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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何处无月明 ...

  •   秋天的阳光有很强的穿透力。尤其是当没有一丝的污染和尘霾。阳光清脆玲珑地照在我的手上。我的新手,女人的手。我翻过来掉过去地看。细嫩,洁白。涂着很好看的凤仙花汁的指甲。所谓的纤纤玉手,不过就是这样吧。
      但是就是这双手,现在带给我很大的麻烦。

      先是,一天二哥琮瑜兴冲冲来了,怀里抱了张漆皮剥落,满布断纹的古琴。
      “看我寻来的宝物!”他献宝似的捧到我面前。翻过来给我看琴腹内的款识,“看看,岐山凤鸣,看看,这可是苏东坡的题刻,看看这一身的蛇腹纹,看看看看。”
      我隐隐觉得不妙。想起赐婚圣旨上那句“又精音律”。
      “快上了琴弦,让哥哥听听!”
      这风风火火的二哥把琴放在案上,拿起一条手帕,小心拂去积尘。
      我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这架古琴。感觉有点耗子拉刺猬,无处下嘴。“没有多余的弦子了。”我说。
      他扭头看看旁边案上原先那架古琴,道, “那快,把那具上面的卸了挪过来。”
      我还是不动。
      他奇怪地看着我,说,“你是怎么了,往常你只有比我更着忙。怎么今天好像傻了?”
      我很凄惨地长叹一声。慢慢退到自己的床帐里,嘤嘤哭泣起来。
      “这是怎么个说话?”他有些吃惊。
      我也不答,就伏在被子里装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唉,是了。你是不是想起以后便不能再这样一同鉴赏古琴了。妹妹,是我大意了。忘了你现在,心情不好。好了,总是哥哥的粗心。你快别哭了。”他倒过来低声下气赔不是起来。
      这算混过一关。

      谁知道,紧接着又来了。
      又一日,母亲带了一大队婆子丫头浩荡荡来了。还抬了很多箱笼,堆了大半间房子。打开看,全是各色绸缎布匹,说是要开始做嫁衣了。让我先挑选了花色并样式,然后也要开始筹划亲手做些女红针黹的功夫了。
      她那里兴奋不已地一会说,“你看看这幅绣球暗金团福字蜀锦,平日进宫觐见时穿,既富丽又不犯她们那些娘娘的忌讳,好像就只她们配穿牡丹似的。”
      一会又说,“这个大红地百子献桃的云锦你现在穿怕是有点老气?倒是这紫地如意云蝶恋花的妆花缎好。又淡雅又喜气。”
      我想这次怕是不能靠哭蒙混了。就强颜欢笑着陪她过了一天的瘾。说改日再商量那最重要的红盖头上应该绣什么花样。
      我翻过这位璎琪小姐的女红笸箩,书画箱子。反正在我看来,我就是不吃不喝熬瞎两只眼睛学个一年我也到不了她那个水平。

      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看看这双根本不属于自己的手,忽然很是佩服它原来的主人。十五六岁的年纪,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样样精通。人的时间如果正确使用,成绩是很可观的。我以前就很敬佩古人的专注和认真。现在更加五体投地。
      但是,现在不是顶礼膜拜的时候。

      我叫了小福过来,“今天天气好,咱们把前天夫人送来的几块料子熨平展了,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开工可要耽误了日子。”
      小福听了,甚是开心。这丫头似乎是小姐身边第一得用的人。这一段时间,看我整日闷闷不乐,也不和她说话,她一直小心翼翼窥探我的脸色行事。估计还要时不时去太太那里打个报告。生怕我哪天又想不开了。
      此时她听见我终于振奋精神要打理自己的嫁妆了,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道,“小姐说的是。奴婢这就叫她们在外头有太阳的廊子上生了炭火。咱们在外头熨,免得屋里进了烟气。”

