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Jackpot

2、第 2 章

　　眼前的玻璃杯里装着琥珀色的液体，细小的气泡从杯底的冰块堆里溢出，昏暗的灯光随意切换着，四周传来其他人的交谈声。正出神眼前就有人递来一根烟，高尹接过拿在手里，陈钺在高尹旁边坐下。
　　“想谁呢，这么魂不守舍。”陈钺端着半杯酒。
　　高尹眼皮都没抬：“想你行不。”
　　陈钺噗嗤笑了：“不行，爷可不喜欢男的。”
　　“滚。”高尹扯着嘴角“那你就喜欢路致瑶那种的？”
　　“啧。”陈钺似乎被戳到了痛点“你能不能别提了，一说到她我就想起叶铭那傻逼。”
　　听到这个名字，高尹心中莫名一紧，几小时前叶铭单薄的背影又浮现在了眼前。
　　“我真的搞不懂，那小子长得是挺漂亮，可杵那儿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儿我看着就烦，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好，她非赶着喜欢这种娘炮。”说着陈钺把手里的半杯酒喝了。
　　“得了吧你，人又没说喜欢叶铭。”高尹把烟夹在手指间转来转去。
　　陈钺把杯子放下，说道：“天天凑那小子那里去，这还不是有意思？”
　　高尹倚着吧台懒洋洋地说：“那你觉得人看不上你是因为叶铭吗。”
　　“操。”陈钺笑了“高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叶铭了，净帮他说话。”
　　“少胡说八道。”高尹心中没由来的烦躁。
　　“还有事，我先走了。”打完招呼，高尹起身，也不管别人说了什么，头也不回地直接出了酒吧。
　　外面天阴了下来，似乎要下雨了。

　　后来的几天，叶铭都没有来上学，请了病假。
　　高尹看着身边空着的座位，桌上已经堆了一堆空白的试卷。
　　叶铭在，他觉得他娘里娘气的，看着就不顺眼，一点儿也不像个男人，觉得这人烦；叶铭不在，耳边没有上课认真记笔记的写字声，转头也没有那个虽然单薄但总挺直的脊背，他有些不适应，觉得这人不在也很烦。
　　他发了会儿呆，然后下座位朝班长走过去了。

　　叶铭再三确认把钱揣好了，才转身关上门，伸手扶着栏杆缓缓下楼。
　　他脸上贴着三张卡通创可贴，这是二叔的小孩给贴的，他伸手去碰了碰，传来了微微的痛感。
　　那天他们都走了，叶铭才从又湿又冷的地上爬起来，白色的校服上全是鞋印子，脚似乎受伤了，骑不了自行车，他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回家。
　　回家路上，浑身都在隐隐作痛，被霸凌的情景又一幕幕的鲜活地重现在他的脑海里。
　　因潮湿而掉落的灰白墙皮；地板上消毒水的气味；从双臂间由下往上看见的，那些人伸过来的手，提起的脚；靠在门口，一直低头看着手机的那个人的侧影；还有他停驻后，又离去的脚步。
　　被欺负时叶铭没有出声也没有哭，可当他走在那坦荡的街道上，傍晚的风温柔地略过他的耳边时，他的泪却如泉涌般抑制不住，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终于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高尹，他正在低头学习，班主任进来宣布有转校生时他也没有抬头，直到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家好，我叫高尹。”
　　叶铭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但就是这一眼，叶铭便挪不开了视线。
　　那个人意气风发地笑着在台上自我介绍，当叶铭被那双透亮有神的眼睛不经意扫过时，仿佛有夏夜的风掠过心捎，撩动了叶铭心中沉寂的夜。
　　从此以往，叶铭的眼睛便情不自禁地跟随着高尹的身影。在球场上挥汗大笑的他，在讲台上游刃有余的演讲的他，在角落里懒洋洋抽烟的他，还有在课桌上安静地睡着的他。
　　但等叶铭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早已经无法自拔——尽管他知道高尹不喜欢自己，而这份感情也是没有前路可走的断崖，尽管他知道自己已经低到尘埃里去了，尽管他知道——
　　但他还是想要看着这个人，想要稍微离他，近一点点。
　　所以在高尹接受自己好意的时候，天知道在他的心里，在那尘埃中“嘭”地开出了一朵无瑕的花。
　　但直到今天，直到那个人扫了一眼自己后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直到那个人熟悉的背影在自己模糊的视线里渐行渐远，他觉得自己的心破碎成了一片，而高尹离开时的每一步，都踩在这稀烂的碎片上，也许这就是痛彻心扉的感受，难受得让叶铭只能死死地咬紧牙关。

