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三月又繁花》烟南

9、天涯沦落

　　欲望是无尽的沼泽，它用华丽的表象迷惑着世人，乐此不疲地拉着人们深陷。
　　你在街头小憩的时候看不到摩天大厦之上的瑰丽，你在摩天大厦之上摇晃红酒杯之时，却想要卸下厚重的伪装，只为了回到少年时代那个夏日的午后，去见见你最想见的人。
　　可是，命运何其残忍，甚至不曾给与过你选择的机会。
　　一、
　　人生一世，很多事情事与愿违。
　　肖以南作为一个当红偶像，却时常反问自己：站在聚光灯底下闪闪发光的人生真的那样美好么？无数人想要这样的人生，而肖以南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乞丐，聚光灯底下是他残存的躯壳，乐此不疲地接受着观众的施舍。
　　他漫无目的在街头游走的时候，已经知道事情的无可避免。
　　微微安的谩骂仿佛还在耳边，她撕扯着那份天价合同，指着他气愤地说“如果不是我，你能有今天？你能来英国深造？”
　　似乎这一切，都成了自己的不是，在‘天使计划’的发布会现场，他没有在意自己当红偶像的身份，就那样与制片人不欢而散。
　　不用再理会那些外媒，独自走在街头，在国内就像这样的夜色对他来说都是奢侈的。
　　彼时正是伦敦的冬天，天空是灰暗的，街道是灯火通明的，路灯照耀着一层一层的阴霾；看得见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雪。
　　有微小细腻的雪花落在他的镜片上，将礼服口袋里的方巾拿出来，擦拭完好后又戴上。如果此时肖以南不是穿着一身礼服的话，他看上去会更加像是一位教师。
　　有一群做舞会打扮的学生将整条街布置得火树银花，橱窗里播放着一首《Merry Christmas》，这才想起来，原来圣诞将至。
　　肖以南的目光不自觉朝那里看过去，橱窗里挂着二零一三版《Les Miserables》的剧照，记得是前几年的老电影了，改编自维克多雨果一八六二年发行的小说《悲惨世界》
　　这夜晚像极了冉阿让偷盗主教的银器那一夜，他和他的内心都是那么局促不安，冉阿让在监狱读书是为了向恶，但是他遇到了善良的主教大人。肖以南从底层一步步走到今天是为了向善，但是他遇到了不折手段的薇薇安。
　　何其相似的两个人，却是那样的两个极端。
　　微微安的‘天使计划’是以真实的音乐打动人心，代价却是，揭开无数人小心翼翼掩盖的伤口。
　　情感在资本面前，就是破碎在天空的烟花，表面绚丽无比，实则尸骨无存。
　　究竟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圣洁与丑陋，高尚与卑鄙像潮汐一样袭来。肖以南感觉心里某个地方的血液也在泊泊流动，他缓缓走进了那家咖啡馆。
　　先是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就有侍者前来询问“Whqt do you need,sir？”侍者是个俏皮的白人小姑娘，此刻正直勾勾地打量着他的一身装扮。
　　黑色的条纹西服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形，一双深邃的眼睛无意地瞟过“美式，不加糖，谢谢！”似乎是一时的疏忽，竟忘了这是在国外。
　　岂料侍者眼里却露出一丝欣喜，“先生来自中国？”
　　出乎肖以南的意料之外，想不到侍者中文这样流利；侍者对此解释道“我的母亲也是一位中国人。”
　　肖以南点点头，原来是个混血，仔细一看，侍者的脸似乎是有一点东方韵味。
　　侍者笑着问道“先生是学校的老师吧？”
　　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认为，他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侍者脸上露出窃喜，觉得自己看人真准，肖以南看着那个俏皮的背影摇摇头。自己作为一个华人偶像，却老是被人错认成教师，搁在别的偶像身上可能会耍大牌，不吃这套；但，他是脾气最好的肖以南。
　　在某一刻他甚至会觉得，如果真的是一个老师的话，如果从未踏足在聚光灯之下。大概，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
　　侍者小心地将咖啡端给他，是一杯有拉花的美式，圣诞树模样的拉花上面用可可粉撒出了一个小巧的爱心，肖以南伸出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真苦！他微微蹙眉，抬眸间却发现侍者并没有走，那个女孩用镊子递过来一颗方糖。
　　“谢谢！”礼貌地冲侍者报以微笑。
　　侍者好像心情不错，借机和他攀谈起来“先生，您是北方人？”
　　肖以南觉得这个女孩子似乎对中国很了解，真是个有趣的孩子，肖以南对侍者点了点头。
　　“哇！真了不起！”女孩子眼里露出雀跃的神情，她继续说道“那么先生是北京人么？”
　　肖以南摇摇头“我的家乡……比北京偏远多了，是一个小村庄。”
　　“嗯？”自小生长在大都市的白人小姑娘脸上明显是不相信，她说道“我觉得那是一座很神奇的城市呢。”
　　似乎笃定他是一个地道的北京人，肖以南继续抿着咖啡，加了一颗方糖，果然没那么苦了。
　　肖以南只好转移话题“你多大了？”
　　“十八。”白人女孩回答。
　　“这么小就出来体验生活了么？”肖以南看着侍者，侍者似乎不满意别人觉得她很小，别扭地点头。
　　“我存钱是为了梦想，我会再去中国的，不如下次去你的家乡？”
　　“好啊，不过建议你十月份的时候去”肖以南将英镑放在桌面，示意结账。
　　侍者却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北疆的冬天太漫长了。”而梦想，更远。
　　二
　　结账之后，肖以南便往酒店走去。
　　大街上的行人已经是寥寥无几，在这冰天雪地的夜里，好在路灯依旧那么明亮。
