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的爱情》日晷

1、全文

　　我跟你不一样，我从出生开始，就是为了死亡。
　　我给你讲我的故事，是为了让你知道我的爱情。那又怎样呢？你问。往后看，往后看你就知道了。
　　我是培养人。是用别人的基因复制出来的。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病了，病得很严重，得换心脏。我就是为了她而培养的。从试管里的细胞开始，变成组织，然后被放进培养器，然后就成我了。我的心脏总有一天要从我的胸膛里跳到别人的胸膛里去。法律上我不算人。我是器官。我是医疗用具。我生在研究所里，长在研究所里。研究所里有很多照看我们的工作人员，还有很多与我一样的培养人。他们都是要死的。研究所里有花有树有池塘，他们说，这里跟外面的世界很像。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健康成长，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身体的某个部分健康发育成熟，有利于移植。我们不用学习，不用工作，我们所需要做的一切就是活着。活着，为了某一天死去。
　　研究所里的孩子都知道自己是要死的。他们不怕。他们还告诉我，不会疼的。在死掉以前我们早就被麻醉了。医生会把我的心脏取出来，放到跟我长得一样的女孩子身体里面去。然后我就死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他们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自己为了别人而活得事实。因为他们活着跟死了一样。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深信我的生命是我的，这是不能为人所剥夺的东西。因为我看到过。我看到过我们不该看到的东西。我看到过“外面”。很小的时候照看我的护士总是随身带着本记事本。记事本里有好多照片。护士睡着的时候我偷偷看到的。海边早晨的太阳，傍晚河对岸的草原，午夜灯火辉煌的城市。只有我知道外面有多大，只有我知道我不能为了别人而活，也不能为了别人而死。所以当我知道未来的一天我必须去死，我逃了。那是我的第一次出逃。逃出研究所，我才知道世界这么大。我才知道路可以这么长。才知道，研究所里跟外面一点也不像。研究所里的树只有一人粗，研究所里只有一种花，研究所里的池塘一点生气也没有。我望着真正的天空笑。我以为我自由了。
　　一次，两次，三次。他们总是能够找到我，把我抓回去。但他们不能惩罚我，不能绑住我，他们怕我不健康，怕我的心脏不健康。所以，虽然头疼，但他们让我逃，因为逃到哪里他们都能把我找回来。我的身体里散布着芯片，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他们就是靠那些芯片找到我，把我带回去。但我还是一次又一次的逃，一次比一次逃得远，直到有一次，我逃到了护城河边。河边站着一个男孩，跟我差不多大，穿着医院里病人穿的衣服，跟我穿的一样。他看了看我的衣服，问：“你也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吗？”
　　“嗯。”我点头回答。
　　“我也是！”他坦然地笑了，“你为什么要逃？”
　　“再呆下去，我会死。”
　　“呵呵，”他笑得更快乐了，“那不是跟我一样咯！”
　　“你也是培养人吗？”我问。
　　“什么是培养人？”他扭过头来好奇地问我。
　　“就是为了治好别人的病而用基因培养出来的人。”
　　“我不懂。”
　　“有人生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医生就把培养人身上健康的部分拿下来，去给生病的那个人用。生病的人病就好了。”
　　“那培养人呢？”
　　“死了。”
　　“哦，”他似乎也不惊奇，“你是培养人？”
　　“嗯。”
　　“你要救的是什么样的人？”
　　“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心脏坏了。我得把我的心脏给她。”
　　“什么时候？”
　　“不知道，他们说大概等我20岁的时候。”
　　“那你现在多少岁？”
　　“不知道。”
