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恋》丝缕

3、第三章

　　相爱

　　柯令安醒来的时候，入目满眼黄色，令人觉得昏昏暗暗的黄色，这种黄色他非常熟悉，是寺院僧房里的帐子的颜色，他看了近二十年了，他又回到这里了么？
　　他最后的记忆是窗外的一株梨树开花了，一树团团簇簇的雪白，竟让人觉得热烈，勃勃的充沛的生机几乎要从那柔嫩纤薄的花瓣中洋溢出来，喷薄出来。他想走近细看的时候，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没想到，醒来竟又回到了这里，深浅起伏的山峦，云影徘徊的水色，繁花星缀的绿茵，还有那个明丽纯真的女子，竟都恍如一场梦境，但他知道那不是梦，主持很客气的告诉他，那天他在大殿上跟一个女子说话后，失踪了整整一个月三十一天，陛下和群臣都很担心，请你去皇宫见驾。
　　这个金碧辉煌的大殿他并不陌生，那些在肃穆的表情下藏着各异的心思的群臣他也不陌生。
　　他依礼见驾，高高御座上的帝王年轻而威严，而他容色举止间只有深深的宁和静。
　　“大师，你这一个月来身在何处？请如实说来，若是遭人劫持，皇上圣明，定会秉公处理，严惩案犯的。”
　　他从容回答∶“臣并未遭人劫持，一切都是臣自愿，与他人无干。”
　　大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立在君王身侧的天师阴沉开口∶“我看大师眉间隐有妖气，必是被妖物迷惑了心智。”
　　他抬起头来，眉睫扬起，大殿中所有辉煌色彩、明暗光影，都在他一双明澈至淬的眼中黯然失色，天底下竟然有这样清澈明亮纯净无畏的一双眼眸，“我很清醒，你们不必口口声声称我为大师，我只是个凡心未净的平凡人而已。”
　　“大师，你莫忘了你的身份。在先帝赐你法号的那一刻起已经注定你跟那些凡夫俗子是不一样的，你的身心都已经奉献给了佛祖。”
　　他不再言语，他明白，他爱上了一个妖，一树梨花的妖，再回不到过去，亦不想回去。

　　望日，大风。
　　刑场上人潮汹涌。
　　今日处决的是慈悯大师，那个佛前微笑，如一株白莲花在亘古天河里静静绽放的人；那个清净圣洁，令人想起来就心头一片宁净的人。
　　那样一个人，犯的却是色戒。辜负了皇命，玷污了佛门，所以要用最神圣的火刑荡尽一切欲心罪念，还本初的干净。
　　他被绑在高高的刑架上，一身素白没有一丝杂色，宽袍缓袖鼓风肆意飞扬，象淬成了白色的烈火的花，是苍灰天穹下最明净的颜色。
　　刑场里一片安静，连监斩管都疑惑而望，这样的狂风张扬，天色如晦里，为什么他仍让人觉得祥和清定？
　　一片洁白的花瓣，落在柯令安的肩头，又从他的肩头落到衣襟，粘在那里，颤颤危危，散发着隐隐清芬的香气。
　　小小梨树的妖，是你来看我了么？
　　她落在了他的心头，那心跳声匀和安定。
　　世人不都怕死么？即使连我们妖也不例外。可是他的心中为什么没有一丝悲哀，没有一丝恐惧？还是那么安祥而温暖啊，象海浪轻拍着沉睡的沙滩，无限的包容；象飞鸟柔羽的翅掠过如洗的蓝天，空旷的自由；象一滴晨露落在花心里浸润消逝，无悔的眷宠。
　　她痴痴倾听，忘却红尘因果，天地万物。
　　他的指尖轻轻捻起了花瓣，慢慢的深深的将她收拢在掌心。她的身体紧贴着他的掌心，清晰的感觉到他掌心肌肤的温度，纹路的弧线，那些她都曾熟悉。
　　他手把着手教过她怎么些自己的名字，明真，明亮纯真，他悦耳的嗓音曾低低温柔的念过她的名字。
　　他赋予了她名字，赋予了他的一片期望与真心啊。
　　监斩官扔出了令箭，行刑着点燃了柴薪，人群中有人失声痛哭。
　　他伸长了手臂，远远的将花瓣抛了出去。明真啊，走吧，愿你一生平安，一生自由，一生欢乐。
　　回视自己的手掌,一缕残香里有一滴水在掌心,有微渺的暖意,不由呆住了。
　　她被他的力借风势抛出，飘了很远。跌落在人群外，她恢复了人形，脸上有些湿润，她随意一擦，湿湿的，是水。愣愣的放入口中，咸的，暖的，是传说中的泪。
　　听很老很老很老也没有流过泪的前辈说，如果落了泪，说明你真正的有了心，有了感情，有了灵魂。
　　忽然间,明白了。
　　一切非关时间，非关道行，非关生死，只是因为爱。
　　只有爱才能让草木也有心、有情、有灵魂。
　　她远远望过去，火已经燃起，那奔腾的烈焰里无怨无悔的人啊，没有对她说过爱，可是却用每一个微笑、每一声温柔、每一点温暖，无言得告诉了她――爱。
　　她回身，扑进了熊熊大火。人群在惊叫，她听不到；刀枪的光在闪耀，她看不到；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的声音，那么快、那么热烈；她只感觉到自己血流的温度，那么流畅、那么炙热；她看到他微笑，温暖、澄澈，不染一尘埃、不落一世俗,一如他们初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