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亭记事》地心

34、第34章

　　宋七渐渐清醒过来，卧房里空无一人，虽然宋府要紧着少爷带回来的这位心上人的病，可却得了宋集瑾的吩咐不得打扰，平日里除了宋集瑾或者大夫，也没有人敢轻易进来。
　　宋七一时间恍若不知何昔，一招手，叫来了真正的杜飞。
　　“属下参见主上。”
　　“现在是何情况，说与我听。”
　　“回禀主上，您受伤昏迷这四日来，宋大人一边照料您一边看顾赈灾的事情，此刻正在府衙里办公，回府后他便会第一时间到您这里来。”
　　宋七揉着眉头，“我不是说这个。”
　　“这，胡皮现在已然是为了活命四处攀咬了，现在签了供状，仍被锁在牢里严加看管着，别人一律近不得身。您昏迷这几日，属下不敢擅自做主，那供状现在正在宋大人身上，不知道主上有什么打算。”
　　“你不用在躲到暗处了，以后有事可直接来找我，不必避讳别人了。”宋七有些阴恻地笑笑，“我借你身份几日，你勿露馅。”
　　“是，主上。”
　　见宋七皱眉，杜飞连忙改口，“是，杜头！”
　　宋七遣了杜飞后，便一直坐在屋内等，直到傍晚时分，宋集瑾才回了府里，果真第一时间来了宋七这里。
　　“醒了？”宋集瑾见宋七醒来，毫无波动。
　　“嗯。”
　　一时间，两两相对无言。
　　良久，宋集瑾才开口，“既然醒了，又死活要赖在我这儿，我也不能不让你向太子殿下交差，你若跟着我随便，可不能白跟着。”
　　他重新上下打量了番宋七，“既然是太子殿下的一等护卫，武功也是卓绝，劳驾护我几日吧，我这儿不养闲人。”
　　宋七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也最终没有说出口，只默然了一会儿，道了一声“好。”
　　宋集瑾说不养闲人，果真是说道做到，第二日就带着宋七去了府衙，对外还道是自己带的小厮，也让宋七搬回了小厮处，对待宋七俨然真的是一个小厮，只是每日出门办事都带着，除此之外，对待他与别的小厮，再无不同。
　　这日，宋集瑾带着宋七早早来了府衙，他将王福任为了锡州知府的主簿，与锡州各县的大人们共同商议赈灾的事情，正听得大堂里群情激愤。
　　“你这厮倒戈地到快，刘大人为民而死，你却另攀了新主，看你这几年对刘大人忠心耿耿，办事牢靠，没成想啊！我们怎么会救了你这样卖主的东西！”
　　王福听得这样难听的话，也没有生气，只是深叹口气道，“我明白各位大人的心思，我跟着老爷少说也有二十年了，贱命一条，说白了，随大人而去又有何妨！”
　　一群大人中有脾气暴躁者怒道，“说得好听，关键时刻却是替那狗官效命！我等在这里连装了几日孙子，才顶住了那厮要滥杀灾民的施命，你倒好，摇身一变，竟从个囚犯成了知府的主簿！下一步，岂不是要踩着我等和灾民的血登上知府的宝座！”
　　“各位大人既然信我家老爷，救我一命，何妨在多信我一次！”王福正色道，“我是死不足惜，可我家老爷这些年来为锡州做的事情，大人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我岂能让老爷的心血毁于今朝！”
　　“是，这些年来的确是刘大人领着我等，在锡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改河道修水利兴农桑，将锡州发展成如今的模样，而今他走了，你却又跟着一个不知底细的鸟官去抓什么乱民！那朝廷来的鸟官都是什么德行……”
　　王福自身受辱尚可忍受，可眼见这位脾气暴躁的朱大人越说越离谱，也忍不住打断，“朱大人，慎言！您虽是武举出身，可也该知道谨言慎行的道理吧！”
　　“老子就是谨言慎行地太久了！”
　　“朱大人，你先勿动怒。”另有一人站出来拦住了朱大人的话，对王福道，“王主簿也不要怪我们心寒。我们这些人你也知道，都是贱民出身，深知百姓之苦，既然做了一方父母官，便也得爱护子民，就算是朝廷的人，也不能随意就抓捕百姓啊，不然我等这官，做不做有何区别。”
　　王福道，“柳大人，我今日说了千万遍，大人们为何就不信啊，这宋大人并非是无中生有捏造事实，而是灾民中却有心怀不轨之徒，他身边的小厮都已经被伤到了，这可是铁证如山啊！”
　　“那是他活该！”朱大人依旧口直心快，“你也不用骗我们，我们都听说了，这斯跟刘大人说要饿死些人百姓才知道感恩，还将那精量中添了沙砾以次充好，他不定从中捞了多少呢，他那日要将赈灾款分发给百姓，这真实的款额我等也不清楚，等他分完了，我等也是一头雾水，再者商贾趁机压价贱卖，百姓哄抢，锡州就要大乱了啊！”
　　王福连忙辩解道，“这不是宋大人本意，这……”
　　却被人鼓掌了几下，打断了。宋集瑾自正门缓缓迈入，府衙内各位大人脸上精彩纷呈。
　　“好一番高谈阔论啊，朱大人。”宋集瑾抚掌，脸上看不出表情，道，“既然各位如此明白事理，这几日来何苦跟我虚与委蛇呢？”
