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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随星归大荒 ...

  •   等待结果的屠娇娇并不知道,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后的塔身飞出一颗碧绿的珠子,给了她温柔一击,润雨无声,悄无声息落入她丹田。当然,珠子不是自己想投怀送抱,如果有人能看见这一幕,必然能看到那碧透的珠子在不住地挣扎,却被她体内伸出的透明藤蔓死死地扣住了,一点一点拽入了体内,最后直直下落,盖住了丹田的破损处。

      这一下就像水滴入了沸腾的油锅。刹那间,无色的幽暗火焰燃烧了起来,痛觉代替了一切,一点点与黑暗一起切割过来,将眼前的人物都化作了虚无。

      触目是无尽的深渊,死寂的黑暗,幽黑的焱火,无声地在脚下燃烧。身体的每一寸都在这火中炙烤,骨骼在脆响,经脉在融化,而灵魂——

      灵魂分为两半,一半在底下九重铁锁的身体内,翻滚,挣扎,扭曲,颤抖,可就是没有哭泣,当然更不可能惨呼求饶。一半悬浮在火焰的上空,虽黯淡却银光闪烁,犹如暮色退去时犹挂在天际的星星。然而,因痛苦,因愤怒,因懊悔,让它渐渐幻化为黑色与银色互相挤压的核体,黑色的雾气不断蒸腾,眼看就要吞没最后一丝银光……

      偏在此际,北极星所在,蓦然亮起了一点微弱但璀璨的星光,围着奇妙的七彩光晕,后来变成一片深深浅浅的碧光。两星遥相呼应,在天际连成了一条弧线。那星星被牵引着,猛然脱离了火焰的束缚,飞旋向北。

      四周陡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力场,就像伸出的狰狞大手,网住了急速脱逃的星。突地,那星星内部突然探出了密密麻麻的绿色藤蔓,迅速生长,叶片交错,覆盖住了那颗星星。

      幽黑却炙热的火焰升腾而起,刹那便覆盖住了藤蔓。叶片迅速在火中枯萎,随即是段段烧落的藤蔓,在火中滚落下来,先是一段段,最后便是一点点,直至烧成灰烬。

      半空中响起了愤怒的嘶吼,像是谁在不甘地咆哮。底下是漫漫的黑色,仿佛没有尽头的无底洞天。是黑暗注定没有尽头吗?是深渊毕竟没有出口吗?然而总有不相信命运的星轨,就像渺茫却永恒的希望,牵引着星星,挣脱桎梏,挣脱罗网。

      那是自由的味道,吸引着自然的生灵。即便,那长途的艰辛跋涉,可能燃尽最后一抹星光。

      近了,黑暗的尽头,绿色的荧光!

      纷沓而来的画面,在她脑海里不住盘旋。然而身后是突然坍塌的青冥塔,眼前是轰然变色的天地。她的意识全然眩晕,听到脑海里有个陌生却无比熟悉的声音,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文字,在轻轻地吟唱。一个字没听明白,她却听懂了:“星与光指引,月与云相伴。飞越三千界,终重归大荒。”

      所有的画面都已破裂,她没有看到银瓶乍破般的五色宫阙,随之迸裂开来的五峰。倒悬的天地间,翼望殿也已倾覆。即便是元婴境界的天枢派掌门,也同样被天威震慑,裹进坍塌的浪潮中。翻滚下去的人影比比皆是,五殿都乱作一团。

      跟随塔碎开的屠娇娇,昏迷不醒,在无数的金刚石碎片中,就像一片软木中的落叶,只要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得粉身碎骨。躯体昏睡着,灵魂却渐渐漂浮起来。大约是地狱的门又一次打开,渴望的黑暗眼睛张开了,热切地等待着吞噬,那注定凋落的花朵。

      狼狈逃离的人群中,却有一条青色的身影,迎着比剑刃还锋利的碎片,奋不顾身地向她猛冲。一道道碎片,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落下了一道道深深的血痕。他毫不在乎,一路猛冲,向着那飘落的身形。他滴落的血水流淌了一路,在半空中连成了一条长长的血路。

      在他身后,出现了仓惶追赶的扶阳子,踉踉跄跄的扶桑。在他终于将女儿抓在手里,自己也晕过去的时候,也正是这两个人,一左一右,托出父女两人,彼此对望,一齐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天枢派几千年基业,一日化为断墙残垣。黑海扩大了,与禁峰连成了一大片的禁地,终年空间风暴不断,逼得五峰向外一退再退,只好委委屈屈接上了护山的外城。

      纵然五峰可以重建,弟子得以救回,但护派的关山大阵却破开了。大阵依托灵脉风水而起,范围一拓宽,即便历石殿掌殿重明子集七星之力不眠不休,也不能在一时补全。天枢派即将迎来,几千年后的第一次裸考。