      嗯,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两个丫头拉起一幅缎子,扽平了,喷上水。小福拿着一个长柄的小平底锅,上头放了烧红的炭,小心翼翼地在绸布上来回熨。
      我慢慢走过去,伸手轻轻抚摸潮湿微温的织物表面。那是一幅竹外桃花春江流水花样的缎面。我在现代从来没这么仔细瞧过一件纺织品。阳光下,逐渐平展起来的面料散出温柔的光彩,颜色鲜丽,图案精美。周围丫鬟的眼睛中都流露出向往的神色。跟现代的女人看见钻石时差不多。
      “小福,这块料子,送了你做个新被面吧。”我突然说道。
      小福吃了一惊,手一抖,我急忙抢上去道,“小心!”
      只听嗤的一声。我竟然一把抓在那堆木炭上!

      我小的时候上三年级,过年和同学放炮,放花。大家要比谁胆子大。一律手持。二踢脚是必选项目。火力逐步升级到12响长筒装的闪光雷。大家都有点怂了。我得意的来了句,“看我的。”
      闪光雷的后座力很强劲。有点像放猎枪。一个一个出膛。我数着数儿,眼看到最后三个了。突然通的一声大响,有两个同时窜出来,就在我头上不远地方炸开了,本来高举的手被一股强力冲着打向自己的大腿,紧跟着,最后一个就在我手里炸开了。
      当时我就觉得浑身一震,半边身子都木了。耳朵也一阵嗡嗡乱响。再伸出右手一看,自己哇的就哭了。整个手都乌黑的。
      我当时以为自己完蛋了,成残废了。手被烧焦了。
      大人火速把我送了急诊。我妈想打我,又气得直哭。看医生用生理盐水给我冲洗。咦?手还是在的嘛,还是肉呼呼的不是黑炭样儿啊。
      原来那乌黑是火药粉末。不过虽然没全废,也崩的够呛。手掌上的皮肉好像下油锅煎过了,一层焦黄。无数黑砂子火药都嵌进手掌的肉里。挖是挖不干净了。但是为我在小学生涯赢得了铁砂掌的美名。这是后话。当时疼的死去活来。手指肚上崩得全是大血泡。手一直保持着握东西的姿势,伸不直了都。再一看,棉裤都被炸开了,大腿上一大块乌青,是被自己的手打的。可想那个闪光雷多大的力量。真跟挨了一猎枪差不多了。
      乐极生悲过了年。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手有三个多月都缓不过来。我名正言顺不交寒假作业,不写周记,不上体育课。不过被我妈逼着开发了左手。其中一个练习项目就是写大字。

      我在明朝的第一场雪,下在腊月初二。我放下毛笔,在嘴边呵了呵气,得意地对坐在一边翻闲书的肖琮瑜说,“还看得过吗?”
      纸上墨水淋漓,是我刚临的《合阳令曹全碑》,最后一行。写完“君高升,极鼎足”还不算完,把“中平二年十月丙辰造”也一丝不苟写了。

      自从我熨布料“不慎”把右手烫了以后,针头线脑的事就全免了。抚琴一事也休要再提。但是烫完第二天,我就开始临这《曹全碑》,并开始我的中国古典文化恶补计划。请的家教就是二哥琮瑜。
      我深深领会法国老流氓那句“凡事一旦开始,就很难改变”的真意。如果还想继续活在这个肖璎琪的躯壳里,我就不能再挣扎苟活在她以前给周围人所建立起来的种种印象中。我需要一个新的开始,以一个极端的事件打破旧的形象,然后开始逐步让大家习惯我一手导演出来的新的肖璎琪。
      所谓不破不立。

      “就看这丙辰造三个字。写到这里还能神完气足,波磔鲜丽。”他啧啧两下,“妹子,你真是奇怪也哉。原先右手写《曹娥碑》,现在左手又写《曹全碑》,赶明儿你右手好了,是不是要双手写梅花篆字了?”
      我活动活动有点僵木的手腕,又看看还缠了白布的右手,微微一笑不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何处无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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