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正值十二月冬》沉愿

26、第七章 人祸第一

　　王劝熙今天一天都浑浑噩噩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近些日子不断听到的话。

　　“诶那不就是王家那娼妓之子么？啧啧……”

　　“对对就是他。我先前还在想就以王大夫人的尊容，怎么可能生下这么个美男子……”

　　“娼妓之子啊……难怪那天遇到长公主都如此无礼呢……”

　　他这几日走在街上，便能听见人们的评头论足。身边的小厮都安慰他，说流言蜚语不足为惧。可当他有一天无意中路过后院时，却还听到两个丫鬟在窃窃私语讨论这事。

　　“听说没？咱们大公子啊，其实不是大夫人的儿子……他不过是个娼妓之子，比我们还不如!”

　　另一个丫鬟警惕地看看四周，确定没人才小声道：“你轻一点，别被别人听到……”

　　“做什么？这事闹的长安妇孺皆知，就连当年应老爷与那花魁私下里的来信都被翻了出来……我说两句能怎么了？”那丫鬟翻翻白眼，刚要说下去却被那人影吓得一颤，跪在地上，“大公子饶命……奴婢无心之言……”

　　王劝熙哪里还管她是不是无心之言，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一边的小厮见此赶紧厉声喝着让人打那贫嘴的丫鬟二十仗，却又被满脸颓丧的王劝熙止住：“不怪他们……”

　　他一整天都失魂落魄的，想起自己少时的事确实是模模糊糊，问一边的小厮留印：“你说，他们说的，会不会是真的？”

　　留印：……这，他该怎么回答？说是真的……他命不久矣，说不是真的……外面传的沸沸扬扬有理有据，又没法劝服大公子。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夫人对公子这么好，那些传言怎么可能是真的？”

　　王劝熙的眼亮了亮，又暗淡下去：“是啊……可是母亲对谁都很好……”即便是对着庶出的姐姐也一样很温柔。

　　小厮实在没了主意，只得低声劝：“公子，您要真拿不准，何不亲自去问问大夫人呢？……”

　　王劝熙犹豫了一下：“你说得对。”

　　十三年前的案子，人证物证都已经损毁不知多少。想要查案甚至翻案，何其之难？

　　长公主看着面前一身朝服的老人缓缓下跪行礼，笑盈盈道：“宗大夫客气了。赐座。”

　　宗越也已年过不惑，坐下后恭敬道：“长公主找臣，想知道些什么？”

　　长公主看着手上的那份名单，忽然问道：“这上面洛阳顾家的人可齐全？”

　　宗越不明白她要问什么，接过那张纸看了看，变了神色：“禀公主，这是顾氏满门抄斩的名单……”

　　长公主摇头：“你可听说这些日子，有一位自称是顾家的公子出现了？”

　　宗越犹豫了一下，直起身子：“臣知道……只是，臣担心其中可能有假。”

　　长公主点头：“我也怀疑过。然而我旁敲侧击问过他很多问题，他并没有回答错。”

　　宗越犹豫了一下：“这，长公主，他也可能是故意要冒充顾家公子，所以来之前早有准备。”

　　“我知道，”长公主长叹一声，“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检验出他就是顾家的公子……比如，一件信物什么的。”

　　“这……容臣想想，”宗越思索了许久，终是摇摇头，“长公主恕罪，到底是十三年过去，当年究竟发生了何，臣，也不记得那么清明了……”

　　他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只是如果说了……就有可能彻底意味着他与御史大夫为敌，也就意味着他官途不保……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沉默为上。少说，少错。

　　长公主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大理寺门口的苍天柏树，凝视了许久。她叹了口气：“也罢……宗大夫若是想起了什么，记得随时入宫与我说。”

　　她起了身，对宗越道：“今日我问你的，一个字都不要与旁人提……若是与旁人提了，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危。”

　　宗越连连答应，行着礼目送着长公主离开。

　　皇宫，小皇帝高兴地对沉昭道：“太傅大人，我姐姐好厉害啊!她怎么什么都能预测到？”

　　沉昭垂眸看着面前的奏折，执着笔的手一顿，又继续写下去：“她这个人，不过是喜欢凑热闹罢了。”

　　小皇帝接着沉浸在他姐姐多么多么厉害的美好幻想里，兴致勃勃：“姐姐要是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这样我就一辈子轻松了!”

