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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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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客房好像不够,只有一间,是我姐常住的,你睡哪儿?”
“不然姐你跟我睡吧?”
“不用了,我就和小小挤一挤,今晚就算了,明晚我住到小小那儿去,他说他那边有空房。”
“倒也是。”丁然然点点头,无视了陆翛的不情愿,拍板:“那就这么决定了。”
“那今晚大家就去休息吧,我和然然倒个时差,小小明天还要上台,现在已经不早了。”Sia也说道。
陆翛再次被辰瀚一把揽住肩,明面上是哥俩好,实质上是被架着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一关上,他整个人就垮了下来。
“不可能的……”
他喃喃自语,满脸茫然地朝着辰瀚看过去。
他的世界天翻地覆,只有辰瀚这个本应是变数的存在,却仿佛成为了唯一没有产生变动的定量。
不,不对,眼前的这个人,其实也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辰哥了。
所以,他依旧仍是孤身一人,被留在了这个面目全非的世界里。
或许,世界始终如常,唯一发生了无名改动的,唯一格格不入的那个,应该就只是他而已吧?
那么,是不是只要他不在了,这个世界就又能回到原来的轨道,只要他消失了,一切就又能重新变得正常?
他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掌心里。
只要他消失……
只要他不在了……
是啊,五年前该死的那个,明明是他……
不,或许早在十年前,他就不应该活下来……
要是他没有活下来……
就好了……
“小小!”
一声厉喝将他从迅速漫延开的绝望情绪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小小!”辰瀚扳着他的脸急声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看着我!告诉我!小小?小小?——陆翛!看着我!”
眼前的黑暗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退去,陆翛努力对焦,终于看清了那张好像永远都能谈笑自若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但那又怎么样呢。
陆翛垂下眼。
这个世界与他无关。
所有人,迟早都会离开。
“小小,”辰瀚半跪在地上,握住他冰凉的手,柔声说道,“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你要是愿意说出来,我一直都在。”
陆翛一点一点抬起头,直直看着他,过了很久很久,用力挤出一个微笑。
“这里,是地狱吗?还是天堂?”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其实,已经死了,对吧?”
辰瀚轻轻抹过他的眼角,认真问他:“你看我像天使吗?”
“不,”陆翛毫不犹豫地摇头,“你是魔鬼。”
辰瀚闷声笑得肩膀都在发抖,他摸了摸陆翛的脑袋,坐到他身边。
陆翛抱着腿,慢慢把全身的重量靠过去,汲取那一点点温暖。
他的视线落到房间里挂着的油画上,缓缓念出了那幅画的名字:“《在真理田园上独舞的雅辛托斯》。”
那是一幅冲突感十分强烈的作品,画面中央少年的背影孑然独立,退一步是烈火和地狱,进一步是鲜花和天堂,在旁人眼中这道选择题的答案是如此显而易见,他的舞姿却充满了矛盾和挣扎。
“十年前我还在住院,准备做植皮手术,我妈推了所有的工作陪着我。”
“但是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有一件重要的事去办,就离开了一个礼拜,回来的时候,她给了我这幅画,说是一个熟人的礼物。”
“后来我了解到,这幅画的作者是一位罗马的少女画家,她和我同年,正好在我出事那段时间,她因为心脏移植手术失败,去世了。”
“她在画上的署名是风信子,我还以为这幅画里的雅辛托斯就是她自己。”
“说来也很奇怪,自从受伤以后我就很害怕一切和火有关的画面,但是我一点儿也不讨厌这幅画,相反还很喜欢。”
“就好像,画里的雅辛托斯想要告诉我什么一样。”
“五年前,我爸妈和然然乘坐的飞机失事了,我回国接手公司,彻底放弃了跳舞,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学了画画。”
“每次拿起画笔,那种感觉,就好像是……”
“好像是,有另外一个人在握着我的手,把她感受到的所有美好,通过我,留在了画布上。”
“但是放下笔,其实我手里什么都没有,光明也好,灿烂也罢,都是别人的。”
