真的棋逢对手,连我自己都开始觉得,无理取闹的有些过了头。
      “我饿了,要吃饭。”
      “行,”他直了直身,又看手表,“先把这道题做出来。”
      我崩溃,我投降!
      只好拿起笔来,顺利的画出受力图,得出答案,又迅速的将东西收拾完。
      “好了,今天谢谢宗老师了,再见。”最好再也不见。
      “不用再见,”他看了看我,说,“吃完饭继续。”
      “什么?”我指着墙上的时钟,“喂喂,已经六点半了,超时了!”
      “不好意思,我并没有说,今天的授课内容是以时间长短来衡量的,我的标准是完成的内容。”
      “……”
      “事实上,我一开始并没有料到你的——接受能力那么有限,因而错误的估计了完成这些任务所需要的时间,对此我深感抱歉,根据刚才你的表现,我已经调整时间表,也就是说,如果你顺利的在七点前吃完饭,然后马上投入学习,那还需要六个小时——也就是到晚上的一点,才可以完成任务。当然了,如果你的接受能力大有改进,可以按照正常人的水平发挥,那大约还需三个半小时。”宗晨慢腾腾的说完这番话,然后转身,“我先回去吃饭了,七点见。”
      我靠!“见你个头。”我忍无可忍,“我晚上要参加同学的生日会。”
      “真是遗憾,或许你可以买份更好的礼物去弥补。”他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礼品店,如果有需要,可以将地址告诉你。”
      “谢——谢!”我咬牙切齿。
      “you’re welcome.”

      我真的要抓狂了!唰的站起,我一把推开椅子,冲着他的背影喊:“晚上你别来了,来了我也不在。实话跟你说吧,学习对我来说没意义,我宁愿用这点时间去发呆,也不愿意去研究什么重力阻力摩擦力!当然了,你是优等生,你喜欢学习,因为那可以带给你夸奖,赞美,甚至崇拜,可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我一丁点也不喜欢!所以宗晨,能不能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他停下脚步,背影被黄昏的夕阳拉的很长。
      我平息了自己的呼吸,在心里默数,猜他忍几秒离开。
      “简浅,”他叫了我的名字,这不是他第一次叫我名字,但却是我第一次听到异性用这样的声音叫出那两个字,温和轻柔,仿佛拂过脸颊的风。
      “那对你来说,做什么才不浪费时间?”

      天色暗的很快,残存的夕阳余晖仿佛放大镜,用金色光线勾勒出空气里那些细小的尘埃。那些尘埃,也只有在被阳光所眷顾的这些时刻,才会被人们所发现,而我们也才会知道,原来与我们一直同在的,还有这样微小的群体,它们微不足道,却一直存在。就像他所问的,那被我忽视却一直存在的问题——做什么才不浪费生命?
      说实话,我明白,却也不明白,并非只是因为贪玩,因为无聊。只是对我来说,生命有着更一层意义,它那么转瞬即逝,让我惶恐不安。
      此刻的我像在歌曲高潮处被卡住的唱片机,努力想要发出声音,却只是徒劳。
      “既然没想明白,就别用这些自以为是的借口,等你真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再来理论这些也不迟。”他轻轻的带上门,说,“七点见。”
      那天晚上我并不想出去,不过也没呆在家。我无精打采的参加了阿力的生日会,脑子里却一直回放下午的事情。
      回到家已经很迟,屋里亮着灯,我以为是爸妈回来,没想到开门的却是宗晨。
      生冷的白炽灯将他笼罩在一层光晕里,他静静的看着我,漫不经心的说,“回来了,那过来补习。”

      我望着指向十点的钟,第一次深深感到了挫败。
      但这仅仅只是噩梦的开始,每个周末都会周而复始的上演这样那样的戏码。
      我想尽了各种办法。
      比如装傻充愣,不过他会不厌其烦的讲解,一遍又一遍,直到我听到想吐。
      我鸡蛋里挑骨头,他也总有本事将骨头挑完,而我却完全挑不出他的任何毛病。
      我故意挑衅不合作,他表面听之任之,可最后的结果还是我花几倍的时间与精力去弥补后果。
      要是我搞些恶作剧。比如趁他不注意将眼镜藏起来啦,那他下回一定不会忘记带副备用的,又如我无缘无故给他取了个绰号——粽子,结果他若无其事的说,“想吃粽子?楼下的嘉兴粽不错。”或者在他讲课时,时不时的岔开话题,可最后往往被他反驳的体无完肤。

      我故意逗他,“哎,你学习好,长的也还行,一定有不少人喜欢你?”
      “长的,只是还行?”他完全放错了重点。
      “……”
      “如果我算还行的话,那你长的算什么,惨不忍睹?”
      “你——去死!”
      “你怎么每周都那么闲,不陪女朋友吗?”
      “暂时不用。”
      “暂时不用是代表你还没女朋友呢,还是你不需要陪女朋友?”
      “如果你想知道我有没有女朋友的话,请直接提问。”
      “那你有没有?”
      “……和你做错的这道题有关系吗?而且,还是做了三遍又错的题。”
      “没有。”
      “很好,那请继续。”
      “……”他根本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喜欢吃什么,我请你吧?”
      “不用了,谢谢。”
      “you’re welcome。”
      “请你看电影?”
      “不用了,谢谢。”
      “you’re welcome。”
      威尔克姆你个头!我软硬兼施,他软硬不吃。
      终于有一天,他状似不经意的提了句,“简浅,你这套好像用了七次,能不能换点新鲜的?”
      于是我彻底down了。

      相比这些,更可怕的是——我的成绩居然开始进步了!当看到物理老头笑嘻嘻的摸摸我的头,说孺子可教时,我真是感到星光暗淡,前途昏暗。
      虽然我们是以这样一种,水火不容,敌存我亡,争锋相对的方式开始相处,但时间这个无情的东西,总会随心所欲的,用你所没意识到的方式,一点点的慢慢的改变一切。
      而当你意识到时,似乎已经晚了。终于有一天,我惊恐的发现自己居然会乐此不疲的与他玩这些小把戏,居然会期待原本厌恶的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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