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风月》野蔓生1874

1、第 1 章

　　拆忘羡

　　有ooc

　　女主三观略歪警告

　　小虐

　　beorhe姐妹咱们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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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在我还相信世间存在神明时，曾许下一个愿望：希望我的良人是个光风霁月的琅琅君子。不知神明听见这个愿望后是不是打了个瞌睡，于是当这样皎若白雪的君子真的出现时，我已不相信世间有神了。

　　2

　　很多年以后，我都会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早晨。那天，我看到黑色的鸟成群地在半空中飞旋，看到李行简局促不安的脸。大雪一直没有停，雪白的世界是那样肃杀寒冷。

　　侍女细细为我描画了精致美艳的妆容，为我穿上百鸟羽毛编织而成的嫁衣。出门时，李行简拍拍我的肩，把给我盖上红色的盖头，我看到他的眼中有泪光闪烁，他说笙歌，别怕。

　　我点点头，只是红色的盖头完全遮蔽住视线的一瞬，心中还在诧异：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原来也会流泪啊！

　　我叫笙歌，是江东郡守李行简的女儿，我将去往夜弦城，去见传说中荒淫无道的楚王。我将尽我所能祈求他的怜悯，求他不再计较李行简与江东郡百姓迟缴赋税、冒犯天威的罪行。

　　3

　　别误会，我并非那种深明大义的女子，相反，我惜命的紧，只是即便我说不愿意，他们也同样会送我去夜弦。我自己站出来，只是不想等李行简亲口赞同这提议而已。何况继续留在江东郡，我与李行简也不过是继续相看相厌。

　　我娘难产而亡，我的生日即是她的忌日。故而李行简不喜欢我，他不愿见我，尽管不得不见我时我脸上会挤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慈爱笑容；我也不愿见他，尽管见到他时不得不装出一副孝顺恭敬的样子。

　　我以为这出父慈女孝的戏码会延续很久，直到今年楚王寿辰。

　　江东郡今年大旱，农户们颗粒无收，许多人活活饿死，赋税尚且难以缴齐，何况作为贺礼的绝世珍宝？

　　那些百姓唤我江东明珠，但我清晰地知道，一个美貌女子有这样大的声名并不是什么好事。果然，赋税寿礼献不上的时候，他们就想到了我这颗“明珠”。不管那荒淫无道的楚王有多么嗜血残暴，他们理所当然的让我牺牲，只因我的美貌能为他们换得一线生机。

　　李行简的幕僚跪在他的面前，他的百姓跪在他的面前，他们请求他将江东的“明珠”献于楚王。他闭上眼睛，就在他要点头的刹那，我自己站了出来。

　　我对所有人说，我愿去夜弦侍奉大王。于是所有人转而拜我，他们流着眼泪，用看待英雄的目光看我，连呼姑娘高义。

　　我只好露出一个灿若朝霞的笑容。

　　4

　　来访的使臣脸上毫不意外地出现了惊艳赞叹之色，我成功作为“寿礼”乘上通往夜弦的轿辇。但在那之前，我蹙了蹙眉，故作小心地问那凶神恶煞的使臣：“大人，小女能带上爱宠一起走吗？没有它陪伴，小女心中很是不安。”

　　使臣努力地挤出一个使自己显得不那么凶恶的神情，在我无声而期盼的眼神中，痛快地挥手允准了。于是我心满意足地带上我仅有的朋友，走向一条未知的前路。

　　5

　　我的朋友叫阿湛。阿湛是一只猫，准确地说，是一只漂亮的小猫。它通体雪白，眼瞳是浅浅的琉璃色，额上一抹云形的斑纹，看起来漂亮极了。

　　没人知道阿湛是怎么来的，只是某一天，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它突然出现在我的后院。

