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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重生,活物成精? ...

  •   太阳沉入了黄沙洼,四野的雾就升腾了起来,暮蝉“嘒嘒”而鸣,其间偶尔响起来几声厉啸,那是夜猫子的哀号。

      青陆抱着膝,坐在她自己挖的深坑里,仰着头看坑洞上方的一星儿流萤。
      萤火零星,映出了一张绿莹莹的小脸。

      十五不到的小闺女,一张小脸笼在阴影里,雌雄不明的样子,可偶一抬头的那双眼睛,瞳仁黑亮,澄澈清明。
      她是顶了郑锅魁的缺,半月前征兵征到这朔方军右玉营的。

      八岁被略卖,脑袋生受了一棍子,前尘往事一概记不得。
      后来从拐子手里逃出来,讨饭讨了两年,被郑婶子领回了家,养了几个年头,顶了郑家老大的缺,当兵来了。

      女儿身充军,败露了怕是要杀头,她日日担惊受怕,工兵营里操练浚壕挖坑,她挖的专心,一不留神就将战壕挖成了狗洞。

      工兵营人人挖四四方方的大坑,挖到一定的深度,再左右相连,连成长长的“堕马坑”,管教那北胡兀古斯的“克烈铁骑”有去无回。

      唯有青陆把坑挖成了狗洞。
      营将杜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气急败坏地罚青陆在自己挖的坑里站到子时,才能回营。

      她是个极有胆色的,听着夜猫子呼号的声音,眯了一觉,再醒过来时,就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子时是什么时候啊,青陆抱着膝,艰难地挪了一挪——这狗洞实在逼仄,再坐下去怕是要厌世了。

      正昏昏着,便听得那夜蝉的鸣叫声里,踩沙踏叶的足音跫然而起。
      四野的光俱灭,零星的流萤绕着来人的靴边飞行,映得那步云靴上一团莹绿。

      自那一团莹绿的光向上,来人玉带紧束,笼出了一把劲瘦紧窄的身腰,至阴的时分,万物混沌,可这人却眉目清嘉,澹宁的像是一幅画儿。

      年轻的将军提一盏灯,在夜色里佯佯而行。
      溶溶光照着脚跟前的一方土,四野寂静如井,倏忽从地底传来和软的声气儿:“劳您驾,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穹顶有微芒,脚侧有地光,折冲万里,无所畏惧的辛长星,此时寒毛根根乍立,凉意席卷周身。

      他迟疑驻足,提着灯的手微抬,照在了脚前的深坑。
      方圆丈二的深坑里,瞧不清里头藏了个什么会说话的玩意儿。

      也许是山妖,也许是精怪。
      这里毗邻大漠,说不得是个成了精的四脚爬虫——人可以重生,鸟兽自然也可成精。

      许是饿了吧。
      脚边有什么东西溜过,他动作迅疾一脚踩住,是只沙耗子。
      足尖一动,便将那沙耗子踢进了深坑。

      青陆许久听不见上头的动静,将将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松泛一下坐麻了的筋骨,就见一只耗子吱扭着飞了下来,简直要飞到她的脸上来。

      她嗷地一声跳起来,那沙耗子大约也是十分惊恐,一人一鼠搏斗了半天,终以沙耗子逃出生天结束。

      她被吓的精神大振,惦着脚扶着坑沿仰头往上看。
      “我不过问个时辰,你做什么丢个耗子吓我?”

      辛长星垂目,坑沿攀着一双白生生的手指尖,却看不见里头的人。
      “你不吃老鼠?”他有些疑惑,问话问的突兀。

      青陆欲哭无泪。
      “你这人好生奇怪,我为什么要吃老鼠?”

      辛长星默了一默,踢了踢脚边的沙土。
      精怪不吃活物,莫非要吃人?

      “那你吃什么?”他有些无奈了,“蝎子?蚂蚁?蝈蝈?骆驼?”
      坑顶落下来的沙土撒了她一头一脸,青陆抓耳挠腮。

      “您会说话吗?我一个好好的人吃蝎子蚂蚁,我怎么那么想不开呢?”她简直要对上头那人顶礼膜拜了,“我吃小米菜粥、肉馒头、糖包子、酱鸭头、桂花藕!”
      她饥肠辘辘,报了一串菜名,“就是不吃你说的那些!”

