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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惊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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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请季临近,商翌晨开始准备各类博士申请所需的资料,忙得不可开交。
等好不容易闲下来,她才发现有段时间没跟吴泽联系了,就连最后一次互道晚安都是快一个星期之前的事情了。
她忙起来顾不上吴泽,而对方似乎在忙更新和随书亲签的事情,也没空理她。
还没等商翌晨退出聊天界面,吴泽竟然发来一条新消息。
【姐姐,周六排练完要不要过来我这边呀?】
他还发了一个“乖巧”的表情包,小奶猫瞪着萌萌的大眼睛看着上方,脸颊还P上去一对粉嘟嘟的红晕。
这个表情包商翌晨从来没见吴泽用过。
不知道是跟哪位合得来的读者或者同行聊天时收的表情包呢?
随着他们聊天次数的减少,他们的表情包已经很久没有互相“传染”过了。
商翌晨没有很快回复,她放下手机,先去整理自己的桌面,找点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
她连主动和吴泽暧昧的时候几乎都是秒回信息的,根本不屑于玩什么“心机”。如今要分手,竟也开始耍这种小手段了。
这种事情拖太久对双方而言都是折磨,就该快刀斩乱麻。
整理好思路后,她很平常地回复了消息,准备见面的时候直接和对方说清楚。
做完这些,商翌晨打开了收藏夹里的心理测量表网页。
消极、疲劳、焦虑、心悸、梦魇、失眠、知觉迟钝、神经性胃痛……
现代都市青年的常见疾病在她身上有了复发的趋势,她不得不警惕一点,及时关注自己的状态。
果然,量表的得分数字碰到了轻度抑郁和轻度焦虑的范围内。
商翌晨叹了口气。
反正这又不是她第一次复发。
每逢换季的危险期、重大人生抉择出现的时候,她都得盯着自己,以防情况发展到失控的程度。
她熟练地预约挂号,准备过几天找医生开药;她熟练地联系私教,把自己攒下来的钱花了出去,以后每天都有人拉着她出门、运动;她熟练地为自己买了一束花,放在家里。
然后,她熟练地吃了几颗不怎么管用的褪黑素躺下。
接下来的生活会很难熬,但她必须相信自己能熬过去。
……
结束了周六的排练和代课,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商翌晨很累,说了一天的话,被学生以八百种方式气得已经快失去灵魂了。她只想回家躺在床上休息。
想到明天在机构里还有一整天排满的课,她只想说句“毁灭吧,赶紧的”。
“算了,一鼓作气,该搞完的都搞完得了。”她喃喃自语。
做好了分手的心理准备,她按开了吴泽公寓的指纹锁。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吴泽正在画室工作。
按理来说,他专注的时候几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是这次,他听到门口的声响后立即窜了出来,像只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猫小狗。
“姐姐你来了?”吴泽的兴奋有些反常,像是刻意表现出来的那样。
商翌晨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些许忐忑和局促。
“嗯,今天还剩下几P要画?”她终究是不想打扰对方工作的心情,决定等对方画完了今天该画的份,再提分手的事情。
吴泽神色慌张片刻,“那个……已经画完了。”
看他这个样子,商翌晨并不相信,挂外套的手一顿,问他,“你真画完了?”
一只大泽的漫画是每周日更新,周六晚上通常是赶稿死线修罗场,不画到天明不罢休的。
吴泽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还是坦白了,“我这周,请假了,所以暂时不画也没关系。”
“请假?”商翌晨有些意外,“是剧情卡了,还是手伤犯了?”
他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都没有,就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以前吴泽在画画的时候经常管不住自己,画着画着就去玩手机了。所以只要商翌晨在他家,他都会让姐姐帮忙收着手机,不然他绝对会因为拖更被读者骂到自闭。
“我没生气。你将这件事放在了比画画更优先级的位置,是你的判断和选择。”
商翌晨不会再“替”对方感到生气了。
怎么安排更新的时间,作为“自由工作者”如何自律地管理自己,这些都是吴泽自己的事情,也总归该他自己管。
以后,都与她无关了。
她自己的人生已经够艰难了,何必再替另外一个人操心呢?
“既然你今天晚上不用赶稿,正好我也有事情想跟你谈。”她坐在餐桌旁,示意吴泽坐在她对面。
这是他们“谈正事儿”的固定操作。
吴泽坐下的时候有些犹豫和不安,并不像是往常讨论剧情时那样充满干劲。
这些明显异常的行为,商翌晨都看在眼里。她知道对方很可能已经猜到今天谈话的内容了。
她不想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了,“吴泽,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出现了一些问题,并且这些问题在短期内是无法得到解决或者说改善。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我们还是……”
“姐姐!”吴泽突然打断了商翌晨的话。
他的眼眶几乎是瞬间涨红了。他浅浅呼吸几声,略微平复自己的情绪,开了口。“我知道姐姐要说什么,但是可不可以请你先别说出口?”
他看起来真挚又可怜,让人不忍心拒绝。
“我知道姐姐是认真的人,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无法挽回了。所以,姐姐可不可以,等我一下?”