　　我觉得，它冷冷淡淡看着我的眼神，很像一个人。

　　一个仙人。

　　那是在江东的乱子持续一年之时，大旱伴随饥荒，王又要大兴土木建造新的宫殿，于是赋税不但未曾有所减轻，反而一重再重。天灾加上人祸，郡里几乎十室九空。死的人太多，许多未有好好掩埋，腐烂的尸体在东风中滋生出疫病与邪妖鬼魅。彼时的江东，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李行简不是个好父亲，但他确实是个好官，他散尽家财筹集粮草，而我身为他的女儿，避无可避地出门施粥，然后在一个狼首人身的怪物快要捉去一个小孩时顺手扔了它一只铁勺。于是那怪物的目标就换成我了。我还没来得急后悔自己莫名其妙的同情，狼妖流着涎水的大口就凑到了我的面前。在我正想同情同情我自己时，一只白色的袍袖遮住了我的眼睛，有清冽的冷香骤然袭来，竟盖住了下一秒窜到鼻尖的血腥味。

　　我抬头望去，月光下，白衣公子正收剑入鞘。他有着冰雕雪砌一样的容颜，冷淡平静的目光，明明剑鞘上还有飞溅的血珠，可我却觉得，他的心，定如春风一般温柔。

　　救我之人名叫蓝湛，是姑苏蓝氏仙家入江东平乱来了。他们身着白衣，头带卷云纹抹额，将邪魔鬼魅尽数超度斩杀，为江东带来了暂时的平静。可惜，他们斩得尽邪魔外道，却除不去阴森诡谲的人心，杀人的，从不止妖邪而已。

　　后来邪魔没了，蓝氏仙家自然也走了。他们临走前，我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来到蓝湛的身边，却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他清淡地目光向我望来时，不知怎的，一句话便脱口而出：“我叫笙歌。”

　　他目光里升起疑惑，我咬咬牙，正要转身就走，而他身边一位看起来很是可亲的黑衣公子却露出一个恍然大悟地表情。他笑嘻嘻地拍拍身边人的肩膀，对我说：“小娘子，他是蓝湛，我是魏婴。”

　　我真心地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然后在颊上红霞蔓延之前快步离开。

　　人仙殊途，我很有自知之明。

　　我向来很有脑子。

　　6

　　进宫三个月后，我终于和其他贡品一起见到了楚王。见到我的那一刻，他抚着我的脸，几乎叹息着说“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的面容！”

　　我毫不怀疑我如同他收藏的最华贵的宝石、最锋利的兵刃一般，是用来炫耀威严与权力的媒介。是啊，他是王，他合该拥有一切，而不必在乎旁人的死活。

　　我柔顺地倚在他的肩上，温柔地请求他饶恕江东百姓的罪过，他却有些僵硬地说：“江东郡疫病肆虐，妖邪横生，已被一场天火烧没了！”他的手移到我的脖颈，小心地说：“美人儿，你不会怪孤的吧？”

　　我抓住王的手，流着泪说：“天意如此，妾身岂敢怪罪大王？”

　　楚王心满意足地将我搂在怀中。我眯着眼，看到阿湛立在房梁上，正眸色深沉地望着我。

　　可笑，我居然在一只猫的眼中看出了属于人的怜悯。呵，它在怜悯什么？我抑住了翻涌而上的泪意，随手抓起一只柑橘，狠狠朝梁上扔去。

　　7

　　楚王已连续十日不早朝。

　　丞相在第十一日突闯后宫，狠狠扇了我一耳光。他不顾君王已经铁青的脸，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祸国殃民、红颜祸水，并请王以社稷为重诛杀妖女，重整河山，他提起夏朝的妹喜，周朝的褒姒，就差明明白白地对楚王说我不怀好意。楚王气急败坏提着剑就要当场砍了那白胡子老臣，我不顾还刺痛着脸颊紧紧抱着他的腰，情真意切地连呼“大王息怒”。

　　楚王焦急地问：“美人儿，心肝儿，疼不疼？”

　　我笑：“已经不疼了，大王息怒，我不怪丞相。”