“我什么都没有。”
他摊开手,迷茫地盯着自己的掌心。
直到另一只手覆过来,将他僵硬颤抖的手掌拢在灼热的手心。
“呵。”陆翛轻轻笑了一声。
“这些事情,我给你的邮件里从来也没有说过。”
“这五年,晚上一直失眠,试了很多办法,吃药,找心理咨询,晒太阳,锻炼,养宠物,购物,旅游,讲段子……”
“逼着自己列一张单子,把上面据说有好处的事情一件一件做过来。”
“因为已经没有人会来找我了,没人会来救我,没人会试图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所以我要努力自己好起来。”
“那种日子过得久了,有时候是真的很害怕,害怕我再也没办法感觉到任何东西了,我知道自己应该很难过,应该很痛苦,但是,什么也没有。”
“心脏那里是空的,我连哭都不会了。”
“最难受最害怕的时候,也是我想要伤害自己,用疼痛来证明存在的时候。”
“那时候我就会强迫自己爬起来,给你写信,信里那个我满口俏皮话,看起来很快乐,好奇心还在,人生充满希望。”
“或者写小说,让小说里的角色代替我去冒险,去感受我没办法再感受到了的,生命的美好,也给我活下去的勇气,就跟这世界还没有那么灰暗一样。”
“对不起。”辰瀚捏了捏他的手。
“对不起,这些我都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知道。”陆翛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你甚至都不是我的收件人。”
“以后就是了。”辰瀚固执地把他的手捉回来,捂在手心。
“世界上只有一个我,”他郑重地说道,“无论哪个世界。”
“我就是你的收件人。”
陆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继续和他玩你追我逃的游戏,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后来又得寸进尺,十指相扣。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很快坠入了无梦之地。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曾经服用过所有类型的安眠药,还没有任何一种能达到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
陆翛在明媚的阳光中醒来,躺在床上餍足地看着晨曦给房间里的一切事物镶上金边。
他已经许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
至少这个房间还和他记忆中的完全一样,让他可以暂时不用去想昨天发生的一切。
好心情终结在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
陆翛重新躺下去,拉起被子盖住头,坚决要做一只鸵鸟。
然后他听见某个撩得他不要不要的声音接起了电话,应了几声。
陆翛捂住耳朵,不想听他在说什么。
两分钟后,辰瀚挂断电话,来掀他的被子。
“起床了宝贝,下来吃饭。”
看陆翛没有动,他换上一个痞坏的笑:“是不是昨晚太激烈了?要我抱你下楼吗?”
陆翛抓起枕头和白眼一起拍在那张傻脸上。
小本子看多了吧,大早上的开什么车,小心爷让你前列腺刹车。
“刚才是你这部剧舞台监督的电话,问你病好了没,需不需要直接替换B角。”
辰瀚抓过枕头抱在怀里,坐到床边。
床垫陷了下去。
陆翛盯着天花板沉默了许久,抬起胳膊盖在眼睛上。
“辰哥,”他闷闷地说道,“我五年没跳了。”
其实应该要算是十年了。
在十年前,大面积烧伤毁了他的韧带,火场中的一跃毁了他的腰和腿,当他终于能站起来,医生告诉他恢复得很好,但就是没办法再跳了。
所有人都在说他有多么幸运,但是天知道他有多痛恨自己的这份幸运,如果这一天重来,他宁愿他的名字被写在殉难者名单上。
那一天之后,所有的潜力所有的天赋,都被命运重新收回,那些昔日的赞誉和期许也烟消云散,再怎么不甘心,也只好舍弃表演,改学编导。
甚至,就连编导,最后不也是他自己选择了放手。
房间内安静了一会儿,陆翛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轻轻拉开。
于是黑暗消散,金色朝阳再次迸入视野。
他眼中的悲哀尚未褪去,错愕中,一个手机被递送到面前,上面的内容霎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屏幕上正播放着的是一段独舞,画面摇摇晃晃,乐声也很嘈杂,看得出来是某个观众偷偷录下后上传的。
陆翛紧盯着那个在舞台灯光下纵情起舞的人影,过了一会儿,心情复杂地别开了脸。
“这是上周末的内部预演。”辰瀚语气平缓地说道。
他收回手机,“我问过了,你从半年前进组排练赖莎导演的新剧,就只有前天晚上请过一次病假,在那之前你从来没有缺席过一场排练,更别说联排和预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