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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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森之域出现了鬼。”
这样的传言在冬日来临之际，悄悄的在春日山城附近的城下町内流传开了。
起初是一直往返于乌森之城与町之间的商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了踪影。丝毫没有征兆，只是一次普通的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之后消失的便是一直在乌森周围打猎与砍柴的猎户与樵夫。在那之后，就是生活在乌森周边的动物。就好像藏了一张永远也填不满的的无形巨口一样，凡是路经乌森的生物，通通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这一定是鬼干的。
乌森那里有鬼，大家都被鬼吃掉了。
人们常常在闲谈中这样子低声私语几句，带着几分猎奇与惧怕，绘声绘色的描绘着传言中的鬼的外貌与特征。甚至还有武士编出了一段带有几分香艳色彩的经历，吹嘘自己曾经见过这只鬼并从她的手下成功逃生，把这当成一份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毕竟这是与普通人的日常的生活毫无关系的事情。
在没有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之前，哪怕是将路过之人全部杀害的，令人恐惧的鬼，对于人们来说都没有每天能够吃到的食物以及能够放到口袋里的铜钱重要。
但对于丈夫外出后再无音信，家里只剩下两个病弱老人与自己的井下春来说，那名武士的所诉说的‘自己的经历’，便是她最后的希望。
说不定这名武士大人见过佑太呢？
说不定他想要讨伐恶鬼，赢取英明，会再次返回乌森。这样的话，就可以委托他寻找佑太，可以把佑太带回来呢？
怀抱着丈夫可能没有死掉的微薄希冀的井下春在一家茶屋中找到了正在和周围的人们吹嘘着的武士。
和她原以为的会非常艰难的找人过程不同，找到这名武士的过程非常的简单，或者说是过于的简单了。只是和附近商铺的老板打听了一下，就得到了十分准确的回答。
“见过乌森的鬼的武士？啊，你是说山田吗？那家伙最近一直都赖在西边的那家茶屋里。”有着在城主麾下任职的儿子的老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满是不屑的撇着嘴，“每天都喝的烂醉，拉着人在那里说胡话。”
“那家伙之前就爱说大话，还因为剑术太差被雇主辞退过。就凭他怎么可能从鬼的手里逃走。你可别被骗了啊，小姑娘。”
“……我知道了，谢谢您。”
在看到那名叫做山田的武士大人的第一眼，井下春就意识到了，商铺的老板并没有骗她。
没有了不起的家室，剑术平平，甚至可以说是稀烂的武士第一次受到了众人瞩目的滋味，就像被放飞了牵绳后悠然升空的气球，飘飘然的再也落不回实地。
他开始花费大量的时间流连在每座茶屋之中，但凡有人谈论乌森的话题便凑上前去，在众人的惊呼和赞叹中一次又一次的夸大着‘自己的事迹’。
在他的口中，他已经从‘见到鬼之后侥幸逃脱的好运武士’变成了‘厉声呵斥了作恶的鬼，和她打到两败俱伤的勇敢武士’，就连之前在酒后挑衅了过路的浪人后被对方砍伤的手臂，也变成了和鬼战斗后得来的勋章。
“要不是她当时跑得快，我一定能砍下她的头！”又换了新的说法的武士刚刚结束一次讲述，满脸酡红，手舞足蹈，比起武士更像是无赖，在周围围着的好事者们的起哄声中又大口干下一大杯酒。
是的，是‘她’。
在山田的口中，乌森之鬼是一个有着雪一样的白发，银白双瞳，穿着连城主大人的妻室和姬君们也没有的精致华美衣袍的少女。
她撩起松枝，从憧憧淡影中缓缓走出的那刹那，纤细枝桠上的薄雪簌簌而落，雪芒与月辉交映，宛若一场只在她身边降落的星雨。露出脸庞的那一刹那，美的连月光也要退避。
比起鬼，更像是从月亮上降落的天女。
一开始听到他的描述时，众人都纷纷哈哈大笑，没有人相信他的说法。毕竟传言中的鬼哪个不是青面獠牙，身高八尺体宽五丈，有时候还会搞出来三只眼八条腿，不论怎样都是和人相差甚远的异形。像是山田口中的比天女还要美丽的鬼，怎么看都是他想女人想糊涂了而编出来的故事。
直到这样的描述在另外一个猎户口中得到证实。