      辛长星哦了一声。
      看来是个人。

      星月俱灭的夜,子时将至,他无意在这里同她纠缠,抬脚欲走,可那坑沿的手,却一下子拽住了他的靴尖。
      “劳您驾,拉我一把。”她不甘心,就着拽他鞋尖的力,身子往上蹿了一蹿,双手抱住了他的腿。

      辛长星蹙眉。
      “你在这洞里做什么?”他一边问话,脚却使劲,甩脱了她的擒制。

      青陆被他这么一甩,顿时跌落在坑底。
      “这不是洞。这是战壕。”她冷静地向他解释,又生怕他走了,自己再也爬不上去,“我是右玉营工兵营的工兵……”

      这是战壕?
      辛长星闭了闭眼睛。

      右玉营的工兵竟然是如此废柴,怪道上一世他会死在牙狼关。
      念及此,辛长星面色冷了几分。
      “壕沟四四方方,七尺深六尺宽,用以拦截北胡战马,”他的声音清洌,在寂夜里尤其好听,“你这狗洞,只配猎只兔子。”

      青陆不服气,据理力争。
      “……北胡战马皆有□□尺高,那么它的腿长至少六尺,我挖的这个洞怎么说也有□□尺深,北胡人的战马胆敢跳进来,绝对爬不出去!”青陆站在洞里头,仰着头同上头人解释,说的头头是道。

      她说完这番话,更加觉得自己言之有理,两只手抬在胸前,学着战马扬蹄的样子,跳了一跳,“你看,我都跳不出来。”

      辛长星闭了闭眼睛。
      气的肝疼。

      “北胡战马长十尺,高八尺,你这狗洞又深又窄,北胡战马怎么掉进去?”辛长星心里头的怒意值节节飙升,“你掉一个看看?”

      青陆楞了一愣:“我不是已经掉进来了?”
      辛长星往前行了一步,低头垂目去看洞里的傻子。

      半大小子,双手架在胸前,像只傻狗一般呼哧哈哧的,站在坑里头发愣。
      她站在阴影里,辛长星看不清她的面容,认定这是个贪生怕死的新兵,他懒怠同她再纠缠,冷峻出言:“好好待着吧。”

      “别啊你别走,你方才拿老鼠吓我,总得要负点责任吧。”青陆手脚并用的在坑壁上爬,爬上一截,掉下去一截,灰头土脸地在坑里喊他,“我现在手脚无力,四肢发软,万一死在这里头,你良心过得去吗?”

      上头那人许久听不见动静,青陆往上一跳,试探地伸手摸去,触到那步云靴的纹样,一把便抓住,再用力拉了一下,没成想,那人却毫无力气似的,被她拉进了深坑。

      深坑之窄,青陆被砸的晕头转向,抱着一只靴子被压在了辛长星的身下。
      她从辛长星的脊背下艰难地探出了头,正对上一双乌浓的眼睫,其间星芒微动,痛苦之色在他的面上显露。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那人却长手抱膝,头埋下去,将自己蜷缩了起来。

      子时,疼痛如约而至。
      为他缝尸体的那个小小身影,手工活儿实在粗糙,以至于他重生以来,每逢子时,周身上下便会生生地疼上半个时辰。

      那种痛,像蚂蚁撕咬腐肉,痛至骨髓。
      好看的人便是将眉头皱起来,都精致的一塌糊涂。

      青陆被他挤的,快要挂在坑壁上了,她艰难地将怀里的靴子丢下来,企图伸手去拍拍他。
      “这么疼?犯病了?”她搜刮着脑子里的病症,一个个地蹦了出来,“癫痫?心疾?狂犬病?肺痨?要生了?”

      要生了?这说的是人话吗?
      辛长星痛到极致,耳侧却不得安宁,他在剧痛中腾出一只手,捂在了青陆的嘴巴上。

      那聒噪的人却不安分,爪子搭在了他的手背上,使劲儿地往下拽,嘴巴里呜呜哝哝地劝他。
      “你松开,小心我咬你。”

      手心下的唇软软弹弹,那不是小兵该有的触感,他分出一丝儿疑心,却在下一刻,手被咬了一口,突如其来的痛令他倒吸了一口气,反手扣上她的脖子,将她压在坑壁上。

      青陆眨巴了下眼睛。
      就着夜色看美人,越看越荡魂,她眼前这人有一张过分好看的面孔。

      “一时情急。”青陆讪笑了一声,在他手里往后缩了缩脖子,缩出了双下巴,“你捂住我的口鼻,我觉得自己快死了,才咬的你。”

      她诚恳地向他解释,“我心里是不想咬的,可嘴巴不听使唤,我也没有办法,事急从权,您大人大量,饶了我吧。”

      辛长星手下松动了几分,却不是因了她的恳求,而是周身的疼痛减轻了。
      剧痛一点点儿地,从他的四肢百骸溜走,他疑惑极了。

      子时才至,他不过承受了往常万分之一的疼痛,便解脱了。
      今天是怎么了?

      他不由地低头审视眼前的小兵。
      小脸污糟,沙土粘在上头,看不出本来面目,唯有一双乌亮大眼,带着些奉承讨好的意味,盯着他看。

      他素来爱洁,看清了她脸上的污糟,立时便将手收了回来。
      小兵脱离了他的钳制,偏过了头,往旁边缩了缩。

      疼痛消融,辛长星不愿在此久留,尤其旁边还有一个贪生怕死的小兵,他舒了一口气,伸展了一下手臂,接着,就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声笑。

      辛长星缓缓看向她,青陆抱着肚子笑倒在坑壁上,一边笑一边吐槽他。
      “您看上去这么严肃的一个人儿,怎么袜子上还绣了一只猫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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