说完,他猛地冲回画室,拿出了自己的平板。
“我……我本来还没准备好的,但是……”
吴泽小声嗫嚅着,点开了一张图。
在看清图中男子的瞬间,商翌晨愣在了那里。
图中的男子身着琵琶袖的圆领袍服,神情姿态儒雅温和。
这个人并不是吴泽任何一个作品当中的角色。
是商翌晨小说里的角色。
先是震惊。
商翌晨从未想到过,自己笔下的角色有朝一日能被人描绘出来,还与她想象中的模样那般贴合,又美得远胜她的想象。
然后是感动和欣喜。
这是她写文以来收获的第一张同人图。
商翌晨是同人写手出身转原创作者,她深知让原作生命力延续下去的正是各种类型的二创。
她做梦都想要看到一张画给她作品的同人图、一篇写给她作品的同人文。
自己的作品、角色被读者喜欢,能成为激发读者灵感的来源……她怎么可能不开心呢?
最后,马甲被扒掉的羞耻才姗姗来迟,让她整张脸都烫起来了。
“……你,怎么找到的?”商翌晨连平板都快拿不稳了。
吴泽摸摸自己的鼻子,“跟你大号互关的小说作者,只有这一个。点进去多翻几页,就能看到你所有的转发抽奖都是圈的这个号,不是你小号才怪了。”
如此看来,商翌晨这个马甲从一开始就没捂严实。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如何自处,恨不得这辈子都藏起来不见吴泽,却身体僵化得半步都挪动不得。
最终,她默默将平板放在大腿上,趴下去额头抵着桌沿,像是个看似趴在桌子上午睡实则在偷看手机的中学生。
虽然羞耻、尴尬,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但那毕竟是她收到的第一张同人图,她舍不得移开眼。
更何况,画中人的神韵抓得那么精准,简直是从笔下活过来那般。
文中诸多细节都在画中能找到对应的元素,如果不是认真研读过原著、仔细留心过细节的描写,决定画不出这样的图。
画画的人,是走了心的。
商翌晨撕开自己粘上的上下两瓣嘴唇,保持着逃避的姿态,缓缓道:“你,看过了?”
“嗯。”吴泽点点头,“你写得很多,我还没来得及看完,就先看了收藏点击最多的那几本,其他的作品我也……”
商翌晨赶紧抬起头,摆出尔康手打断他,“你也不用看了!!!”
就这一下,她大腿上的平板滑落在地。
她狼狈而慌张地捡起平板,继续做缩头乌龟状趴在桌子上。
“你看的是哪几本?”她在心里祈祷自己年幼无知时写的黑历史文不会被翻出来。
吴泽如实交代了几个书名。
她心想:还好、还好!
小吴同学看的这几篇文都是她最近一两年写的,文笔老练、逻辑清晰,不至于丢人。
转念一想,她又忍不住暗道:坏了、坏了!
“可是那几篇,是纯爱文啊……”
还是有“那种”描写、一点都不“纯洁”的爱,在某个花海中能找到香煎小炒肉的“那种”!
商翌晨开始后悔。
为什么她最近一两年没有多写几篇言情?!
为什么!!!
内心深藏的秘密和癖好被晒在了他人的目光下,商翌晨心里只剩下羞愤欲绝。
艹!
她在吴泽面前脱衣服都没这么羞耻过,救命!
商翌晨只能把自己埋得更深,双手抱头捂住耳朵,将平板夹在大腿和肚子之间藏起来,整个人在地上缩成一只穿山甲的模样。
“造孽啊,让直男看耽美遭天谴啊……”她神叨叨地念叨着。
吴泽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
帅到爆炸的姐姐现在好怂,一点都不帅气。
但非常可爱。
他也坐在地上,挤进桌子下,看着她红透的耳朵尖。
“纯爱文确实不在我的猎食范围。但是,你的作品写得真的很有趣。你笔下的角色很好、很有魅力。每个故事都很精彩。”
这是吴泽的真心话。
他此时才明白,她对他的引导都是避开她走过的弯路、吃过的苦头。
“你以为这样就能挽回岌岌可危的感情吗?不!”商翌晨神游似的喃喃道,“你这样是会被加入我的暗杀名单的。”
她刚刚真的尬到此生巅峰,恨不得让这个悉知她最大秘密的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吴泽静静地跟她一起坐在桌子底下,看着她。
他们都没有说话。
没有手机的响铃,没有邮件的提示,世界很安静,好像此时此刻隔绝了所有的杂音。
九百三十四。
这是姐姐写文账号的关注量。
少得可怜,但也都是她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故事吸引而来的人。
吴泽没有完全说实话,其实他看了姐姐五年前写的文。
五年过去了,那个故事依然好看。没有蹭热点、用热梗、追当时流行的题材,只是认真而用心地写了一个好故事。
追上了当时流行题材的文章在被时间丢弃之前好歹闪耀过一瞬。
而这个朴实无华的好故事,却连片刻的闪烁都没有过,安静地在数以百万计的文章中被淹没。
这就是商翌晨作为作者的五年。
于无声处绽放,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暗香。
只偶有读者误入通幽曲径,得遇、得见,驻足欣赏。
她只是五年如一日地写着,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