　　走到街道的拐角处，看见了一个人，他蜷缩在用废纸箱搭成的暂居地，走近看，才发现他胡子邋遢，穿着一身旧的朋克服，全身不停地哆嗦，肖以南心中为之一振，他看上去真像一个流浪汉！
　　“Are you all right,sir”肖以南向那个人走近，毫无芥蒂地询问；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那真是一个流浪汉，那个人沙哑着嗓子，倒是听不出他在呢喃些什么。
　　肖以南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一并放在他的身上。
　　“Try to live a happy life!”他不是悲惨世界里面的冉阿让，可是这一刻他似乎与那个一心向善的男人有了共鸣，那就是希望遭受痛苦的人能快乐地生活。
　　唯一不同的，可能是冉阿让希望别人活下去，是为了别人；而肖以南却是为了自己。
　　想起国内山里的那群孩子，他们还那样小，却要被薇薇安训练成一个个未来的偶像，或许他们的未来就像流星，只会在舞台上闪耀一时，然后坠落。之后薇薇安便炒作他们的过去，拿悲惨来卖人设能一直成为大众津津乐道的话题，对于那些孩子的心灵创伤却无人问津。
　　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薇薇安第一个救赎的人，就是他；一个出身乡野的孤儿被发现有音乐天赋，于是被娱乐公司的老板资助他念完了大学，后来成了明星，在他不温不火的时候，突然亲生父母前来认亲，于是他的过去被人肉，在得知舞台上光鲜的偶像有那样悲惨的过去之后，人们同情心泛滥，于是，他一夜爆红。
　　肖以南站在舞台上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乞丐！这是微微安的营销方案，而父母，却是他真正的父母。
　　后来，作为第一个逆袭的年轻偶像，然后在家乡建造了学校，人人都说，他是一个慈悲的人，而他却是作为薇薇安的帮凶，帮她将那群孩子送往地狱！
　　事到如今，连善良都是自私的。
　　流浪汉口齿不清地说着英文，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只有那双还不算太混浊的眼睛盯着肖以南，好像是在表达感谢，好像又只是直愣愣的发呆。
　　一直到肖以南走了很远，流浪者一直都保持着那个姿势。
　　他不知道，流浪者其实是个瞎子。而那些钱，在一个快要被冻僵的人的身上，又怎么会生出温暖，他一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钱办不到的事情。
　　雪花依旧在落下，从小雪慢慢变成了大雪。
　　回到酒店，打开总统套房的门，发现灯也没关，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五彩缤纷的夜色，整个世界看起来恍如白昼。
　　发现微微安正躺在总统套房的沙发上熟睡，眉头紧锁，脸上的妆也没有卸，诺大的空间让这个女强人看上去有些孤独的感觉。
　　突然肖以南脑海里迅速闪过一句话，‘如果，你想要完成的一件事没有完成，那么它要么会在某一时刻自然而然水到渠成，要么就会成为你心中永恒的执念。’
　　很不幸，阻止“天使计划”的开始，成为了肖以南心中永恒的执念。
　　看着微微安疲惫的脸，肖以南心里是有些同情她的，他或许也是在同情自己。他们两个走在一起，确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将房间里的灯调到了最暗，又走进卧室拿出被子和卸妆纸，细心地将被子给她盖上，然后拿出卸妆纸帮她擦脸。
　　长期日夜颠倒的工作让薇薇安的皮肤有些暗沉，平时一惯浓妆的眼角也已经悄悄爬上细小的笑纹，她一定是累极了，不然射灯打在脸上怎么能睡得这么香。
　　准备去另一个房间睡觉，而这时微微安突然醒了，她打了一个哈欠，短发的尾梢有点乱了，随手抓了抓头，眯着眼睛问“你回来了？”
　　微微安一贯如此，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争执一样，她粉饰太平的本事一直这样高超。
　　“嗯”肖以南回答，然后径直走向卧室。
　　一会儿又回过头冷静地说道“李颜的天使计划，我不同意。”
　　“你执意如此吗？”薇薇安胸腔里再次燃起熊熊烈火，这个她一手带出来的当红偶像，她最好的营销产品，此时此刻居然说不同意她的计划，这是要否定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吗？
　　微微安突然一阵冷笑“哈哈！肖以南，你就是这样忘恩负义的？不是我，你会有今天？你以为会有上帝救赎你？”
　　她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烟灰缸就往肖以南的门口砸去，烟灰缸碰到坚硬的墙面碎成了渣，那些玻璃渣在黑夜里被昏暗的灯光折射出一片一片闪闪的光斑，就像是丑恶的人性。
　　“真情在利益的驱动之下也可以贩卖，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我从来没有被你，所谓的‘救赎’！”他的肩膀有些颤动，情绪波动极大。
　　他看着那个疲惫的女人，是她当年将他带出这个世界，也是她，亲手将他推入万劫不复。
　　在黑夜中微微安说了一句“李颜的计划暂缓”
　　她已经给出了最大的让步。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童话，哪怕巧妙如灰姑娘的南瓜马车，也会在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则又一则的寓言教导我们，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况且她本就是一个商人，她救赎了他们，他们就必须回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