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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风筝与飞蛾 ...

  •   柔软的黑发覆在前额,眼睑紧闭,一层浅浅的黑眼圈泄露了他的疲惫,宗晨一只手还握着电视遥控器,脑袋微倾向一边,露出削瘦的下巴及冷冽的锁骨,隐隐透出几分单薄。

      我没出息的——竟为他感到心疼。再次相见后,彼此总是冷嘲热讽,根本无法好好谈一次,其实我很想认真问问他——这么多年了,他到底过的好不好。

      我慢慢走向他,轻轻俯身,拿走他手里的遥控器。

      刚洗完的长发还没来得及扎起,湿润的发丝拂过他的脖颈,我小心翼翼,怕吵醒了他。

      “别闹了,浅浅。”他忽然说了句,嘴角甚至带着笑意。

      我吓得跳开,发现他还闭着眼睛。

      别闹了。这句话,熟悉的让人心里发酸,而我却可耻的想念着。

      而他叫我什么,浅浅……我从未听他这么叫过我,即使是在最亲密的时光。

      原来睡梦中的他,也曾留恋过往。

      我把面条放进电饭煲保着温,关上灯,轻轻走回自己的房间。

      外面漆黑一片,雨势疯了似地变大,屋子像飘在海上的小船。我心不在焉的翻着书,累,却没有任何困意,而回忆再一次猝不及防的袭来。

      据说每个人开始有记忆的年龄是三到四岁,大概是吧,可我总觉得还要早。

      记得最多的,是爸爸温暖的怀,就是在那里,随着轰隆隆的火车,从杭州,上海到北京,四处的跑。

      有时是很深的夜,或者很大的暴雨,还有着浓浓睡意的我便被抱起,匆匆赶去医院。

      有没有疼痛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狂暴的风雨声,浓重的消毒水味,急诊室步伐匆匆的大夫,长长的,有半个瓶子那么粗大的针筒,一点一点缓慢推入手臂的细小血管。

      一次又一次的发高烧,以及各种并发症,我身上似乎有着生不完的病。

      而我每次问爸爸,我的感冒怎么还不好,他总是笑着说,因为你不爱吃蔬菜,体质差啊。

      直到有一年,不知是五岁还是六岁,我跟着爸妈去了北京,动了一个大手术,身体开始渐渐好起来,却还是定期要去医院检查,而爱生病的体质也没改变,直到进入初中,都频繁的进出医院。

      进入青春期好后,身体慢慢结实起来,也不大生病,只是不论体育课,还是其它的活动,我都无法参加,总是一个人看着他们在操场上跳跃,奔跑,游泳,先时还会羡慕,久而久之,便麻木了,拿着本小人书,自觉的坐到一边看。

      一直到那时,我还是个很乖的孩子。

      比如我不再挑食,甚至皱着眉头吃下胡萝卜,我也不爱出去玩,喜欢躲在家里看书,与班级的同学也总保持着距离,像个隐形人。

      我们的体育课的操场,有着一堵矮墙,外面的人可以爬进来,里面的人却爬不出去,有时上课,我便坐在矮墙边上,翻着书等下课。

      有次800米考试,女生们抱怨着走了过来,嘴里嘟嘟囔囔。

      我听到有人用很轻的声音说,“诶,有些人命就是好,体育课只要优哉游哉坐着就行了,也不知来干吗的,这么娇弱,不如回家让老妈成天抱着喽……”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走了,身后是压抑而放肆的低笑。

      那是第一次翘课,还没放学,我拿了书包回家。

      那时心情并不糟糕,拐进街角时,还买了包五分钱一颗的棉花糖。

      当时的教师宿舍,有着公共楼梯与走廊,我嚼着糖,正从脖子上拿出钥匙,却听到爸妈的声音,心里吓了一跳,怕被发现逃课了,便转身想走。

      宿舍大多人在上班,孩子也没放学,整幢楼安静极了,我轻手轻脚的往回走,直到清晰听到妈妈的声音。

      我因好奇而凑近窗户偷看,妈妈背对着我,与一对中年夫妇说着什么,而面对着我的两人——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算了吧,这钱我不要,浅浅是我的孩子,我们上了保险,单位也可以报销部分医药费,这点钱我们家还是花的起的,你们拿回去吧。”

