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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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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细雨微濛。
水汽凝成薄雾从灵雾后山氤氲而下,飘然浸满了临青城里的青石板路。这样少有的烟雨天气温软了临青人,连街尽头王屠户家的那位河东狮吼都倚在窗边掩嘴而笑,提着帕子听雾灵山中传来的婉转鸟啼。
细小的水珠在蜡纸上点点聚集,顺着竹制伞骨滚下。伞下一身白衣的男子半眯缝着眼,面上红润的酒气还未散尽,腰间墨色剑鞘不凡,就那么胡乱悬着,所幸脚下点提之间稳当得很,那剑竟也掉不下来。雨水分明透不过林间茂密的叶子,白衣却不肯收了那一柄油纸伞,生怕衣服沾上泥点子。他抬头一甩未束的发,露出一张俊朗面孔,鼻尖嗅着烟雨中灵木特有的香气,继续往雾灵深处探去。
这样难得的好天气就该作翩翩君子在廊下温酒赏花,兴致来了再写上两幅帖子,改日还能卖个好价钱,谁愿意穿着白衣在泥泞里往山中跑。顾程安闷闷地想。
一刻钟前他还在廊下装自己的翩翩君子,接着后山深处突如其来的精纯灵力惊醒了微醺醉意。那灵力不凡,微弱却极精纯,可不像是普通的修灵人。
许是哪家天灵根的仙子在山里迷了路,把人领出来不仅能给哪个世家卖个人情,说不定还能得到美人的投怀送抱,不枉错过一场烟雨煮酒。顾程安只能这般劝苦中作乐。
脚下灵力流转,几个起落便穿过大片茂密草木,顾程安面上一派轻松肆意,暗中却小心提防四周,顺着那股灵力往深山里寻觅。越是往里探,顾程安越是谨慎。山里的那位不仅比他厉害,且那灵力虽与凡人不无异处,可空气中渐浓的血气却大不一样,细究起来或许竟是个什么千年老怪。
顾程安解下了腰间的剑,用剑鞘拨开及人高的草木,背后的情形猝不及防撞进那双黑色瞳仁,身子竟不由自主得剧烈颤抖起来,油纸伞“啪嗒”一声跌到了地上。
茫茫深山里生砸出一片空地,折碎的草木树枝在那巨物身下露出一点边角,银白的鳞片上染着血,猩红漫进泥土碎枝里又开出花来。
那是一条白龙。
一瞬间顾程安满心都想着逃跑,可脚下却像生了根般动也动不得,身子摇晃几下竟撑不住脱了力,一下跪在和了龙血的泥里,那身金贵白衣还是沾上了污迹。
上天与他玩笑罢。
白龙巨大的身躯横在泥里,细雨和伴着闷雷的微光透过云层打在几乎失了气息的龙身上,只有轻颤的龙鳞昭示着他最后的生气。若是俯瞰下来,这龙是卧在葱郁的碧树间凹下的那一块,似是卧在天地铸就的坟墓里。
这神物的生死由上天决定,与他无半分关系。
这不是他的错。
顾程安似是被脑中飞快闪过的想法安慰了似的,勉强恢复了些从容,从泥血里抽出身来,倚着手中的剑颤巍巍后退几步。荒凉草木又在他面前立起,眼睛看过新绿间的缝隙,拳头几番握紧松开,终是没能放下泥里的白影。
罢了,管他的。
顾程安重重一叹,再次上前抚上巨龙的前额,龙鳞冷透了他的掌心,又在灵力流转间暖了彼此。
龙骤然睁开了眼。
“何必呢?”骤然响起的低沉声音在深林里显得愈发冷清,混着雨滴敲击树叶的滴嗒声敲打在顾程安心上,“何必救我。”
顾程安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随即稳住心神,轻率一笑:“怎么这般无礼,我这救命的手还没撤,你竟连一声谢都不肯说,反倒责怪起我来。”
那龙一时语塞,静默了些时辰。
“我被扔下凡界,理应卧山成河。你救我,违逆天命。”
“我在这荒郊野岭能碰上你,也是天命。”大量的灵力被送进白龙的体内,顾程安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语气却仍说笑一般,“况且我本也不是什么好人,苟且偷生罢了,死也没什么打紧的。”
龙盯着那人一双英气的眉眼,似是不解。
“你救了在下,在下无以为报,只能为你挡一把刀,尽力保你周全。”
顾程安的脸色愈发苍白,却又是一声大笑:“不必了,萍水相逢,只当是积德行善。伤好了你便早些走,莫扰了我们雾灵山的清净。”这话说完便紧咬牙关不再言语,勉强维持灵力的流转,稳住冒血的伤口。
白龙亦不言语,血色巨眼始终盯着顾程安。看他紧绷的脖颈,看他脏乱的白衫,看他扔在身旁的剑。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血终于止住了。白龙以前爪支起身子,巨口微张,似是想说些什么。顾程安却不等他出声,径自捡了伞与剑,转过身欲往山下走,可只颤颤巍巍的三四步,便脱力向后倒去,手里的东西重新散落在泥里。
而身子还未沾地,一个银白的人影晃过,闪身接住。
手指抚平了怀中人微皱的眉,自己却又忍不住皱起眉头。
白衣人搂着顾程安,顺手摘下碎木上的青白色小花,嗅着气味摸索着下了山。
油纸伞和玄剑躺在顾程安怀里。
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