　　沉昭搁下笔，将阅好的奏折放到一边晾干：“陛下终要依靠自己的。依靠旁人……终不是长久之计。即便是你姐姐，也终是要嫁人的。”

　　小皇帝想了想：“那好办!我娶她作帝后便是了！”

　　沉昭眼皮一跳：“不妥。”

　　“有何不妥？”小皇帝有些疑惑，“我不是皇帝么？姐姐说我想娶谁就娶谁，喜欢娶多少就娶多少，三千个都不是问题……原话是什么，哦“帝王后宫三千，从来不是风流”。”

　　这确实是她能说出来的话，沉昭面无表情：“她在胡说八道。”

　　小皇帝前一刻还眉飞色舞兴高采烈，这一会儿便愁眉苦脸满面愁容地往桌上一趴：“那姐姐就不能一辈子不嫁人，陪在我身边么？”

　　沉昭还没说话，便听见一声清丽的笑。殿门口的宫女整齐划一地跪下：“长公主千岁。”

　　“好啊，陛下不想我嫁人，我不嫁就是了……”

　　沉昭眉头皱了皱，看向来人，眸里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长公主倚在门框上，微斜着脑袋将发髻靠在门框那儿，一身水蓝裙映的整个人典雅高贵——当然，即便再怎么衣着淑女，也无法阻挡长公主的流氓本性。

　　因为她下一句话就惊世骇俗得破坏了紫玉宫的美好氛围：“我多养几个面首不就得了？!”

　　她轻笑着看向沉昭，对上他深深的眸子：“沉昭，你愿意来吗？”

　　沉昭冷冷道：“公主请自重。”

　　“说笑而已，别这么大反应嘛!”

　　小皇帝在一边插嘴：“姐姐你别说了……你一开口，太傅大人脸色就差劲得很……”

　　长公主笑容不减，从门框上直起身子向他们走来，边走边道：“今日如何？”

　　小皇帝眼里闪着光亮：“姐姐你太厉害了!你说这琅琊王家要不安宁了，琅琊王家果然乱了!好像说什么王劝熙真的是王应大夫和他的情人之子，一个娼妓之子!”

　　沉昭的眉头微微颤了颤：“陛下莫要这些词语随意挂在口头。”

　　长公主轻笑：“词能达意就好，哪有那么多讲究……不然，太傅觉得该怎么称呼？”

　　太傅大人十分淡定，一脸平静：“……美人。”

　　他说的正是那一日的美人图。

　　长公主猛地笑了出来：“那美人图你到现在都还记得呀？太傅哥哥？……不知道哥哥对我画得可满意否？”她朝沉昭眨眨眼，眼里满满都是暧昧的暗示。

　　……美人图。

　　……呵呵。

　　沉昭又想起那张书页里的春色美人图，并不想搭理她。偏偏一边的小皇帝还一脸茫然：“什么意思？……美人就是情人？是说王劝熙的娘亲是王家的美人？”

　　“那当然……不然王应大夫如何会看上她？”长公主笑眯眯，继续带坏小孩子。

　　小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太傅是姐姐画里的美人，岂不是可以说，太傅是姐姐的……情人？”

　　长公主笑得厉害，颤悠悠伸出手想要遮住他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看着对面的沉昭脸一下子就黑了，眸里满满都是努力压抑的怒意，她实在憋不住拿起一边的奏折遮住脸，向后倒去直接倒在地上，接着发出一阵更加猛烈的笑声：“苏祁安你真是我的亲弟弟!”

　　被这么夸的苏祁安得意极了：“那当然!我最聪明了!”

　　沉昭额角青筋跳起，努力克制着良好的情绪，然而无论如何实在无法抬眼再看眼前两个合伙闹腾的家伙。他提起笔，抽过下一本奏折，看了两眼便开始写起来。

　　小皇帝眼尖：“姐姐你别笑了，你看，太傅大人耳根都红了!……”

　　回应他的是太傅大人在震怒中折断了笔，以及长公主更欢快的笑声。

　　“好啦，快给我讲讲，琅琊王家，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