      由于传承早就断得七七八八,加上穷惯了的原因,天枢派就没见过什么宝物。所以,他们倒是听说过木灵珠,但混沌木灵这种东西,那是听也不曾听过。无知是福,他们既不知道青冥殿内有,所以就没有失去的痛苦。当然,他们更不知道,但凡灵物一出,都有天象变异。宝气直上九霄,虽然其实只有一瞬,但,不要说就近的北霄神宫,东面的盈民帝国,西面的伏龙荒漠,南面的不廷之海,都得到了感应。不过一切还在不远的将来,所以,尚能留给将来烦恼。

      实在是天枢派穷了几百年了,掌门尽全派之力供养,如今也不过是个元婴中期。又在穷乡僻壤,不要说灵器了,上品法器都寥寥无几,传承更是所剩无几。唯一的幸事,是掌殿们虽然不免头破血流,弟子不免受些伤害,因为招瑶殿逢春术堪称一绝,倒也都救回来了,没有一个死亡的。

      库房基本是空空的,只需要一个清洁术。而灵晶灵器这种东西本就是稀缺品,掌门并各掌峰及弟子随身携带,哪还有富余的放在库房里?青冥台坏了当然可惜,但平日也就是个祭祠的作用。再说筑塔的金刚石也都捡回来了,正好切碎了适合炼剑。

      比较起来,天枢派比较新奇屠娇娇的伴生灵植是什么,能够切开青冥台,想必是了不起的灵植?说到这里,招瑶峰有伴生灵植的人海了去了,最出名的就是扶苍的幽明枝。

      说到伴生灵植,也不稀奇,就好比修剑之人的本命灵剑,修法之人的本命灵器,与木系之人同生共长。据说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同生共长,延长人寿。最大的坏处,就是灵植一死,人也同亡。所以,没有对灵植的真正深爱,是没法拥有伴生灵植的。

      可惜的是,招瑶峰除了枢阳子这个守财奴,其他人平日都看着傻乎乎的。结果碰到事情,就遮遮掩掩,神神秘秘,一丝也不肯透露,更不肯放他们进去查探。

      所以,外界天翻地覆,对始作俑者屠娇娇而言,只是换了一个院子睡觉。哦,这么说也不对,她一直在昏迷,嘴里喃喃哼着谁也听不懂的句子,翻来覆去还颇有韵味,是一首听不懂的忧伤歌谣。她眉头紧蹙着,冷汗湿透了衣裳,像是落进了噩梦里,怎么也挣扎不出来。

      终于,她猛然发出一声尖叫,蓦地从床上直立了起来,眼看就要向下便倒。一双温暖的手,立时将她紧紧地环住,轻轻放在了床榻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血痕宛然、满面胡髭,反倒让这俊美更真实了几分,幽黑的眼睛中碧光流转,犹如吹皱了一池春水。此刻,这眼中盛满了忧郁,凝视过来,看得让她都要心疼起来。

      然后,这眼中滴落下一滴泪来,犹如滴落了一粒最完美的冰种翡翠。美人垂泪,几断人肠。屠娇娇根本不忍再看下去,只好闭上了眼睛,就着这双手躺了回去。然后枢阳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醒了?醒了就好好说话,别装睡,我们都等着呢。”

      屠璋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像在风中轻轻敲响的玉珏,清亮犹有余韵:“师兄,娇娇哪里是装睡,分明是刚觉醒了伴生灵植,吸收力量不足,尚且有些虚弱——”他的话立刻被扶萝打断了:“吸收力量不足?你知道她刚才吸收了多少灵晶?不是十块,也不是百块,是整整一千块!好了,招瑶峰几百年的家底,都给你女儿一个人吃光了,难不成接下来我们全喝西北风?丹阳,你来说,怎么办?”

      屠璋的声音虚弱了下去:“师兄师姐们息怒,就算丹阳欠峰里的,丹阳慢慢还。”扶萝淬了一声过去:“我信了你的邪!人家是月月光,你是日日光,往日欠了峰里多少,什么碧鳞木金炎木,我也不提了,只说这回。”

      扶阳子的声音慢吞吞响起来,截住了她的话:“这回不是还得了四成供奉,按惯例也能有四百灵晶。也罢,我这峰脉都不要了,全添给你,往后我们再设法就是了。” 扶萝的声音有点绝望了:“师姐,你听听,这一个个的!有句话,小妹藏在心里很久了,今儿个非要问出来不可:这小师弟到底是谁生的,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说到后来,竟然有点哽咽了。

      枢阳子脸涨得通红,扶阳子怒喝了声:“扶萝,你愈加不像话了!”突听屠娇娇的声音响起,很好奇地问:“真的么?几百年的孤阳,也能有感而孕?”屠璋连忙去掩她嘴,扶阳子一叠声的咳嗽。枢阳子脸红了又白,先是懊悔将阳爻子带上了,后真恨不能一巴掌扇过去。

      扶萝恍然大悟,拍掌道:“我倒是糊涂了。”看着坐起的屠娇娇,脸上一红,柳眉倒竖道:“你既醒了,我且问你,刚才破青冥塔的,是你的伴生灵植吗?它是几品灵植,唤作什么?你把它叫出来,给我们瞧瞧!丹阳,你给我停手!这都第几瓶了?当这木灵液不要灵石吗?”