　　他又笑了：“你真奇怪。”
　　“你为什么从医院逃出来？”我问他。
　　“因为我要死了。医生告诉我爸妈了，说我只能活三个月。”他突然把头扭了回去，望着河，“我不愿意让我爸妈老看着我难受。”他叹了口气，停顿了很久，“如果我也有培养人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也能活到20岁了吧。”他笑了，无奈的。他突然转过头来很认真地望着我，“你能当我的培养人吗？”
　　那一瞬间，我第一次意识到，我跟他是不一样的。我不是因为爸妈的爱而生下来的孩子。我是因为那个我素未谋面的女孩儿生的。不管我有多么怨恨她，我却是因她而存在的。我的时间不是从生下来开始倒数，而是从一开始就是些原本不属于我的时间。如果没有那个患有心脏病的女孩，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的每一分钟都是她给的。
　　于是我回去了。没有等他们来找我，我就自己回去了。我对他们说，我再也不会跑了。我会健健康康地好好长大，他们什么时候要我的心脏，我都会好好给他们的。他们被我吓坏了，不停追问我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又对他们说，我要识字，我要看书。如果我没有办法活完这个世界，我要读完这个世界。那一天，我知道了患心脏病的女孩名叫刘婷婷。她在20岁的时候被冰冻起来，等着我的心脏。
　　他们真的找了个人教我识字，教我读书。她叫小芳，是个新来的护士。小芳说我很聪明，我很快就能自己阅读了。我读小说，读游记，读佛洛伊德，读达尔文。我在读书的过程中长成了一个少女。我对着镜子，发现刘婷婷长得不错。我知道我的时间越来越少。
　　那天他们问我，有没有什么心愿。这让我觉得他们差一点就把我当人看了。我知道手术的日子快到了。我想了想，说：“我想去外面生活到手术的那一天。”他们一听很是惊慌。他们不愿意。于是我拿起桌上的铅笔就要往我心脏里捅，他们就同意了。这一招我是从书里学的。他们真不该让我看书。
　　于是我开始了一个人在外面生活的日子。我的公寓就在城大的旁边。我总是去那里的图书馆呆着。图书馆里的书比研究所的书多多了。但比书还有趣的是人。所以我在图书馆呆着的时候从来不看书。书我借回家去看。我总是拿着本书装样子，到处瞄周围的人：有带着眼镜蓬头垢面学习的书呆子，有唧唧咋咋咬着耳根说闲话的女大学生，有打情骂俏卿卿我我的年轻男女。他们都是正常人。他们都很有趣。
　　我想我的确长得不错，连续好几天都有人找我搭讪。总有男生问我能不能坐我对面。我不在乎，坐就坐呗。花了我一个星期才发现原来找我说话的一直都是一个人。那天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没答。他又问我是不是这里的学生，哪个系的。我还是没答。觉得他烦，我站起身来就要走。没想到他却一把将我拉住了，“你别走，我挺喜欢你的。”我这才打量他，身修长，体消瘦，长发束在脑后，脸不怎么可人，也算得上清秀。白衬衫牛仔裤，摆明知道自己身材优势。说话毫不掩饰，摆明了说如果想泡我我不可能拒绝。在来到外面之前小芳就告诉我了，这种人玩世不恭，视感情为游戏，典型的花花公子。我试图挣脱但没有成功，“放开我，我不喜欢你，你还喜欢我吗？”“你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他说得斩钉截铁。我害怕别人看见我们拉拉扯扯，于是停止挣扎，甩给他一句：“我要死了，你还喜欢我吗？”这倒是让他愣着了。我心里暗乐，你小子还嫩着呢，吓傻了吧。谁知他反过来问我：“你是今天死吗？”这回换我愣了，“那倒不是。”“只要你不是今天死，那我还喜欢你。”就因为他的这一句话，我坐下了。
　　他名叫李秦，名随母姓。城大哲学系大三的学生。他把自己的一切一股脑地扔给了我。老爸是干部，老妈经商。祖父那辈都是有军衔的。小芳说，像李秦这样的人，叫高干子弟。高干子弟就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所以李秦总是泡在我身边，从不疲倦的说这说那。“你叫什么名字啊？”他总是问，“你到底叫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不是超级难听？没关系，我不介意！”最后问得我没辙了，我说：“刘婷婷。我叫刘婷婷。”