　　余光中我瞥到老臣花白的胡子气得抖了起来，于是由衷地感到了一丝无奈。

　　我真的不怪他，因为我确实不怀好意。

　　天下人都知我不怀好意，只有楚王自己不知。

　　他是天下的王，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他可以因为李行简不献寿礼而视其挑衅，从而赏其一场天火，也可以因为宠爱李行简的女儿而为李行简建碑立祠，自陈己过，从而认定我的臣服。

　　他情愿这样想，我有什么办法？

　　8

　　阿湛果然不是一只一般的猫。

　　他应该是一只通人性的猫。之前他从不肯呆在我的怀里，然而今夜，当我向他伸出手时，它犹豫了一下，居然真的跳到我的怀里，琉璃色的眼瞳清冽如水，温柔极了。

　　我望着宫殿繁复精美的刻纹，手上抚着它雪白柔顺的毛发，它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我笑了笑，说：“阿湛，你知道吗，尧尧者易折，皎皎者易污。”

　　“你何其有幸，雪白无暇，你何其不幸，在这肮脏的世间！”

　　“阿湛，你真像天上的月亮。”

　　“阿湛，你要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9

　　最近我有一个坏习惯，总是把阿湛错认成蓝湛。好笑吧，一只猫，怎么会像一个人呢？还是像一个皎若明月的仙人。

　　大殿里灯火通明，丝竹袅袅。我画着最精致华美的妆容，穿着最为飘逸灵秀的舞裙翩跹起舞。

　　阶上的楚王由侍女喂下一杯美酒，眼光迷离地望着我，于是我露出一个艳若桃李的笑容。

　　阿湛不知何时跑到了宴席之上。

　　恍惚间，仿佛是谁着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系着一抹卷云纹抹额，端正地坐在宴席之间，周身泠泠的泛着一层冷光。

　　他的眼中既无于我美貌的惊艳，也无于我舞姿的倾倒。只是安静地望着我，仿若能看透我华美无双的外表下那肮脏残破的灵魂。

　　在飞舞的水袖间，我闭了闭眼睛，忽然一个旋身倚倒在楚王怀里，再不朝那分出半分目光。

　　10

　　原来阿湛真的是一个人。

　　某一天，就像他突然的出现一般，阿湛突然变成了一个人。

　　原来阿湛真得是蓝湛，真的是天边那弯皎洁如霜的月亮。

　　他弯下身，端正向我作了个礼，认真的解释道他被妖邪暗算重伤，不得已化作猫形躲避追杀。我朝他笑，他微微偏头，躲开了我的目光，随即认真地望着我，许诺会帮我做一件事。

　　我缓缓走近他，在他耳边吹气道：“无论什么事吗？”

　　那一瞬间，他琉璃色的眸子亮地惊人，嘴唇紧紧地抿着，但却一言不发，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瞳孔闪烁着星光，我几乎错以为那是期待。下一秒我很有自知之明撇去这个妄想。

　　然而心中忽然就生了恼怒、愤懑以及某种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的东西。

　　我勾起一抹轻浮地笑，像个真正地妖女一样挑开他的衣襟，凑近他的脸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道：“含光君，我想同你亲近亲近！”

　　他气得耳朵都红了，刚要做些什么，却发现浑身不能动弹。我得意地朝他衣襟上的符咒指了指。很难形容他看到那符咒的表情，不过，若是他能动，恐怕下一秒他就会狠狠拂开我的手臂，骂我一句“不知羞耻”罢。

　　我确实不知何为羞耻，知道那是什么的人都死去了，我不想死，所以我不知道，现在我只想玷污这皎皎明月，皑皑白雪，让他也跟我一起，滚落最肮脏的污泥，然后永世不能超生。

　　可是最后，我只在他变得逾深地眸光里，轻轻亲了亲他的抹额。

　　真干净，像这个人一样干净

　　你真好，如果早一点遇到你，就更好了。

　　11

　　定住蓝湛的是一张符咒，把他送回姑苏的还是一张符咒。当年江东之乱，那个明净可亲的玄衣公子临走前故作玄虚地说：“小娘子，我算你命中注定会有一场大劫。”我气得拿着扫帚便要打他，他笑嘻嘻地躲开，顺手塞给我这两张符咒，说：“小娘子放心，我算命十次有九次不中，你别听我胡说八道，这个给你，就当赔礼啦！”