      屠璋讪讪放下了手,这下连扶原都张开了眼睛,炯炯有神看了过来。扶南是险些把脸贴到了屠娇娇上:“对对,把它唤出来!我还没见过这么能长的灵植,样子像藤蔓,瞧它神通,却有点像通天木。这倒奇了,我在招瑶几百年,历代典籍不知翻看了多少,竟然没见过这般的灵植!”

      屠娇娇在扶南期待的神色里摇了摇头,非常光棍地道:“连师伯师叔也不认得,叫我如何能知道呢?”扶南锲而不舍,又问:“那它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点?”屠娇娇想了想,道:“也许,叫吞天木?特点么,能吃?”

      骤然一道惊雷,直劈新建德招瑶峰。满峰弟子都战战兢兢,惊慌失措。枢阳子与扶阳子对视了一眼,满面凝重。阳爻子漠然抬头望着窗外惊雷,死死握住了拳。扶桑大惊而起,道:“但凡天道视警,便是言而不能。师兄,看来我们倒是不宜再问下去了。” 屠璋连连点头,道:“师姐说得对,不要问了,你们看娇娇又流汗了,想是又口干了。”顺势又递过去了一瓶灵液。

      枢阳子开始发愁了,向后看着阳爻子:“若是个大胃口,阳爻未必养得起。” 阳爻子一般面无表情。扶萝讽刺道:“说得你好像真疼你这徒儿似的。” 屠璋闻言涨红了脸,先瞅了阳爻子一眼,复偷偷去问女儿:“娇娇,你若是不喜欢阳爻,这婚约且作废罢?爹爹实在没脸见他。”

      什么,还有婚约?男人自然应该见鬼去,屠娇娇果断点头,却听屠璋压低了声音,道:“既然如此,娇娇就把那七彩石拿出来罢。那是阳爻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我们真不能要。”看她还不动,屠璋只好提示她:“一直挂在你胸口的那个。”

      刺痛般的恐慌从心头漫了出来,要失去的惊惧令她尖锐地打断了屠璋的话:“不可能,我不会还。”

      屠璋满脸都张红了,不知道怎么跟女儿讲道理:“娇娇,你既然如今不喜欢阳爻师兄了,就应该干干脆脆,不能再这么贪心。”

      所以,若是想要石头,就得留着婚约?简单哪。屠娇娇立马开口:“自该如此。爹爹呀,女儿非常喜欢阳爻师兄,我们情比石坚,除非海枯石烂。所以你放心吧,这七彩石在我这儿,要留到天荒地老。”

      阳爻子嘴撇得一撇,低下头去掩住了眼中轻嘲。屠璋一句“这就对了”卡在嘴里,目瞪口呆道:“那青宇公子——”扶阳子只恨没有及时盖住他的嘴巴。屠娇娇摸着胸口,振振有词道:“这就是一块试石金,不试试,怎么知道石头的好?昊天在上,黑海在下,只要这石头在我这儿,这门婚约就一定算数!”

      阳爻子面无表情盯着地面,额头的青筋跳了几跳。屠璋心想这话有些奇怪,所以是拿石头定了婚约?还是我果然有些傻,怎么就没听懂?看旁边,枢阳子脸又板上了。扶萝拍案道:“太欺负人了!”

      唯有屠璋瞧着女儿,心道无论如何,女儿回头就好,我也终于有脸见师兄,又何必非要究根问底呢?(自然我这女儿总是好的,不可能阳爻不要。)于是一脸喜色道:“你这孩子,总算懂事了。” 复又想,修炼之人,誓言感应天地,这都发了誓了,总不会作假。这么一想,大松了一口气,含泪道:“如此,我也终于可以放下一颗心了。”

      他扑通一声跌下地去,盘坐其上,双手拈诀,面带微笑,全身都漫上了蒙蒙的青色,刹那就将他全身淹没了。除了土包子屠娇娇,其他人都在同时双手合什,低祷了一声。扶南尤其羡慕:“多少年了,都说三师兄再迈不过结丹这道槛了,想不到水到渠成,竟在今日。”扶萝幽幽道:“这确实是我扶瑶峰的幸事,但诸位师兄师姐师弟,突破筑基,要灵晶,突破金丹,要灵晶吗?我们的灵晶,适才,已经被丹阳子给他女儿疗伤,用!完!了!”

      满室中,只听得枢阳子亢奋的声音:“那就去借!”扶阳子扶了额头,扶南绝望地道:“还借?如今四峰都借遍了,就剩掌门那里了,莫非也去借么?”枢阳子挥舞着手臂,容光焕发,大声道:“当然了,这是对宗门有益的事,由不得他掌门不破费!”哈哈大笑,脚下摄空,转眼便消失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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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随星归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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