　　李秦有的时候会跟我说他上的课。讲尼采，讲黑格尔。我就和他讨论。他总问：“刘婷婷，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到底是哪个系的学生啊？”我说，你怎么总有这么多问题，你再问，我就不来了。他说：“别啊。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回答我我就再也不问了。”我说好。“刘婷婷，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看书？”我想了想，说：“我想看世界，从古到今，每一个大陆和大洋。但是我不能离开这个城市，所以我读书，我要读完整个世界。”后来他果真就不问了。只和我说他的事。
　　第二天他就拉着我到外面去。我说我们去哪儿？他说：“刘婷婷，走，我带你去看世界！”
　　他弄了辆自行车，我坐在后面，手扯着他纯棉的衬衫，生怕掉下去。他说：“刘婷婷，害怕就抱着我的腰。”我说：“我才不抱，你的腰没有一点质感。”他载着我骑过市中心，骑过护城河，骑过公园，骑过工地，最后骑到了城楼。他帮我交了三十块钱，我们就爬到城楼顶上去了。爬到顶的时候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李秦说，“刘婷婷，你说美不美？”我说，美。他说：“这不算美。等我毕业了，我带你到太阳的后面去，那儿才美。”我什么也没说，夕阳印红的晚霞，染着暮色的城市，粼粼闪闪的护城河，对我而言，已是美到极至。我突然发现李秦一直盯着我看，我说，你看什么？他一本正经，说：“刘婷婷，说‘阿——’。”我说：“阿——”他却突然一口吻上来，他的舌头灵巧地伸进我的嘴，温暖又湿润，奇怪得很，却又很舒服。夕阳的红色印在他的睫毛上，我突然觉得他很好看。于是闭上眼睛，任他亲吻。亲完以后他问我：“刘婷婷，这是你的初吻吧。”我说不是，初吻谁要给你。他就笑了，“肯定是初吻。你得感谢我，初吻就碰上个法式接吻的高手，要不只是蜻蜓点水，未免太可惜。”我说，李秦，你无耻。
　　李秦坚持要送我回家。我没有办法，让他送到了公寓的楼下。我正要上楼，他又把我拉住。我说，干嘛？他说：“刘婷婷，你太不像话。我带你玩了一天，你也不请我到楼上去喝杯茶。”我说：“李秦，你也太心急，跳过一垒直接上二垒，才上二垒就想上三垒？你门都没有。”他却丝毫没有退让，“刘婷婷，你嘴硬。你明明喜欢我。”“我才不喜欢你。”他突然就把我拉入怀中，说：“刘婷婷，你不邀请我上去，我就在这里把你生米煮成熟饭！你不喜欢我，你就大声叫邻居。”我挣不脱。“好吧，你上楼来。”
　　他硬是拉着我没有放手，直到进了我的房间，然后就一脸坏笑，“刘婷婷，你还说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你怎么不叫邻居。我就知道你喜欢我。”我说，李秦，你太无耻。他却突然放手了，呵呵一笑，说：“目的达成，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说完拉上门要走。我想说些什么，没等说出口，门在即将关上的瞬间又开了，“刘婷婷，不会想挽留我吧。”我说，李秦你赶快走，要不我真叫邻居了。他这才关上门走掉。这个坏到骨子里去了的李秦，敏锐得在我喜欢上他的第一天就将我看得通通透透。
　　李秦都来找我，我都不用去图书馆跟他会面，一下楼就会看见他坐在自行车上等我。我问他，“李秦，你都不上课，能毕业吗？”他说，“这不明显一个温莎转世吗？舍论文为美人！”我每天都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在城市里游走。后来他干脆送了我一台相机。他说：“刘婷婷，你不用再读书了，你应该用自己的眼睛去写书。”我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拍照。李秦坚持每卷胶卷的第一张一定要是我，最后一张一定要是他。你站在起点，我站在终点，我们要连成一个圆。他是这样说的。我说：“李秦，你学的哲学不是这样用的。”“哪样用的？”“对女孩子甜言蜜语。”“刘婷婷，我对你说的，没有一句是甜言蜜语，你知道我喜欢你。”他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表白。我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心动。我问他，“李秦，如果你真像你说的那样喜欢我，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他说：“我会每天到你的墓地去看你，然后读报纸给你听，专读世界版。”我就笑，“你会哭吗？”他把脸扭到我看不到表情的地方，说：“我才不会哭呢。”我就笑得更厉害了，“李秦，你会哭。我跟你打赌，你一定哭死了。”但是李秦，如果我死了，我是没有墓的。我死了，你都不知道，所以我不可能看见你哭。所以，我跟你打了一个必输无疑的赌。