“老实说,我觉得很羞愧。”吴泽套着毛绒袜子的大脚趾局促地搓了搓,“我嫌自己粉丝少,私下抱怨别的作者名不副实,自己是沧海遗珠,真的很不知足、很不懂事。”
他那时候不知道,这句话也刺痛了姐姐。
在他心态崩盘想要撂挑子不干的时候,对方反而在安慰他、鼓励他。
“所以,漫画选题的时候、出人设图的时候,你才会劝我选那个‘商业风险’更小的方案。”
商翌晨缩久了觉得平板硌着自己肚子难受,也渐渐缓了过来。她将平板还给吴泽,靠在桌子腿上。
她有些累了。
“作品没有被读者看到,是很痛苦的。”她说。
这种难受他们都体会过,那是一种巨大的孤独和无尽的失落。是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拼尽全力呐喊,却连回音都听不到的空虚和无力。
她仰头,发呆似地盯着桌板,慢悠悠地说:“我写文是爱好,你是以后要靠漫画吃饭,不一样。”
商翌晨不仅仅是码了五年的字,也是观察了市场和读者五年。
“假设一部小说三十万到五十万字,每天码字两三千,三五个月就写完了。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副业写文,就算这本选题错了、写得有问题,大不了开新故事再来。”
她语气一转,“但是漫画不一样。”
“漫画需要作者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太多了。几乎没有能一边工作一边画漫画的人。你不是也动过休学去画漫画的念头,每天都累得怀疑人生吗?”
吴泽认真地看着她,“但是姐姐劝我,至少要完成本科学业,获得了保研的机会也千万不要放弃,至少为自己留条后路。我也意识到自己不能没有漫画以外的生存来源。”
在他还沉浸在有些虚无的理想主义当中时,被社会毒打过的商翌晨兜住了想要肆意放飞的他。
“选题一旦确定了,你就没有回头路了。”商翌晨摇摇头。
她无奈道:“又想自我满足,又想受人欢迎。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所有的作品都要在个人表达和大众喜好之间博弈。如果你想把漫画作为一生的事业,就必须要考虑这些。”
坦白来说,现在并不是漫画发展的最佳时机,漫画的受众有限,还要和短视频、直播、游戏、综艺争抢时间。观众的娱乐习惯和审美也被劣币驱逐良币的市场扭曲。
转而,她又自嘲地笑了,“但总归是小说比漫画更惨些。漫画至少还有画面,沉得下心读小说的人更是没剩多少了。”
“你为什么没有被人看到呢?”吴泽也想为她鸣不平,“连你的读者都觉得你早就应该火,就是一直不火。”
商翌晨倒是看得很开,“红是玄学,看命。我向来没这个运气。”
“没有运气可以制造运气。”吴泽还没躺平,还想着要做些什么,“这个图,不做官方人设,做同人图用我的大号发出去好吗?发在作品的超话。”
他是想用自己的人气,为商翌晨引流一些读者。
“你看我的作品像是有超话的样子吗?”商翌晨眼皮一耷拉,剋他一眼。
吴泽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急中生智道:“那我就号召你的九百多个读者一起建超话!”
他牵起商翌晨的衣角,“我就说自己是挖到宝藏文的普通读者,为你画了一幅图。没有别的任何联系,你被读者喜欢是你自己写得好,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好么?”
说着,他要站起身,“虽然还没有做完,但是……啊!”
吴泽一头撞上了桌子,疼得龇牙咧嘴。
“怎么撞到头……啊!”
商翌晨想要起身查看伤情,却不承想自己也变成了伤员。
两个人揉着头在地上打滚。
滚了好一会儿,他们才从桌子下面爬出来。
吴泽“蹬蹬蹬”跑进画室,从里面拿出来两样东西。
“你是我追梦路上的明灯,而我也想为你的梦做些什么。”
他不仅画了同人图,还为那部作品画了封面,联系印刷厂做了一本样书。
商翌晨的作者号曾经发过一条动态,她说,自己写文的最大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抚摸实体书的书脊、听书页翻过的声响。
同人图、实体书,那些藏在心底的小小的许愿,竟然成真了。
吴泽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一本没有做完的立体书。
《姐姐是如何捡到弟弟的》。
他精心做了许多别出心裁的机关,画他们的相遇、画他们的相知、画他们的相爱,画他们讨论创作的无数个夜晚。
明明是哄小女生的东西,却实实在在让商翌晨这个奔三的人心动了。
“我看到你的作者号发了这个月的书单,你在看的书正好也是我刚刚买的。”吴泽哭了,“你看,我们果然还是这样,因为同频共振才会互相吸引,就连快分手了,我们都在看同一本书。”
他赶紧偏过头去擦眼泪,不想打湿还没做好的立体书。
“所以……姐姐,可不可以不要跟我分手?”