　　正在等待红灯过去，叶铭低头看着脚尖，因为脚受了伤，二叔便给他请了几天假，闲着没事的他要帮二姨去菜市场买菜，已经是时候要准备晚饭了。

　　高尹戴了顶帽子，手揣在裤兜里，他左右环顾了一下，掏出手机来，看着地图导航上面的位置，确实是这里。
　　他那天去找班长要了叶铭家的地址。
　　当他亲自到了之后，才知道叶铭原来住在这种地方。
　　这是一个十分破旧的小区，里面都还是很老式的筒子楼，门口连个保安都没有，附近还有工地在施工，又吵又灰。
　　现在接近傍晚，热浪也依然仍在翻涌。他摘下帽子，在一个花坛边蹲下，看着附近老旧的房屋，开始思考从哪个地方开始找门牌号。
　　可是今天天气实在太闷热了，高尹用力眨了眨眼，尽力地想要集中精力思考问题。就快要期末考试了，一向从不缺席的叶铭连续请了这么多天的假，原本这一切都跟他高尹没有半毛钱关系，可是莫名其妙地，当他出神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出现叶铭那天的眼神，那双黑白分明时常湿润的眼里有那么一丝的期待，也还有一些他不明白的东西，搅得他心神不宁，无法平静，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想见叶铭。
　　等高尹回过神来，小区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他蹭地站了起来，本想马上就追过去，可是看见那人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他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高尹重新戴好帽子，悄悄地跟在了叶铭身后。

　　大约半小时过后，叶铭喘着气，将手里提满的东西放在了地上，用空出来的手随意擦了擦额头的汗，他没想到这些东西会这么重。
　　就在他正准备提起东西时，手里袋子的拎带突然断了，圆滚滚的苹果从里面掉出来，滚得到处都是，叶铭着急地蹲在地上捡四散的苹果，眼前有人帮忙递过来最后几个苹果，叶铭连声道谢，抬起头来，表情却在瞬间凝固。
　　高尹手里的苹果就这么不尴不尬地举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准备送给我了吗？”
　　叶铭低着头接过苹果，胡乱地扔在其他袋子里，转身便想离开，可是其他袋子又不争气地断了，高尹的目光依然跟随着他，叶铭觉得如芒在背，他想赶紧逃离这里，逃离高尹，可是看着滚落在地上的蔬菜，叶铭一时慌张得不知所措。
　　高尹看着眼前的人，脱下外衣，默默地蹲下，将滚了一地沾满灰尘的东西捡起来装在衣服里。
　　叶铭望着蹲在地上的高尹的后脑勺，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不知道高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在看见高尹的一瞬间，叶铭的心底还是无法否认地有一丝惊喜，可是转瞬间，又被如影随形的阴影吞噬掉，他将永远无法忘记那天所发生的事情。
　　高尹抱着衣服站起来，他仰头看了看天说：“我帮你拿吧，你家在哪里。”
　　叶铭终于抬头看着他，但几秒后又移开了眼：“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拿。”
　　高尹没说话，但也不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叶铭，他看着叶铭的侧脸说道：“快要下雨了，快点走吧。”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说话。
　　天色越来越阴，远处传来隐约雷鸣。“啪嗒”一声，雨点坠落在地面上，溅开了水花，不一会儿，天空便开始下起了大雨。
　　他们站在原地，各怀心事，仍由雨水从头顶浇了个透。
　　雨水从叶铭绷紧的下巴处滴落，脸上几张卡通的创可贴也被打湿，一杆瘦骨在雨中微微发抖，但仍然不知他看着什么地方，一言不发。
　　终于，高尹动了。他一只手拎着东西，一只手拉住叶铭的手腕，强行将人拉到了附近的屋檐下。
　　等两人站定后，叶铭甩开高尹的手，他看着外面的雨依然在下，而且有愈下愈大的势头，叶铭默不作声地蹲下，他累了。
　　他们在一家花鸟鱼店门口躲雨，身边有人来来往往地搬着鱼缸。
　　“请让一下。”
　　高尹后退几步，一个水族箱被放在了他身边，将他和叶铭分隔开来。
　　水族箱里面装有漂亮艳丽的热带鱼，灵巧地穿行在精心布置的水草里，缸顶的灯管发出明亮蓝光，在白砂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叶铭被吸引了，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一尾漂亮的红鱼，看着它在水箱里优雅地游曳，然后停驻在一块深黑的石头上。
　　叶铭错开眼，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透过玻璃缸，越过许多缓缓游曳地热带鱼，高尹也蹲在地上，默默地凝视着叶铭。
　　雨还在下，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鱼腥味，耳旁传来行人匆匆地脚步声，两人就这么隔着水族箱注视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