      “收下吧,算是我……”女人的声音,带着歉意与哭腔。

      “够了!……当初是你自己要将孩子……”妈妈的声音开始变冷,“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怎么狠得下心?就因为第二胎还是个女儿,就因为这个女儿有心脏病?浅浅现在很好,请你们再也不要来了——”

      又响起那个男人粗暴的男人声音,“别丢人了,不要就不要,回去!反正他们也不能生孩子,既然当宝就拿去好了——别哭了,丢人现眼,你不走,那我可走了!”

      后面已经记不清了,我忍住眼泪的泪,转身就跑,还努力着不发出声音。

      书包很重,咯着肩膀疼的要命,手里的棉花糖也撒了一地,可我害怕,像是做贼一样,使劲的往前跑,心就要跳出来了,我觉得后面有老虎在追。

      那是我第一次,那么用力的跑步,胸口火烧火燎。

      我跑出家三四个街口才停下——我发现自己什么事都没有,跑了这么久也没昏倒,也没死,也还好好的。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不能跑步不能和小伙伴一起玩是因为有心脏病,而“心脏病”这个词对我来说也并不陌生。

      “某某某忽然死了,据说是心脏病!”……

      意味着,“随时都可能死去,”“人生完蛋了,”……

      我也第一次知道了,弃儿这个词的含义。

      被父母抛弃,因为是个女孩,因为有病,不要了——“反正他们不能生孩子……既然当宝就拿去好了……”

      有巨大的浪,将我吞没,冰冷的,黑暗的。

      原本的世界轰然倒塌。

      如果爸妈可以生孩子的话……大概也不会要我了吧。

      我不知道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何以沉默的接受这一切。

      我一直呆到正常的放学时间,回家,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和爸妈打招呼,吃饭,写作业,上床睡觉。

      只是第二天起来时,妈妈问我眼睛怎么红肿成这样,我说,半夜做了恶梦,哭醒了。

      爸爸摸了摸我的头说,那下次做恶梦找爸爸呀,和我一起睡,就不怕了。

      可我还是怕——那个一直温暖着我的怀抱,会不会有一天也就这么离开。

      我去了新华书店,翻着厚重的医书,细细的看着上面拗口而难懂的名词,似懂非懂。

      时间从那时候开始倒计时,明天是什么,死亡吗?

      不知道因为什么开始转变。

      又一周的体育课。

      那个曾嘲笑过我的女生,又尖着嗓子说着什么。我着魔了似的,随手拎着身边的矿泉水,打开后便朝她头上倒。

      那人一脸惊恐的看着我,尖叫声不断。

      “你神经啊,运动无能?”

      然后我们打起来了。我从没用过那么大的力气,几乎是恶狠狠的,抓的她满脸指甲痕,

      周围的人傻了好一会才上前,将我们拉开。有人扶着她走了,没人管我。

      我坐在那发呆。

      墙头跳下一个人,高个的男生,扎着长发,他笑着对我说:“喂,你怎么不哭?”

      那人是阿力。

      我恶狠狠的看着他:“你也要打架吗?”

      “哈哈,我带你去吃——恩,冰激凌?”

      有谁翻了个面,世界朝我呈现了完全不同的一面。

      打架,逃课,进出各种明令禁止的场合,几次三番后,我成了坏孩子。

      但这样很好,没人再敢说什么不好的话。

      爸妈问我怎么回事,我只淡淡回了一句:“不是心脏病吗,活着时候想干嘛就干嘛呗。”

      他们瞬间白了脸,问我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又不是傻子。

      “心脏病不会死的,浅浅……只要好好吃药。”

      “可和死了也差不多——不能跑,不能玩,成天呆着我会疯的——你们就别管我了。”别管我了,反正不是你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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