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晨》午言

4、桃花

　　明王宫中，明烛高悬，流光溢彩，水袖飞舞，桃花似锦。
　　高廊长阁，宾朋满座，钟鼓鸣乐，酒筵欢歌。远处高台上，遥遥一人独坐，烛光落在他年轻却冷硬如铁的面上，更显得坚毅冷酷。
　　他身边桃树缤纷，朵朵鲜艳明媚，芳香扑鼻，坐在花丛中的他，竟是一丝儿表情也无，眼眸敛着光芒，静静的看向远处。
　　忽而有风吹来，三两朵花瓣飘落，他不由自主伸手出去，一瓣桃花袅袅婷婷歇在那掌心，他唇角牵扯，竟是一个极苦涩的微笑，眸中的光彩亮了一亮，神形丰俊，那神采让庭中众人傻了眼，舞姿曼妙的歌姬也不由的晃了心神。
　　歌姬们一一退场，又换了一个绝色优伶上台，流水瑟瑟，轻吟款款。
　　“咱们明王真是太俊了，刚才他那一笑，真让人心也跳出来了！”一个歌姬叽叽呱呱，捧着心口诉说。
　　“什么呀？他那个笑，酸的要命，差点让人难受的掉眼泪！”
　　“行了吧！”领舞的歌姬边拆头上珠钗，边说道：“咱们明王是个一等一的痴心人，王后仙去，他誓不再娶。整日板着一张脸，石头都比他软几分！有好姑娘也给他吓跑了……”
　　“姐姐，不是还有乐姑娘吗？乐姑娘就喜欢那块俊石头！”
　　“仔细你脑袋……”
　　一群歌姬嘻嘻哈哈笑起来，突然“砰”的一声大响，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锦衣女子横眉怒目，站在门口。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我打烂你们的嘴！”那女子气得大叫。
　　一众歌姬吓得面无人色，扑通扑通纷纷跪了一屋子，直叫：“乐姑娘息怒，乐姑娘息怒！”
　　那锦衣女子就是遗村的小乐，她跟随段华，追杀“江明韵”有功，也过上了锦衣玉食的骄矜生活，小乐倾心方彦，方彦却始终对她不冷不热，她又是自傲又是自卑，最是听不得别人打趣她。
　　“来人，掌嘴，掌嘴！”她毫不理会众人求情。
　　身后有身强力壮的侍卫上前，劈里啪啦声响起，前排几个歌姬娇美的脸颊顿时红肿一片。
　　“小乐，你又打人？”一个青衣男子踱进屋内，他脸色平静，目光沉稳。
　　小乐哼了一声，行了个礼，却不答话。
　　“段相爷，求求您大发慈悲，饶恕我们！”一个歌姬跪着上前，抱住段华的腿苦求。
　　段华眉头轻皱，伸腿弹开她，道：“你们在这里乱嚼舌根，王上的私事，也是由得你们说笑的？”
　　众歌姬哭道：“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段华冷哼道：“王上的私事，以后谁也不准再提！这次每人掌嘴三十，算作教训！”
　　众歌姬哭得更响，屋子里一片噪杂吵闹。
　　“吵什么！”一声清喝，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明王方彦立在当口，沉着俊脸，双眉并没有锁起，但已经吓得众人停了动作，敛了声息。
　　“王上万岁！”段华先回神，忙着行礼。
　　一屋子的人都恭敬行礼。
　　“说，怎么回事？”方彦坐下，腰背笔直，目光如剑。
　　段华道：“王上，不过是一群歌姬妄议您的私事，我已经处罚了她们。”
　　“议什么了？”方彦目光射向那领头的歌姬。
　　那歌姬心头一阵狂跳，不知道是被方彦吓到，还是被方彦迷倒，她战战兢兢回话：“回王上，我们是说起仙去的王后，还有乐姑娘……”
　　方彦脸色一变，面露痛楚，摆了摆手，那歌姬不敢再说。
　　半响，方彦开口道：“这些话，不要再说。今日过节，处罚就免了。”他站起来，沉默着走出屋子，路过段华时，淡淡说道：“宽仁才能得天下，段先生总是欠缺些。”
　　段华脸色微变，腰躬了下去。小乐的脸色一直苍白着，见方彦走出门去，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忍不住叫道：“你就是还记得那个狐媚女人！她骗了你，背叛了你，你还是忘不了她！”
　　方彦挺拔的背影一僵，回过头来：“我早已忘情，你又是何必……”
　　小乐一把抓起屋角的桃花枝，道：“你忘情？那你办什么桃花宴，那你干嘛把桃花堆的满地都是……”
　　方彦走近，拿过小乐手里的桃花枝，轻抚着花瓣，他道：“既如此，就焚了所有的桃花罢。”看着眼圈慢慢泛红的小乐，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从此，你也死心罢。”
　　小乐跺脚大哭。
　　大火燃起，花瓣纷飞，若雪，若蝶，瞬间灰飞烟灭。
　　烟火缭绕中，方彦的背影被拉得欣长直挺，也更寂寥孤独，他谓然长叹：明韵，你为何走得那样急，不过一个清早，伊人音容笑貌已杳不可寻……
　　他曾寻遍京城内外，江明韵的尸骨竟也无处寻觅，他曾仰天长哭，可也唤不回她飘渺的魂魄……
　　明韵，我已忘情，因为没有你，我只好忘记这世上诸般情，你的，我永远也不能忘记……我追认你为王后，我要让我们的名字也生生世世刻在一起……

