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鹊梦话》芋槐

39、曾是惊鸿照影来

　　晴川历历，芳草萋萋处，便是当今皇后的寝宫，照鸾阁。
　　“拜见皇后殿下。”看到上首端坐之人的华丽裙裾，上面用金丝绣着合欢藤的图案，姚秋和贴额于地，恭敬行礼道。
　　林皇后纤手轻抬，身边的嬷嬷威严道：“平身。”
　　姚秋和缓缓起身，只敢微平视林皇后。
　　入宫十年，朱颜未改。林皇后丹口微启道：“姚姑娘可知我此次召你入宫的原因？”
　　姚秋和思忖片刻，说出了心中所想：“民女才想，大概是和英国公陈大人有关。”
　　“聪明。”林皇后轻笑道，“骁骑将军现被禁足在朝阳殿，陛下命他去刑部查王希文的旧案，本宫点你和他一同前去，你要做的是……”
　　“皇后殿下想要民女借机查找当年杨从惠案的隐情？”
　　不待林皇后说出，姚秋和已经猜到。
　　“皇后殿下是觉得，这两桩案子都与英国公有关？”
　　林皇后笑意浅浅：“本宫也只是猜测。你只需悄悄探访，将探访结果派人告诉我即可。但陛下那里，你要替本宫保密。一旦暗访失败，事情搬到台面上来，也都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与本宫无关，与韩将军也无关。”
　　“民女领旨。”
　　姚秋和再次行礼道。
　　满朝谁不知，陛下两年前将姚氏孤女接进京，便是起意要用姚启谋逆案做些文章，撼动献国如今唯一的外姓军方——陈氏。
　　当年姚启谋逆案本就是匆匆了结，一夕之间将军府覆灭，只留下一个活口，还被连夜送往距帝都千里的江陵。
　　其中究竟是否有冤屈，是否有人从中作梗，尚且不明，犹待追查。
　　姚家出事不到三月，陛下推行的新政受阻，宰相卫仪大人已身体老迈为由，乞骸骨还乡，昔日与姚氏交好的卫氏，从此也于庙堂之地销声匿迹。
　　而皇后外戚林家，当年因杨从惠案受牵连后，一蹶不振。林皇后失宠，如今六宫大权握在育有三皇子和六皇子的池昭仪手里。
　　如今三皇子有战功，六皇子深得帝心。而林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并不受陛下宠爱。林皇后此举为助母家，大概与夺嫡有关。
　　当年杨从惠案能把林家拉下马，恐怕和林阁老曾任前朝太子太傅脱不了干系，一朝天子一朝臣，林家被陛下忌惮，也在意料之中。
　　涉及案件太多，牵连人物太广，姚秋和一时头晕目眩。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眼下是先与韩澈汇合。
　　转眼已近黄昏，姚秋和向林皇后辞行，临出殿门前，姚秋和忍不住回头望。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姚秋和向来喜欢欣赏美好的事物，习惯把它们记录进自己的画本里，哪怕笔墨寥寥，画技拙劣，一笔一划都是遇见美好那一刻的纪念。日子越发苦，越要记些开心的事。
　　传闻林皇后舞技精湛，年少之时因翩翩一曲《长相思》，获得当今皇帝的青睐，被封为豫王妃。这样一个容色若桃李的女子，失去了陛下的恩宠，如今孤坐于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眉宇间尽是化不开的落寞与哀伤。
　　“她长得不像她父亲，更不像她小叔。”
　　望着姚秋和消失的门沿，林皇后低声说道。
　　身边的嬷嬷闻言如同惊弓之鸟：“皇后殿下慎言。”
　　林皇后没有理会嬷嬷，兀自低语笑道：“谁会知道呢。”
　　林家次女因为不是嫡母所出，从小就不受重视，亲娘又早早去世，缺乏管教，调皮捣蛋。
　　她羡慕哥哥们无论嫡庶，都可以出府玩耍，几次“偷渡”失败后，她灵机一动，分了好几天从厨房悄悄运来一些柴草，摞在花园里一个隐蔽的墙角。
　　这一日，墙角的柴草已堆的足够高，林家次女打算踩着柴草翻出院墙，去看看哥哥们说的卖糖葫芦和小面人的街市。
　　不曾想，她刚刚横坐到墙头上，就撞见了几个要去净湖游园赏花的士子，路过她家墙根。
　　“看这枝墙外盛放的红杏，正合叶绍翁作的那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只是这乱入画的小姑娘，诗中却没提。”
　　一个穿着尊贵的士子指着她笑道，引得一众士子哄笑。
　　林家次女陷入了“骑墙难下”的尴尬境地。
　　其中一位最年轻的白衣士子走上前来，对她温柔说道：“小姑娘，你轻轻跃下，我接住你，可好？”
　　“君子当如兰芝，词从豪放派，做人却心细。”
　　人群中另一位士子说道，众人点头赞同。
　　兰芝。
　　十年后，林家次女偶然听闻，当年给她温柔臂弯的白衣士子兰芝，姓姚，他的兄长是前朝新贵姚启将军。
　　姚兰芝是当今豫王殿下的伴读，经常陪伴其左右。
　　三年后，林阁老宴请弟子，豫王殿下驾到。
　　林家次女做了一件她此生最疯狂的事，冒着被父亲打死的风险，顶了舞女的位置，上前献舞。
　　世人说她攻于心计，甘作舞女，赌豫王殿下的青睐。
　　她奉旨出嫁那日，父亲气她贪慕虚荣，不肯与她多说一句话。
　　除了从小陪她到大的嬷嬷，这世间从无他人知晓，那年惊鸿一舞长相思，她是跳给谁的。
　　甚至白衣士子姚兰芝也早就将她忘了，亦或是，从未记得过。
　　她终日被困在闺阁，不知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人，早已身患重疾。
　　他欣赏完这支惊才绝艳的舞蹈，死在与她重逢的第二天。
　　这无边的宫殿中并无伤心桥，也再不见惊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