　　那一天我下楼，没有看到李秦。突然心里有点慌。一想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于是一个人去了图书馆。本来也不是想要等他，但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东张西望地找那个精瘦精瘦的身影。到了回家的时候，李秦也没有出现。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一个人回家。心情莫名地落。路过城大食堂，没注意望里瞄了一眼，竟然看见了李秦。他吃着一碗面，对面坐着个女生，打扮得特别时髦。李秦还一脸讨好的笑。笑得我心都碎了。脑海里霎时浮现起他在我面前吃凉粉怎么夹也夹不住的傻样，坐在他对面的女生是不是也像我当时一样笑得把饭都喷了一桌？我第一次知道，外面的世界不全是快乐，还有这样撕心的痛苦。我站在那里，难过得连一步也走不了。突然之间李秦的目光转向了我，他怔了一下，向我跑过来。我突然觉得面对他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比把自己的心脏给别人还要可怕。
　　我飞快地逃。没有方向，没有止境地跑，直到一双大手从后面将我拉住，“刘婷婷，你跑什么？”我回过头，正好对上他焦急的视线。“刘婷婷，你怎么在哭？谁欺负你了？”我一边喘气一边掉眼泪根本回答不上来，又挣不脱被他拉住得胳膊，只能狠狠地望着他。“刘婷婷你怎么了？”看到他一脸关切我越发觉得他虚伪，一扬手，一巴掌扇在他左脸上，“李秦，你混蛋。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说喜欢我，却去跟别的女孩吃饭，讨好人家。”他被我打得愣愣的，突然大笑了起来，“刘婷婷，你总是号称自己不喜欢我，这又是在吃哪门子的醋？我没有在讨好别的女生。”他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盒子，打开来，竟是条项链，在晚上的路灯下亮晶晶的，心形的坠子。“明天情人节，想送你个礼物。我又不太懂，就把我们班最讲究的女生找了出来，帮我选礼物。人家帮着我找了一天，我总得请人家吃个饭感谢感谢。本来想明天给个惊喜，这下可好。为了不影响家庭和谐，现在给你吧。”说完就把项链塞到我手上。我握住项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吐出一句，“谁跟你家庭和谐？”李秦却把脸凑到我跟前，“刘婷婷，你怎么一脸感动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你。”这个时候的李秦，还是嘻嘻哈哈。我想跟他道歉，他却说，“你也甭跟我道歉，你那巴掌跟挠痒痒似的，一点儿都不疼。”“可是……”话还没说完，他自己给了自己右脸一个巴掌。我着急了，连忙护住他的脸，“李秦，你干什么？改信上帝了不成！”他笑嘻嘻的搂住我，“你扇了我一巴掌，我也扇了我一巴掌，这样我们俩不就清了吗？”“清你个头！”“刘婷婷，你知道吗，你这叫心疼我。”他又把脸凑到我跟前，“你今天晚上又是吃醋，又是心疼，你分明就是喜欢我。”我紧紧地握着他送我的项链，转过头，对他恶狠狠地说，“李秦，你实在是无耻。我喜欢你，怎么了！”他有点儿受宠若惊，继而又吊儿郎当，“那好办啊，喜欢我，就留我在你家过一宿呗。”“好啊。”
　　我总算看见了，李秦不知所措的表情。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知道，□□上的痛苦和心灵上的甜蜜原来可以共存。