　　京城奉王宫中亦有桃花盛开，而那因桃花闻名的东堤也是绯红一片。
　　奉王宫的深处，一男子怅然独坐，清酒香茶，浅醉微醺。
　　“小王爷，三爷到了。”有太监轻声说。
　　那男子就是韩翼，他坐着也不出声，眼眸微微转了转，茫茫然看向站在门口的韩佑。
　　韩佑笑了笑，道：“回回神吧，小王爷。”
　　韩翼略略挺挺背，也短促的笑了一声，比起三个多月前在京城城头下的苍白憔悴，现下的他已经好了很多，秀逸的风采依旧无双，只是眼眉间的轻愁却是怎么也褪不去了。
　　“王兄怎么会来？”韩翼漫不经心的问着。
　　韩佑自顾自饮了一杯清酒，他温润的气质依旧如昨，完美掩盖着自己卓尔不凡的容光，只是气息更冷淡，神思更无法捉摸：“小王爷也不怕闷，东堤诗会也不去，少了你，大家真的无法适应呢。”
　　韩翼苦笑：“一场战火，烧的京城权贵七零八落，今日诗会一定清冷的不行了，况且没有她，又有什么意思？”
　　提到她，韩佑的神色又清淡了几分：“没错，今天是闷的很……传花联诗也只联了一半，做的诗平淡极了。”
　　韩翼不再接话，一杯一杯饮着酒，瞳孔透出的光越来越朦胧。
　　韩佑孤坐了一会儿，忽而又道：“今日有故人来，你肯定想不到。”
　　“谁？”韩翼没有抬眼。
　　“九妹妹，我们的小公主，九儿。”
　　“她还活着？”韩翼轻声道，“我原以为宫里那些人都死了呢……”
　　韩佑脸上神色不变：“哪能？母妃，九妹，还有宫里的一些老人儿都还在，软禁宫中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他们从前在宫里，不也是坐活监牢么？”顿了一会儿，他又道：“九儿来了，奉王让她住在奉王宫的偏院，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不去了，我不想见故人。”
　　韩佑冷淡一笑：“你就不问问奉王为什么让她住进来？”见韩翼不答话，他站起来，清晰地说道：“奉王准备让她做你的新王妃。”
　　“什么！”韩翼大惊，眼神一下子清明起来，“我不同意！”
　　韩佑不痛不痒地说道：“这是奉王的意思，也是朝臣的意思。江明韵已死，你难道要和方彦一样，为她终身不娶？况且他已经追认江明韵为王后，把名分也抢了。不给你娶个新王妃，奉王的面子往哪里搁？”
　　韩翼痛苦的叫道：“我不想娶，不想娶！”他突然睁开眼睛，咄咄看向韩佑：“你就能忘了她？忘得一乾二净？”
　　韩佑轻笑：“我想念她的方式，与你不同，你抱着爱她的名义与天下作对，只会辱了她的名，毁了她声誉。”
　　韩翼惨白了脸，星眸含泪，喃喃有声。
　　韩佑叹道：“九儿还需要些时日熟悉环境，你也好好想想，莫要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