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不相逢》执雁

4、第 4 章

　　我很害怕，我害怕我对詹文峰的那点隐秘的心意会有败露的一天。

　　下笔才察觉到措辞不当，“败露”用在这里，实是误用，但猛地涌上心头的就是这个词，在我的潜意识里，对他的心意被人察觉，就是“败露”。

　　喜欢有千般模样。我看过一部英剧，里面的女孩喜欢一个男孩，男孩是同性恋，女孩在喜欢男孩的过程中，偷偷潜入男孩的房间，穿上男孩的衣服，躺在男孩的床上□□，为了和男孩演一出歌剧，不惜在女主演的水里下药，如愿以偿和男主在舞台上亲吻，男主附在她耳边说，我不可能喜欢你的，你让我感到恶心。

　　喜欢一个人能上天堂，也可以下地狱。

　　众人皆予以青眼，唯独一人予以白眼，或许可以引起征服欲，这样的人天生就贪心得想要全世界人的喜欢，于是对那予以白眼的一人大放魅力，最后或许兜兜转转，那人也愿意青眼以待。

　　众人皆予以白眼，唯独一人予以青眼，那便是救命稻草般的所在，可以填补所有的缺憾，点燃天生匮乏的七情五感。

　　“贴！”是詹文峰的声音，我赶紧回过神。

　　阳光灼热得让人想就地遁逃，可这已经是老师难得的恩惠，这个游戏叫“贴膏药”，不用多介绍了吧，可以理解为一场永不结束的循环接力跑，初中体育课和高中体育课完全是两个级别，高中可以悠哉游哉，甚至可以用体育课去吃零食、闲聊、坐在阴凉的地方看书，初中则要为体育中考尽心竭力地挥洒青春的汗水。

　　我本来站在另两个男生的后面，詹文峰这么跑到我这里列的最前面，那岂不是——我跑？我去，我在醒悟过来的瞬间拔腿就跑，余光扫到要来追我的那个人，我靠，这不是班里短跑很是牛逼的那个大高个吗，他无论是个头还是体格在班里一群还没发育完整的男生都显得鹤立鸡群。我看见詹文峰侧过头看着我，嘴角因为憋笑绷得紧紧的，刘海被随意地撩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如果不是身处劣势如此明显的游戏中，我一点也不介意让他在我的视网膜上多停留一会儿。

　　我感受着自己的两条腿在以一个前所未有的频率循环交替着运动，耳边是猎猎的风声，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觉得我是在低空中逡巡的特技飞行员。来不及了！快找人贴上！你以为你这种跑法能坚持多久！我听到我的机舱内响起了声声的警报。詹文峰不算坑了我，起码由他换成我跑的时候，大高个正好在我们对面，还有半圈的距离才能追上我。

　　当我终于心满意足地站在詹文峰那一列最后一个同学身后时，并且用一个志得意满的“贴！”来彰显自己的胜利时，我搜寻了一下给我放水的大高个同学的身影，他正自顾自地微笑着。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

　　“诶，学霸，我最近惹你了吗？”

　　教学楼有四五个楼梯，或许还不止这个数。课间休息时间短暂，大家都在自己楼层待着，除非是想利用课间打个牙祭的，从比较偏僻的楼梯上楼，基本上遇不到人。

　　我知道是詹文峰。我慢悠悠地转过头，他刘海上还淌着水，贴在额头上——肯定不是汗湿的，有些男生有上完体育课洗刘海的习惯，或者是干脆沾点水把刘海一把都捞上去梳成大背头，在维护形象方面，他们的不遗余力着实让我印象深刻。

　　“没有。”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我生硬地接话，用我自己听来都心虚得紧得语气，信口胡诌没法取信于人的谎言。

　　如果我面对着他，我需要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直面他，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幻想里，都格外的艰难。

　　“怪咖。”他在背后嘟哝了一句。

　　头好重。

　　体育课后的任何主课都让人身心俱疲。在操场上狂奔八百米是在爆米花，劲爆的热度随时让人有软绵绵躺倒的动力，上完体育课回到课室是在笼屉里蒸小笼包，老旧的电风扇一度被怀疑是用来给学生“喂灰尘吃”的，反正它在造凉领域毫无建树。比起蒸小笼包，我更青睐于爆米花，起码在那样滚烫的热度下，操场周围的铁栏杆、植被都模模糊糊的，像教学楼墙壁上挂着的印象派油画，我也能暂时地忘却烦恼，奔跑的时候，无论怎样大口呼吸好像总是供不应求的瞬间，大腿酸麻到灌了铅一样的时刻，摆臂这样简单机械动作都能做到手臂作痛的刹那，肉身叫嚣着要报废了，心里却阵阵地舒缓，此起彼伏，像是世间常理。

　　总之，蒸小笼包的痛苦，只有当过小笼包的人才知道。

　　剧烈运动后坐在教室里，血液都还在四肢奔腾呼啸呢，大脑就是一片空白，对数字和英文字母的敏感度都降低了一个档次，只能机械而木讷地偷偷跟着大部队喊，有时老师一记眼刀快杀过来了，就赶紧用手背擦一擦快流到眼睛里的汗，再从书包侧边掏出水杯抿一口水，避免和老师对视，这场不见硝烟的交锋就能中途夭折，尽快结束。

　　我当小笼包的那一年，上午当小笼包，中午回宿舍吹空调睡觉，下午继续当小笼包，校服短袖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最后我竟然隐隐闻出一股馊了的味道，不过大家都活在这种条件之下，所以当全班一起馊了的时候，大家也就不好指摘彼此了。长得好看的詹文峰也会变馊，不过他书包里会带一件替换的短袖上衣，上一件湿透了下一件立马顶上，所以他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詹文峰，我衣服没他多——当时也没有高中考到校本部的打算，于是也没有另外购置校服上衣，就只能默默忍受上衣汗湿贴在背上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