在一个秋日的夜晚，为了全家生计发愁的猎户因为追逐受伤的野兔而不知不觉的跑到了乌森附近的森林里。周围漆黑一片，只有些许从繁盛树枝中漏下来的月光可以当做照明。冲动过后环视四周，想起了流言的猎户瑟瑟发着抖，恐惧之下连腿脚都不敢迈开。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鬼’。
深黯的夜色里突然亮起了一抹素白，犹如银练一般划破漆黑的夜色。牙齿咯咯作响的猎户不敢动，不敢说话，甚至连呼吸也不敢，只颤抖着，遥遥眺望着那抹纤细白影逐渐远去，消失在深林的深处。
那绝对是鬼。
明明有着人类外形，气息却比任何一种猛兽都要可怕。在将它纳入眼帘的瞬间脑海就只剩下一片空白，连逃跑这种本能应激反应都无法升起。
直到那道似烟似雾的人影消失后许久，猎户才脱离了那种宛若看见了天敌一般，浑身僵硬，屏气敛息的状态，大汗淋漓的瘫软在地。
他不知道怎么回的家。
第二日晨曦初升的时候，焦急的等在家门口的妻子才等到了摇晃着回来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丈夫。
“我见到了鬼……雪白的鬼——”
只是一个晚上就瘦脱了形的猎户反复喃喃着，双目无神的眺望着不知是哪里的方向。他被哭泣着跑到他脚边的幼子绊了个趔趄，面朝下的倒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町民们这才相信山田的话。
他们围绕着唯一一个见过鬼的武士，吹嘘他的勇武，希望他再谈论一些鬼的话题，说说他是如何逃得性命，说说那只鬼是如何的美丽。
话题在一片热烈中越发演变到离奇，一如此时。明明先前还在信誓旦旦的说着要不是意外一定会砍下鬼的头颅，现在却变成了打败鬼之后该如何制服她，将她献给贵人，或者纳入家中。
“那样的美女，哪怕是鬼也赚了啊！”在一片哄笑声中得意忘形的笑着的男人大声的说着自己的下流念头，“其他的废物被杀掉也是活该，我可不会和他们一样，哈哈哈哈！”
——‘啪！’
话语，哄笑，拍桌撂盏的动作全部戛然而止，一片凝固的死寂中，只剩下了向着带刀的武士挥出了巴掌的少女的哭叫。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说——！”
因为是祖上没有出过贵人，家中也没有武士的贫苦之家，一家四口不得不一起挤在破旧的小房子里。
屋子搭建的并不好。一旦遇到暴雨屋顶就会漏水，满屋子都是湿凉的潮气。冬天也挡不了风，不管穿多少，哪怕裹上层层叠叠的旧衣被子也会被冻的不停打颤。
年轻时生过重病的父亲在前年的时候身体就衰败了下来，半夜经常会压抑着低声咳个不停。母亲也花了眼，一到夜晚几乎看不清东西。佑太不得不成日在外奔波，每天每天不停的劳作，可依旧被生活的重担一点点压弯了脊背，再也不见之前笑起来宛若春日暖阳的少年的影子。
即使是这样，佑太依旧会拼尽全力的对着她展露笑颜。
——‘因为春很喜欢担心嘛。所以我想，哪怕只是一点，希望用我的笑脸让你放心下来。’
将手刻的木簪递给她的佑太这么说着，被冻的通红的面颊上带着温柔的浅笑。这样的景象，是井下春16年的人生中，最为美好的记忆。
然而，这样温柔的佑太，拼着命的想让一家人一起平安活下来的佑太，却被一个醉鬼当成微薄的不值一提的谈资，大笑着说着他是个死了也活该的废物。
“佑太才不是废物——！给我道歉！骗子！向佑太道歉——！”
娇小的女性用着全身的力气怒吼着，头脑被愤怒冲刷成一片空白。她瞪着捂着被打那侧脸颊的，一脸不可置信的男人，像是对着老虎虚张声势，张牙舞爪的想要保护自己的宝贝的仔猫。
然而，幼猫又怎么可能打的赢老虎呢。
理所当然的，哪怕有尽力举起手臂去防御，身材娇小的少女还是被缓过神来的高大武士一巴掌抽到在地。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胡话！佑太是什么鬼东西，也配本大爷道歉！你看不起我吗，啊——？！”
酒劲上头，被平时看不起的女人叫破了真相，又被扇了一巴掌的武士拔出了刀，在周围的一片惊呼退避中向着倒地的井下春当头挥下！
没有人认为这位少女还能活下来。就连井下春自己眼前也开始闪现出了走马灯。幼时居住的小院，早逝的父母，温柔的丈夫，体贴的公婆在眼前一一闪过，画面轮转，最后定格在了骤然停留在她额头上方三寸，再也劈不下去的闪着寒光的利刃上。
没，没有死……？
心脏激烈的鼓动着，死里逃生的刺激让耳膜都在嗡嗡作响。井下春瘫坐在地，大口大口的不停喘气。之前支撑着她向着随时可以拔刀杀死自己的武士动手的怒火被濒临死亡的恐惧燃尽大半，惧怕的情感终于涌上心头，但即使害怕的浑身发颤，她也依旧大睁着泪眼，不肯示弱的瞪了回去。