　　朱大人咬着牙根，一时无语。柳大人相比之下，倒是个惯会打圆场的，忙道：“宋大人，下官们不是质疑您的能力，只是您从兰亭来，怕是不知道锡州的实情，我们这里地处……”
　　“你跟他解释个鸟甚？！”朱大人瞪了柳大人一眼，大有一不做二不休地架势，“你们这些大官怕是在好地方舒服管了，俺们这里就是穷乡僻壤出刁民咋地拉？宋大人体贵着呢，俺们锡州饿死几个人不叫事情，宋大人被冲撞了下，那行凶的已经捉拿归案还不满意，看样子是要将俺们所有人都杀了才满意啊。”
　　柳大人拉不住朱大人，急得跺脚，恨不得哪个布堵住这家伙的嘴。众人也是心里哀嚎，这装了好几日的孙子了，眼看着快要糊弄住这位特使了，转眼就被着莽撞的朱大人给卖了个彻底。一时间阒寂无声，整个大厅里只有朱大人嘴快气跟不上，喘粗气地声音。
　　众人胆战心惊地看向宋集瑾，却发现这位宋大人的脸上并没有被惹恼的怒意，反倒是嘴角上扬，颇有些欣慰的表情。
　　“既然大家都说开了，我便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宋集瑾道，“王主簿，拿出来吧。”
　　“是，大人。”王福恭敬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本厚厚地账簿。
　　“这是我接任赈灾粮款以来的收支明细，关于粮款多少，在何地用多少款项筹了多少粮食，一丝一厘皆记录在账，请各位大人查阅吧。”
　　“这……”大人们一时皆惊，面面相觑。王福将那账簿递到了柳大人手里，柳大人接下后飞快地开始翻看。
　　“各位大人，宋大人虽然是在精粮中掺了沙砾，不过这只是部分筹得的粮食，并非是全部。”王福苦心道，“大家也知道锡州地处偏远，粮食也还好，就是这钱款若真经一路盘剥，可就真的所剩无多了。保险起见，宋大人也就对外说这些钱款全都换了粮食。可是这谎话好说，这路上的运粮可是大家都可见的，为了让大家相信这是全部的粮款，宋大人只得馋了些东西在粮食里。”
　　“之前宋大人说得那些胡话，也是担心大人们另有所图，所以才加以试探，这几日难为大人们了，只是灾民事变的事情绝非是宋大人借题发挥公报私仇，而是确有其事，那犯人抵死不松口，他的同伙确实已经混入灾民中了，希望大人们可以真的加派人手搜查灾民，若是百姓真的被煽动或者是被污蔑生事，不仅是老百姓们受罪，连我等也不会幸免！”
　　众人低声商议了会儿，柳大人站了出来，“既然是这样，我们自然该出手管，只是宋大人该叫我们明白，究竟是何人趁机要乱我锡州，和我锡州百姓过不去？我们地处偏远，人微言轻，可刘墉大人为了锡州百姓苦心经营这些年，我们也不会被随意拿着当枪使，只希望大人给个明话，日后万一我们被问罪，也知道是因何而死。”
　　宋集瑾问道，“你们可知道刘大人因何而死？”
　　“自是因为赈灾的事情得罪了上面的人！”朱大人又抢头了，“说他跟胡皮那强盗勾结，我们绝对不相信！”
　　宋集瑾面露讥讽，道“可事实正是如此。”
　　王福闻言猛然跪下，道：“诸位大人，宋大人说得是真的。”
　　王福道，“宋大人也是为了锡州的粮仓能维运下去，这些年若是仅仅依靠百姓们微薄的税收，怕是府衙内早就连个桌子也买不起了，各位的薪水怕是要拖到三十年后去！”
　　“胡说八道！”“什么！”“这……”“堂堂官府，还要靠土匪为生？！”“刘大人竟然是这样的人！”
　　一时之间，众人都急眼了，大怒吼骂者有之，面露难堪者有之，丝毫不信者也有之。
　　宋集瑾轻笑一声，看着反应各异的众人，道，“怎么，刘大人不是锡州的功臣了？”
　　顿时有几个人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声音也小了许多。柳大人慢慢站出来，声音却不似之前的坚定了：“刘大人一心是为了锡州的，可是这手段也确实有些不正。”
　　王福见了众人的样子，骤然恼怒，道：“各位大人真的是心系锡州啊，吃‘官饷’的时候，各州府开支的时候，通报税收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知府是如何维系的？”
　　“不是朝廷出资？”
　　“各州府只见得维运花销找知府衙门报，又懂得体恤百姓降税减负，可晓得知府上报朝廷的亏空如何补足？”王福冷笑道，“各位怎么不多用脑袋想想，为了让赋税顺利达兰亭，要额外准备多少献给别州的过路费？朝廷的款额路径别州到了锡州，又能剩下多少？”
　　“各位大人都是地方父母官，管各地事务，却从不想知府难处，老爷也不想大家为难，多少事儿都是自己抗下，而今却说是手段不正，我想问问各位又有什么高明的手段？”
　　众人皆是哑口无言。
　　这时宋集瑾出声道，“各位从前不曾多想，而今却突然想弄清这背后的关节，怕是会有些难办呐。”
　　众人沉默良久，柳大人才出声：“我等愿听从宋大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