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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怎能两不相欠 ...


  •   宗晨下午换了一套米色的带帽套衫,又配着水洗色的仔裤,一双皮革短靴,与平日的装扮完全不同,虽然我笑他在装嫩,但也不得不承认,除了他脑门上依旧没褪去的伤痕,着实养眼的很。

      我们转了几个摊位,都被告知馄饨皮没了,卖光了,即使有也有剩下的,也大多不好,不是皮薄便是皮厚。

      正发呆,身后猛地传来汽车喇叭声,心里突突一惊,本能的拽着身边人的衣角朝路边躲,只一秒,手已被牢牢反牵住,宗晨的声线清晰而稳定:“别慌,跟着我。”

      那次车祸后,我心底留下的阴影,一直未散去。

      他的手很大,掌心几乎包住我右手,虎口处有因长期绘图而留下的薄茧,触感特别……让人觉得安心而温暖。

      冬天的夜沉的快,不知何时,夕阳已落山,接着,暮色便铺天盖地而来,路灯依次亮起,无端填了些气氛。

      周围依旧热闹而喧杂,我与他像情侣一样,牵住彼此的手,去买饺子,哦不,馄饨皮。

      这种感觉很奇妙,安心却又忐忑,我知道的,但凡与幸福有点搭边的行为,一旦失去,会导致的心理落差便比从未拥有时多了不止一倍。

      何时我已如此瞻前顾后?

      我欲将手抽出,却纹丝不动,再暗暗用力,还是失败了——罢了,有美男豆腐不吃,那是傻子。

      我比宗晨要矮个20多公分,大约在他耳廓下,正视他需要仰视,以往每次争执时也总得先摆出脸谱,才能在气势上旗鼓相当。高个子的好处还在于天生比别人多了几分心理优势。

      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他,却见他的脸一点点融入这夜色,并不模糊,相反的,反而逐渐明晰起来。

      宗晨的头发长出不少,成了较短的平头,没了额前的刘海,少了些冷漠神秘,多了几分干净利索,又穿着今日的休闲样式,恍惚之间,像是多年前那个高中时代的他。那条巷子很快走到底,我们又从那端走了回来。

      回去时,天空竟飘起了小雪,洋洋洒洒的,像是云层的灰,漫天而来,撩拨的人心底发痒,早先日子地上深深的积雪早已褪净消失,地面干燥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们总是很容易忘记灾难——尤其是与己无甚关联的,甚至,还会有其他意义。正如张爱玲的倾城里,香港的沦陷成就了流苏,但我明白,与我和宗晨而言,那一场百年一次的雪灾,并没有成全什么,只是改变了某些东西,而那改变,谁都说不准是好还是坏。但至少现在,我宁愿宗晨没有改变。

      “下雪了。”宗晨仰头看着天,他的眉间渐白,接着很快消失。他将帽子套上,又解下脖子间的围巾,低着头,将我拉到身前,很自然的帮我围好,动作温柔。那股熟悉的冷冽清香于是瞬间灌入我的肺腑,令人贪恋着不自觉的深呼吸。

      可以拒绝什么,但往往的,无法抗拒某些东西。

      他的指尖触到我脸颊 ,“啪嗒”一下,瞬间微麻——静电反应,我和他兼一愣,结果下一秒,围巾也传来“猎猎”声……

      “电也不是这么放的吧?”我缩了缩脑袋,一边呵气,一边嘲笑宗晨,却不经意对上那眼眸——蕴着笑意与……情愫的眼。

      这样温柔的,迷人的宗晨,快让我没有抵抗力了——我对他的免疫力原就基本为零。

      他说可能要移民了,他又主动开始示好,无论怎样,我都不该在意了,每每想起叶阿姨声泪泣下的模样,想起母亲悄无声息的逝世,我便试图让心肠硬上一分。

      起风了,我垂下眼,加大步子朝前,“回去吧,家里的人要等急了。”

      对于我们迟来的馄饨皮,一家人似乎没有什么意见,事实上是,他们正热火朝天的搓着麻将。

      事实证明,精神层面的力量是无穷的,能抵御低级的生理需求,即使不吃饭,也不能不打麻将。

      “哎呀,小女婿回来啦……我们饿的都没力气打麻将勒……”某大娘扔了张一筒,眼朝我们一飘,“浅浅,赶紧的……你们两包馄饨去。”

      “我爸呢?”没看见老爸的身影。

      “哦,大概又去前堂了。”爷爷叹口气,扶了扶老花镜,又丢了张没用的牌,我不知道他是因为老爸在叹气,还是因为摸不到想要的牌而叹气。

      “哦。”我低下头,没再说话,拎着一袋皮去了厨房。

      “转过来,”不知何时,宗晨已经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毛巾,“头发湿了,我帮你擦干。”

      我愣了愣,便要伸手过去拿毛巾,“不用,我自己来。”

