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华玫

39、加蛋方便面（4）

　　一个月后的一天。

　　初冬的天还不是那么寒冷，只是天经常会阴，会飘零星的小雪，比如今天。

　　上午十点多，叶玫在清欢饭店的后厨备料，忽然听到外间的拉门被人敲响。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一撩隔帘，从后厨出来，走到门前一看，原来，是那位时常来吃方便面的老阿姨。

　　看清来人的下一刻，叶玫在门里露出一个和气的微笑，拽开了拉门。

　　“阿姨，来，进来！”叶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姜玉芬笑着走了进来，笑容里带着点歉意，“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没有，我正寻思着要是能来个人陪陪我该多好啊，您就来了。”叶玫很会替人圆场。“阿姨，你想喝点什么？”姜玉芬坐下后，叶玫问她。

　　姜玉芬犹豫了一下，“明天，我就要搬家了，离这儿不算近。以后，就不能常来了。今天来，一是来跟你告个别，二是想再吃一次你做的方便面。现在能做吗？要是不行，我就晚上再来一次。”

　　“能。”叶玫说，“我马上就给您做。还是老规矩，广师傅的红烧牛肉方便面，加个鸡蛋，加点青菜？”

　　“嗯。”姜玉芬点了点头。

　　“您在这儿坐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微笑着说完，叶玫转身一撩隔帘，进了后厨。

　　很快，后厨传来开灶声，加水声，撕方便面口袋声，磕鸡蛋声……”

　　几分钟后，一股浓郁的红烧牛肉面味充斥了整个清欢饭店。

　　叶玫端着一个棕色的木质托盘，笑眯眯地从隔帘后挤了出来，将托盘轻轻放在了姜玉芬面前。

　　托盘上放着一大碗方便面，一双筷子，一个带把的陶瓷杯，杯子里泡着一个茶包。

　　姜玉芬看着面前这几样东西，“每次到你这来，用的碗啊，杯子啊，总不重样。”

　　叶玫也笑了，“我不喜欢千篇一律。”

　　姜玉芬转着脑袋，看了看清欢饭店的几面墙，“你这墙上的画又换新的了？”

　　“嗯，因为脑子里总有灵感，想把它们都画下来。也想让来这吃饭的顾客，能经常感受到新意。生活，需要经常更新。”

　　最后一句话，让姜玉芬深有感触。

　　如果她能在一些年前听到这句话该有多好。那样，也许她就不会将就着过这许多年憋屈的日子。好在，她自己想通了这个道理。想一想，也不算晚吧。

　　“阿姨，吃面吧。”叶玫笑着说。

　　“哎。”姜玉芬夹起几根面条吹了吹，吸进嘴里，嚼了几下之后，她含混地笑着说，“香！”

　　叶玫也笑了。

　　姜玉芬吃面的时候，叶玫从厨房拿出一盆大蒜来，坐在柜台里面，一个一个剥起来，边剥边陪着姜玉芬闲聊。

　　半碗面条吃下，姜玉芬停下了吃面的动作，“来了这么多回，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

　　叶玫拿起一个蒜瓣，撕下了一条蒜皮，“我姓叶，树叶的叶。”

　　“小叶，阿姨想跟你唠叨唠叨阿姨的事，你烦不烦？”姜玉芬小心试探。

　　这辈子，她净看人脸色过日子了。没出嫁的时候看父母的脸色，出嫁以后看丈夫的脸色，女儿死了看侄子一家的脸色。多年以来的生活环境，养成了姜玉芬谨小慎微，胆小无争的性格。

　　“不烦。”叶玫摇了摇头，她的嘴边，因为浅笑，出现了一个浅浅的笑窝，“姨，你有啥想说的，尽管跟我说，我给你保密，绝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谢谢你。咱娘俩虽然没啥交情，但是在你这吃这么多次饭，我能感觉出来，你是个心善的人。”

　　叶玫抿着嘴，笑了笑，没说话。

　　姜玉芬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为啥总吃方便面吗？”

　　叶玫摇了摇头。

　　姜玉芬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我姑娘五岁的时候，我和她爸因为性格不合，离了婚。我工资少，给不了她太好的生活，可是她从来不抱怨，也从来不和别的小朋友攀比。我是个工人，有时候单位活儿多了，得加班。我一加班，我姑娘就得自己做饭，做菜，那时候，她才上小学。”

　　说到这儿，姜玉芬的眼圈红了，叶玫连忙给她递了个纸抽，姜玉芬接过纸抽，抽．出一张纸来，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鼻子，“有一回，我过生日，正好那天，我加夜班，到家的时候都半夜了。我姑娘一直等着我，没睡觉，给我煮了包方便面，她说，‘妈，这包方便面，你就当长寿面吃了吧。祝你生日快乐！’说完，她还抱着我的脖子，使劲亲了我一口。”

　　姜玉芬的眼睛和鼻子都红了，“我过完生日没几天我姑娘就病了，发烧、恶心、呕吐，我以为她感冒了，没当回事，就让她吃点感冒药……那天，我在单位接到邻居打来的电话，说我姑娘不行了，送到医院去了。等我赶到医院……”

　　姜玉芬说不下去了，眼泪不住往下掉。过了一会儿，她的情绪略略稳定了些，这才又接着讲，“你一定很好奇，方便面在家就能做，我为什么要来饭店吃？”

　　“是有点儿。”叶玫道。

　　“我和侄子一家一起住，不方便。”

　　“明白了。”叶玫顺口问道，“这次，是跟着侄子一家一起搬新家呗？”

　　姜玉芬平静地摇了摇头，“不是，是我自己搬走，不跟他们过了。”

　　“啊。”叶玫点了点头。

　　这是跟侄子一家过得不愉快，才要自己搬出去单过。是啊，亲生儿女都不一定百分百孝顺父母呢，何况不是不是亲生的。

　　这一次，叶玫忍不住打探起面前这位老妇人的隐私来，“那您以后就打算自己一个人过了？”

　　“嗯。”姜玉芬点头，“我买了套二手房，四十多米，精装的，家电什么的都是现成的。楼下的设施也挺全：小超市、小饭店、药店、诊所，啥都有。”

　　“那挺好的。”叶玫说。

　　姜玉芬露出一点笑模样，“是挺好的，我挺满意的。你刚才说那句话，我觉得特别有道理。你说：生活，需要经常更新。我想换一种活法，以前活得太累。”

　　叶玫想了想，“阿姨，你可以一年报几个旅行团，跟着旅行团去外地溜达溜达，咱们国家好看好玩的地方太多了。”

　　“我也这么想，”姜玉芬脸上的笑容更大了，“那年暑假，我们单位组织员工去北戴河旅游，我带着我姑娘去了，我姑娘玩儿得可高兴了。今年，我想再去一趟，我还想去北京登一回长城。”

　　不知不觉，姜玉芬和叶玫聊了两个多小时。姜玉芬起身告辞，离去前，她留恋四顾，“以后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来了。”

　　“阿姨，我这儿随时欢迎您来。”叶玫笑着说。

　　“谢谢！”

　　清欢饭店很小，小到最多只能进十个客人左右；清欢饭店很大，大到能承载数不清的人世悲欢。

　　每晚九点，清欢饭店准时营业。

　　欢迎光临，我有美食，你有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