　　恐怕魏婴做梦想不到这符咒最后会用在他的朋友身上，就像他也想不到自己这次算的命真的准了。

　　不过，恐怕我不能亲自嘲笑他了。

　　12

　　夜弦城外，东风拂过，桃花璀璨，马踏香骨。

　　盛大的帝国在昏庸残暴的君主日益不曾收敛的欲望下一点点分崩裂析。

　　在处于宫城中心的未央殿都能隐隐听到喊杀声时，我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临了。我不再隐藏自己周身蓬勃的妖气，冷笑着凑近惊慌无比的楚王，一把提起他的领子带他上了鹿台。

　　大楚的王啊，直到此刻你还在问我是谁？

　　我是笙歌啊，修了鬼道的笙歌。

　　你横征暴敛，王权之剑上沾了多少鲜血？

　　你要别人对你忠孝仁义，那你自己呢？可曾对别人有过丝毫怜悯之心！

　　此刻你的不甘，不过是没想到有一天区区蝼蚁也敢反抗罢了！

　　我是妖邪，那又如何？

　　仙道莽莽，人道渺渺，鬼道乐兮？鬼道乐兮？

　　无数次梦见那漫天的火焰时，我这样问着自己，却始终无法得到答案。

　　身后无数魂灵随着楚王的湮灭发出愉悦的叫喊，雷霆雨露，皆归尘土。

　　我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13

　　天空乌云翻涌，雷声隐隐，虽是白昼，犹如黑夜。我听不见刀兵厮杀，听不见怒吼咆哮，感不到天气骤冷，看不到血液飞溅，反而为这轮回的因果感到无比安心自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大楚的忠臣良将，眼中只有他们的王，他们希望他迷途知返，重整河山。可他若是悔改了，那些因他而死的人，是不是就白死了？是不是就该被史官之笔轻轻一钩全然抹去？

　　我要楚王，众叛亲离，不得好死，所以那些王侯将相，全是挡路的石子。而现在，一个崭新的王朝诞生如我所愿即将诞生，可我的手上也沾染了他们的鲜血。

　　合该负责。

　　今日之事，只有早晚而已。

　　我错了，但我永不后悔。

　　14

　　唯一感到遗憾的，便是我与某人，从未好好道别。

　　其实连开始都不曾有，又谈何结束？

　　红尘泥沼中曾有过这短短的相逢，于我而言，已然足够。

　　我向姑苏云台的方向望去，云深雾敛处，似乎能隐隐能看到他的轮廓——但此生，怕是永不能再见了吧？

　　很久之前，我躲开所有人爬上假山赏月，而阖府上下一夜平静如水。那时我望着墨蓝的夜空里那轮孤月，告诉自己，没人爱我，我就自己爱我自己。

　　后来我把自己那点可怜的爱分给一抹雪白。

　　月亮啊月亮，千古的寂寞，无言的相思，有多少只能向你倾诉？又有多少只能湮灭在尘土中永远无人可知？

　　而月亮并不回答，他是如此皎洁，如此清冷，任凭人间悲欢离合，欢喜苦乐，他只静静地孤悬在天边，沉默的注视着一切。

　　“月亮，月亮”我喃喃低语，不避刺来的刀剑，只伸出手朝天空握去，然最终抓在手中的，却只有清冷灼灼的流光

　　无尽的黑暗向我涌来，迷离的雾气间远方隐隐传来歌声。

　　人间的笙歌果然配不上天边的月。

　　那么，我放过你了

　　15

　　“蓝湛，你为何不自己把符咒给她啊？”

　　“......”

　　“你耳朵怎么红了？”

　　“......”

　　“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无聊。”

　　......

　　“你受的伤才好，这样着急要去人间作甚？”

　　“......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