      他淡淡的看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只不动声色的将我的手挡回去。

      干燥的毛巾带着独特的清爽气息,宗晨的动作很温柔,手指在头皮来回擦拭,一阵酥麻。

      我站在他面前,一动也不敢动,视线停留在地上交叠在一起的影子,鼻子忽然发酸。何必呢,宗晨,你想走就走吧,不用对我感到愧疚,不用对我这么好的,真的不用。

      “好了。”他朝我笑笑,好看的下巴微微一扬。

      “嗯,包馄饨去吧,大家都饿死了。”我忙隐下眼里的泪意,转身去拿馅。

      “好。”

      我们将盘子端出客厅,边看电视边包,我们心照不宣的,没有看关于雪灾的新闻报道。

      屋子里开着暖气,宗晨将外套脱了,只穿一件毛绒绒的浅灰毛衣,穿在他身上看起来空荡荡的,锁骨凛冽而冷锐,我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的喃了句:“好瘦。”那一场车祸后,他明显瘦了,下巴更加尖,脸上几乎没什么肉,没想到身上也是这么瘦。

      “心疼啦?”不知怎么回事,大娘对某些事总是特别耳尖。我心里是真的一酸,却还是笑道:“是啊是啊,我心疼了,心疼死了。”

      宗晨正娴熟的将一只馄饨包好,闻言唇角明显上扬,心情忽地大好。我也不是瞎子,虽说别扭着,但心里也是吃了蜜一样的甜。不管怎样,我都不得不承认,和宗晨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能感觉到开心。

      也罢也罢,谁说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水开了,”我拭了拭额头的薄汗,在厨房叫道,“把馄饨端进来。”

      宗晨今晚真的很有家庭主男味道,虽然我知道他一向很会照顾自己,但是说起来他也是客人,就这么忙活了大晚上,从买皮到包,再调汤,又一一问了在座的要吃几只,再分别盛好,端上桌,放好勺子碗筷,这才喘口气。

      我忍不住不捉弄他,凉凉问了句:“什么时候改行到我爷爷家当保姆吧。”

      他但笑不语,意味深长。

      后来我才知道,这家伙一早知道那是爷爷故意试探他的,所以装孙子装的特卖力,任劳任怨的——就说他聪明吧,果然聪明。

      “爷爷,我去叫爸爸来吃饭。”

      “好,快回来,要冷掉的。”

      “让我去吧,”宗晨站了起来。

      我看他一眼,指了指西边,“过去第二个前堂。”

      “知道了。”

      宗晨去了很久才回来,回来时我们都已经吃好了,爸爸的眼睛红红的,我猜也猜到了,一定又在妈妈灵前哭了。

      我从电饭煲里将温着的馄饨拿出来,一人一大碗,“多吃点。”

      夜色铺天盖地的从各个角落涌了出来。一出屋子,冷意便直直泛上来,空气里有灼烧过后的干燥草木味。

      我们这边有个习俗,但凡大年夜,总要用食物先拜祭去的亲人,愿祖上保佑活着的人,也祝逝去的魂灵可永生安息。

      堂前是用来祭拜的地方,在四合院的一侧,与主屋隔开。爷爷家堂前用的还是旧时的低瓦灯泡,光线昏黄,让人恍惚之间分不清身处何处。

      我拿着炉子,慢慢走了过去,站在妈妈的牌位前,炉子已陈旧多年,是早时用来烘手用的。原本光亮的银质已磨的黝黑,外层雕着繁复的枝叶,内里盛了不到三分之二的灰,添着几块红透亮的炭。那原是妈妈的用的,从小她便怕冷,自嫁过来,在奶奶家得的第一样东西便是这火炉。

      点香,跪拜,我沉默地看着星火一点点燃尽。

      “对不起,妈妈,但是……能不能让爸爸忘记你,我希望他能快乐的活着,就算再娶个人也没关系,他总归还要活个几十年的,妈妈……原谅我的自私,但我真的希望,爸爸可以忘记你……”

      人总是自私的,死人怎能与温香暖玉,有血有肉的活人相比。每次看见沉默着的老爸,心里便刀割似的痛。

      但还能怎样,有些人一生只能拥有那么一次,因为太过于刻骨铭心,所以其他的再也无法取代,所以我明白爸爸的苦,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根本就做不到。

      这样的人,说好听是情痴,说难听是傻子。爸爸是,我也是,而宗晨……我希望他不是。

      不知过了多久,香火渐渐熄灭,我小心翼翼的,将烛台上的灰烬收入炉中。

      因为跪久了,起身时膝盖有些麻木,慢慢走到门口,才看见一直靠在门边默不作声的宗晨。

      他低低的说了句:“当心。”

      “嗯。”

      出来时,夜色浓重,好在当空一轮皎皎明月,衬的大地银辉一片。

      小侄子蹦跶了出来——“我们去逛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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