因为眼泪而模糊朦胧的视野中，映照出的不仅是因为过于激动而面目狰狞到丑陋的武士，还有拦在她身前的，用一只手就将武士挥刀的手牢牢固定在原处动弹不得的老人的背影。
“凭你杀不了鬼的。”
宛若英雄一样制止了少女血溅茶屋案件发生的老人发出了与场面完全无关的发言。
“哈——？！你他妈有病？！”本来就喝的满脸通红的男人面颊上的颜色因为羞愤又深了一个色调，不敢相信他居然被一个老人拦住了刀。他骂骂咧咧的想要挣开对方的手掌，却发现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撼动那只枯瘦手掌分毫，“你，你想干嘛？！快给我放手！”
“我没有病。”
“……你耍我啊——？！！”
……
闹剧的最后结果是叫做山田的武士被几个熟人强行架走。毕竟在光天白日下，在城下町的茶屋里拔刀想要砍人这件事对于没有公职武士来说有点过了，更何况阻拦的人虽然是个老人，但是怎么看也不是好惹的。不想惹上麻烦的几人很是利落的拖人跑路，留下一路的‘你给我等着’之类的怒吼。
在主角之一消失之后，围在周围的好事人群也就渐渐散开。最后只剩下不甘的坐在原地压抑低泣的少女与在那之后就一言不发的沉默着的老年武士，像两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茶屋的角落里。
好在在茶屋的老板脸色再次沉成黑炭之前，两个木桩终于有一个从这种玄妙的氛围中脱离出来，开启了正题。
“真是失礼了。”双眼还是通红的井下春吸了吸鼻子，拍了拍双颊强行打起精神，站起来向着救命恩人深深鞠躬，“十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但是，明明您救了我，我却没有什么可以回礼的，只能请您喝杯茶水以作报答。”
“我不饿。”
气氛一时间再次陷入了死寂。
“乌森是指在城的西边的那个乌森吗？”
好在很快，能把人噎的哑口无言的老人主动开启了新的话题。
“——？是的…………您难道要前往乌森吗？！”
“嗯，那里有鬼。”
就是因为有鬼才不能去啊——！这人怎么回事啊——？！
“请您务必改变主意！”内心的吐槽欲望几乎要喷薄而出。井下春几乎想上手拽住眼前的人的衣领晃晃听听他的脑袋里有没有水，又意识到这样太过失礼，只能拼命的劝说恩人改变主意，“您的确是看着很强的样子，但是那可是鬼啊？！除了那个满口大话的家伙，就再也没有听说过活着从那里回来的人了！这可不是玩笑！！”
没有人活着回来过，连唯一的希望都已经被证明是个骗子。佑太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因此，井下春不希望向自己伸出援手的恩人也落到同样的下场。
“我没在开玩笑。”
…………啊，没救了，就算是恩人也没救了。
根本无法沟通。
“再见。”井下春一时无语，而把她的沉默当成结束谈话的昭示的老人向她颔了颔首，离开的脚步才踏出一半，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重新转回少女的方向，“我会尽力帮你找到活的佑太的。”
什么叫活的佑太……难道还有死的佑太吗？
……啊，的确有。等等，有哪里不对！什么叫死的佑太，应该是佑太的尸体才对啊！
…………更不对了啊！！我在想什么啊——！！
表情来回变化的比之前被拖走的山田还要狰狞的少女崩溃的在内心抱头大喊，回过神来才发现恩人已经踏出店门了。她急急忙忙的追上去，边跑边大声喊着，“请，请等一下，武士大人！请带我一起去吧！”
绛红色的背影如她所喊的一样停下了，转过身的老人依旧是一脸的平静无波，语调淡然的说道，“你太弱了。”
呜咕！
好受伤，虽然知道是实话但是好受伤！
“那，那么，名字。武士大人，至少请告诉我您的名字！”
如果武士大人也无法回来的话，井下春想，至少她可以凭着名字找到武士大人的家人，告知他们这个消息。
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情绪变化的老人似乎因为这个问题愣了一下。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露出了追思什么一样的神情，顿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并不是武士。”
“我叫继国缘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