　　我钻在李秦怀里，他亲亲我的头，说，“刘婷婷，你别怕。我李秦这辈子非你不娶。”我听见他的心脏跳得特别的有力。我突然间特不想死。刘婷婷，你能不能再等等。你再等等。我还不想那么快把心脏给你。“李秦，如果我死了，你要怎么娶我？”我在他怀里问。“如果你死了，我就去找只母鸡，给它穿最漂亮的婚纱，教它说I do，然后带它去拜堂！”我说，李秦，你不去写剧本太浪费了。已经消失了很久的怨恨又冒了出来，刘婷婷啊刘婷婷，为什么我不能是你？“刘婷婷，”他突然问我，“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找上你了？”“为什么？”“因为在图书馆你从来不看书，我特好奇你到底来图书馆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不看书？”“你翻开的书，整一天都是同一页。”我笑了，“李秦，你别不承认，你早在跟我说话之前就喜欢上我了。”“刘婷婷，”李秦突然轻轻地唤我，“你以后遇见再帅的男人别心动，你得记住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我不允许你跟其他男人好。”哪里来的一股酸味，惹得我直乐，“李秦，如果我把你忘了呢？”“那我一定让你再次爱上我！”他说得丝毫不容质疑。我说，李秦，你说到得做到。
　　我接到研究所的电话是一周以后的早上，他们说，我今天就得回去，手术在后天，得提前做些检查。我说，好，我晚上就回去。他们不放心，又嘱咐了几次才挂的电话。我照平时一样洗好脸梳好头，下楼就见到了李秦。
　　我说，李秦，带我上城楼吧。
　　一大早城楼上雾气大。李秦说，“可惜了，什么也看不见。”我摇头，说，李秦，你怎么会看不见，我看得很清楚。他怕我冷，从后面搂住我，“刘婷婷，我怎么觉得你今天不一样？”我说，李秦，如果有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怎么知道我是我呢？”他说，“很简单，我直接问她：‘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谁？’回答‘李秦’的那个人就是你。”我说，李秦，你无耻得不能再无耻。我想挣开他躲到一边去怕他看见我马上就要掉下来的眼泪，却被他死死拉住，“刘婷婷，你就是凉粉也休想从我的筷下逃走！”才突然意识到，李秦得手总是紧紧地抓住我。不轻易放开。还不相识的时候，是这只手把我拉了过来，每次我想离开，是这只手把我拉住。我总是被他抓住，想逃都逃不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被这只手抓着，变得不想逃。
　　我们在城楼上呆了一整天，我终于看见了这个城市的全部，从早到晚。我终于觉得我的世界完整了。我说，李秦，我们下去吧。
　　走回去的路上，我对他说，李秦，今天你不能送我回家，我一定得自己回去。他问：“刘婷婷，为什么？”我说，李秦，如果你真心喜欢我，你就让我自己回去。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好，刘婷婷，那你自己回去。”我跟他告别，掂起脚在他唇上吻了一口，说：“李秦，你真幸运，碰上我这么主动的蜻蜓点水的高手。”本来期盼着他笑一笑，没想到他一把将我拉到他胸前，紧紧将我抱住，“刘婷婷，我怎么觉得你走了就不回来了？”他的拥抱紧得让我窒息，我却宁愿现在就死掉。“你答应过我的，不能跟别的帅哥跑。”我从他怀里出来，给了他一个微笑，“李秦，你才要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然后我就走了，我觉得他一定站在原地，看着我离开。可是我硬是一次都没有回头。
　　回到公寓，我写了封信寄给李秦，但信却不是写给李秦的。信上附了张纸条，告诉了李秦医院的地址，嘱咐他一定要带着那封信去找刘婷婷。我还告诉他刘婷婷生病了，病治好的时候可能会把他忘记，但他一定要让她再次爱上他。
　　现在你知道了吧，刘婷婷，那封信是写给你的。如果你正在读着这封信，就说明手术很成功，我的心脏已经在你的身体里健康地跳动了。如果你正在读这封信，就说明李秦没有失信，他带着信来找你了。
　　刘婷婷，现在你知道了吧，为什么我要给你讲我的故事，和我的爱情。
　　刘婷婷，如果你有我的心脏，你也能够爱上他吧。
　　刘婷婷，那个白衬衫牛仔裤的瘦高少年，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